陛下今日又丑出新高度

　　岐南侯府。

　　“这是何物？”姜启见裴越带过来的一方两尺长的锦盒，诧异的挑眉。
　　锦盒用云绫锦包着，实在有些暴殄天物。

　　“舅舅打开一看便知。”裴越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故意卖关子。
　　姜启打开锦盒，云纹绒缎上赫然躺着一卷画，画轴轴头由紫檀木所制，还散发着一股淡淡幽香。

　　他取出画轴，放在桌案上缓缓打开。
　　“《渭川折柳图》，这不是被长豫侯买走了么？”姜启眼睛一亮，《渭川折柳图》是前朝书画大家南寅子所作，传说南寅子曾言这是他生平最得意之作。此画绝迹多年，四年前出现被长豫侯以六百金买走。

　　长豫侯本是书画大家，又喜爱收藏名画，遇见心仪的画往往一掷千金。对于长豫侯能毫无顾虑的一掷千金，姜启还是有些眼热的，姜家虽然也不差这些钱，但姜家是姜家，他自己能支使的财力远不及长豫侯。

　　“这是昨日长豫侯府送来的 。”裴越解释道，对于一幅前朝的画卖到六百金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估计是那个“最得意之作”的噱头让这幅画的分量往上提了又提。
　　要知道这个时候黄金不是论“两”算，而是论“斤”算，普通的庶民一辈子也不可能赚到半金，长豫侯随便买幅画就能花六百金。

　　怪不得他父皇前日整治了一批贵族子弟，如今长安奢靡攀比之风愈演愈烈，更别提贵族欺压庶民之事屡有发生。
　　毕竟长安大大小小的贵族多如狗，不提那些小家族，有几百年历史的家族就有不少。贵族扎堆，各家自然少不了几个纨绔。长安城光是纨绔圈都分了五六个，这些人每个月不搞出几件事来都对不起“纨绔”的称号。

　　都是各家的宝贝疙瘩，在城里犯了事，管治安的行政长官京兆尹还能怎么办，当然是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此下去，肯定会激起民怨。因此元熹帝前日特意在朝议上提了提某些士族子弟德行有亏，依仗家世随意欺凌百姓。一早被元熹帝知会的右扶风站出来，竹筒倒豆子般将近几年各家纨绔干的那些破事全倒了出来。

　　涉及的人有点多，一时间整个长安都乱了，到处都是奔走求情的人。而捅出此事的右扶风自然不好过，最后他实在不堪其扰，直接承认这是陛下的意思。没看见陛下大义灭亲，连城宁翁主都贬为县君了吗？
　　大家其实都知这是陛下的意思，但总得揪出个人解气。右扶风一下子将心知肚明的事说破，众人无法，只能让家里那群不安分的老老实实受罚。

　　“长豫侯这回可真是送了份厚礼，”姜启摸了摸下颚，能让一个爱画成痴之人送出自己的藏画，足以说明他的重视，“不过这是长豫侯送给你的谢礼，你拿来作甚？”

　　“舅舅你仔细看画，若是看不出其中奥妙我再告诉你。”裴越继续卖关子，昨天系统告诉他这是幅画中画，可惜他不会鉴赏字画，更别提揭开折柳图下的藏画了。
　　他之所以卖关子，也是想看看他小舅舅的鉴画本事如何，能不能猜出画中藏画来。

　　姜启见外甥一直卖关子，也不动气，专心的品鉴着这副南寅子生平最得意的画。南寅子作此画时是花甲之年，他见过他晚期的另一副《彭风春宴图》，两画相比，私以为《彭风春日宴》才是南寅子的巅峰之作。
　　他虽不比长豫侯这样的书画大家，但一些鉴赏的本事还是有的。《春日宴》明显要好过《折柳图》，南寅子却说《折柳图》是他最得意之作，实在有些古怪。

　　裴越见舅舅只是看，忍不住提醒他：“舅舅，你可以试试摸一摸。”
　　姜启狐疑的看了眼裴越，接着用锦帕净了手，小心翼翼的轻触画纸。
　　画纸细腻光滑，触之微凉，他微微一惊：“是澄冰纸？”

　　澄冰纸号称“金纸”，因为制作颇为不易，是直接以黄金交易的。这种纸洁白柔韧，不易透光，着墨不渗，久藏不蛀，但因其价格高昂，鲜少有人舍得用来作画。
　　可是澄冰纸虽不透光，却极为轻薄，这画纸却比寻常宣纸还要厚几分。姜启不信邪的用手又轻轻捏了捏，他眉心一跳，难道？

　　“画中藏画？”画中藏画，顾名思义就是有两幅画，将其中一副画用特殊的法子夹在另一副画里。所以南寅子说这是他最得意的画，实际是指另一幅画？可是他又为何要将画藏起来？

　　裴越昨天听见系统的提示也觉得十分蛋疼，因为这让他想起一个人，而巧的是，这个人还是南寅子的好友。
　　南寅子是灵帝时期的人，他和顾廉的关系可以让几千年后的腐女YY出无数故事来。画中藏画这种事，和某人的书里藏信蜜汁相似，果然是顾廉的好基友，都一个德行，喜欢在自己的东西里藏货。

　　“舅舅可知如何揭画？”能让南寅子大费周折掩藏起来的画，应该比一幅《折柳图》价值更大。
　　姜启犹豫了片刻，蹙眉沉吟道：“可以一试。”画中藏画是由顾廉首创，但因叠画极为不易，稍有不慎就毁了两幅画，因此极少有人这么做。他在早年间曾碰见过一幅画中画，还特意请教了一番揭画技艺，没想到今日竟能派上用场。

　　裴越原本只是打算撞撞运气，毕竟小舅舅人脉广，说不定认识会揭画的人，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工夫，他小舅舅竟然懂揭画。

　　*

　　姜启对南寅子这副画中藏画也大感兴趣，因此他并未迟疑，立即唤了人准备一应用具，已经迫不及待想要揭画了。

　　一切准备妥当，姜启将装裱好的画轴小心拆下，又将画反过来铺在书案上，让空白的一面朝上。
　　接着，他拿着猪鬃刷沾上备好的榟胶轻刷在画纸上，刷完榟胶又换了米汤，刷完米汤……反复刷了四五次。

　　裴越只见他小舅舅在画的背面，用不同的液体反复涂了四五遍才罢手。等那些液体晾干，才将画慢慢卷起，从边角开始，一点一点揭起，足足揭了一炷香，才揭下一张轻薄的澄冰纸来。

　　如此重复之前的动作，又揭下了两张澄冰纸。待揭到第四张纸的时候，裴越隐隐看见了一些墨迹，他不由又凑近了一些。

　　二人屏息凝视，翘首以待，等姜启揭下最后一张澄冰纸，画的全貌终于出来了。

　　两人看着画，不禁对视一眼，皆看出了对方眼中的不解。只因那幅被南寅子藏起的画实在有些普通，是随意扔在大街上都不会有人看一眼的，一张画技拙劣的画。

　　那画上是一位年轻的妇人抱着襁褓坐在一株梧桐树下，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右下角落款：负荆道人。

　　“负荆道人？这个负荆道人是谁？”

　　裴越看着右下角的落款，有些疑惑，他好像没听过这号人，难道是他孤陋寡闻了？

　　“我也未听过此人。”姜启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花了大半天工夫揭开的藏画，竟是幅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画作，南寅子这是在逗后人顽？
　　负荆道人，难道是哪个人的化名？

　　裴越有些不甘心的喃喃自语，这名字肯定有玄机。负荆道人，负荆请罪的廉颇？等等，他有个大胆的想法。
　　《渭川折柳图》是在顾廉死后南寅子所画，“折柳”寓含“惜别怀远”之意。假设这幅抱子图和顾廉有关，那折柳图就是南寅子作画回应，以此惜别好友。

　　“难道那时顾廉没死？”姜启灵光一闪，说出了裴越心中所想，二人大眼瞪小眼，消化着这个隐秘的消息。

　　震惊过后，裴越恢复理智，察觉出漏洞来：“不，顾廉受五马分尸之刑，绝无可能逃脱。”

　　像顾廉这么聪明的人，狡兔三窟的意识应该是有的，至少改革风险大，他不可能不留退路。传闻顾家当时被满门抄斩，连几岁的孩子都没放过。如果抱子图和顾廉有关，有可能是顾廉当时没死，或者顾廉有后代逃过一劫。

　　而根据这幅抱子图传达的信息，他更倾向于后者，毕竟顾廉当时身陷囹圄，要是五马分尸都能逃出生天就太逆天了。所以，更有可能是顾廉还有后代好好活在这个世上。

　　“顾家满门抄斩后，南寅子每年都要去一趟彭风，最后甚至在彭风定居。”姜启接过话，妇人抱子坐于梧桐树下，彭风有一县名唤凤渠，“凤凰非梧桐不栖”，这画是在告诉南寅子人在凤渠。

　　“舅舅，我近日看魏史，魏哀帝宠幸的那位内殿大夫钟沩，乃是彭风人。”裴越的心猛得一紧，发散一下思维的话，钟沩这个人实在有些古怪，做出的种种事像是故意来加速大魏灭亡的。甚至连名字都对大魏有些不友好，钟沩，终魏。

　　魏哀帝是大魏最后一位皇帝，在大魏最后的那几年里，朝堂和宫闱都发生了许多乱象，这些乱象无疑在加速大魏的灭亡。当初看那一段历史的时候，他心里就有一种很微妙的感觉，好像暗中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在加速将大魏推入亡国的深渊。

　　“你的意思是？”姜启深想下去，脸色也有些凝重。

　　“大业建朝后，有三支势力号称戚氏皇族后裔，其中两支被灭。这被灭的两支，除了清缴叛党的铁营骑的功劳，还有一股不明势力。”他五岁那年其中一支被灭，当时他的父皇似乎也察觉到有股奇怪的势力一直在关注戚氏后人，也不知最后追查到没有。

　　现在联系起来，那股势力很有可能是顾廉的后代。顾氏后人一直在不遗余力的报复戚氏，并且发展出一股很强的势力。
　　这股势力比那三支打着戚氏后裔旗号的势力还要厉害，甚至可能有动摇大业根基的实力。想想在暗地里有一股这么厉害的势力存在，他就有些坐不住了。

　　“我明日就走，你小子却拉着我做苦力，苦也！”已经涉及到不能为外人道的辛密，姜启面不改色的转了个话题。

　　裴越压下纷乱的思绪，接过小舅舅的话：“舅舅打算先去哪儿？”
　　“五月在彭风郡有一场盛事。”

　　“又是彭风郡？”刚刚还提到彭风，他小舅舅游学的第一站就是彭风，这也太巧了点吧。

　　“据说此次洛公也会去，赵公洛公同赴一宴，如此难得的盛况岂能错过！”南赵北洛，北洛自然指的是长安的洛老君侯，而与洛公齐名的南赵，则是彭风赵公，他们俩是大业唯二的大儒。

　　“洛公又要离开长安？”裴越有些吃惊，没想到老君侯五十多岁的人，心还一直在路上。

　　“嗯，不过说也奇怪，洛公这次离开长安的阵仗有些大，据说长豫侯府已经准备了好几日，还未收拾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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