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不良缘

　　徐锦绣进来，登时便叫那些夫人们觉得可惜。她脸上的伤早就好了，年纪又小，皮肤嫩的很，用了药，恢复起来也快，一点疤都没留。光洁雪白的皮肤叫一身宝蓝色衣衫衬得越发白皙。十五岁正是抽条儿，手巧的应氏将绣片贴在裙褶子的暗处，行动间一隐一现，越发显得有风采。

　　“姑姑。”徐锦绣行了礼，“今朝我同颜家小姐一起在东湖赏景，没曾想正好遇上姑姑。”

　　徐氏点点头，拉过她的手，问道：“你脸上的伤，看起来是好了？前些日子听说伤着，把我给唬了一跳。”

　　徐锦绣点点头，“都好了。”

　　徐氏对着底下的官夫人们叹道：“我那弟弟只这一个孩子，打小如珠如宝地疼着。前几天在家里做个汤水，大冬天里踩着水，滑了一跤。汤也打翻了，还将个脸给烫着。”

　　几个看重内秀的夫人们，脸上很不好看。端个菜都能出事，显见平日里娇宠惯了，指不定性子得坏成什么样。

　　徐锦绣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这是当她要当众留脸面，不会轻易揭穿这谎话是不是？

　　徐锦绣缓缓呼气，让自己别冲动。反正她也不想和官府人家打交道，更没想过要嫁进官宦人家，名声就随便毁好了，无所谓。

　　但场子，她自会找回来。

　　等着吧您就。

　　徐氏拉着徐锦绣，心满意足地明夸暗讽了一堆，将这些官夫人说的一愣一愣，面上都露出对徐锦绣的不满来，才把人给放回去。

　　徐锦绣压着气，一点都不想在这里呆着。她一出棚子，就看见吕致远在门口探着脑袋，东张西望。

　　“表哥？”徐锦绣挑眉，转头看了看身后，“是要去见姑姑？里头都是女眷，怕是你不好进去。”

　　吕致远连连摆手，“我找你。”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把一个装得满满的青囊递给徐锦绣，“给你的。”见徐锦绣愣着没动，往她手里一塞，就跑了。

　　徐锦绣有些傻乎乎地望着手里的青囊，再看看逃走的的表哥。

　　中和节有个习俗，民间用黑色的布袋子装了百谷、瓜果种子，彼此相赠。

　　名曰“献生子”。

　　徐锦绣有些羞赧，她在家里倒还记得，出门的时候被颜兮兮催得太急，反而忘带了那一大堆的青囊。

　　她想了想，把青囊别在腰间，心里还是很高兴表哥惦记自己的。为了送给自己，还特地在外面等了很久。回去之后，她一定要想个回礼。

　　不过离颜家棚子还有五步远，徐锦绣又被叫住了。

　　“绣姐儿！你慢些走。”

　　声音很熟悉，是徐家隔壁的邻居张生。

　　徐锦绣停下脚步，朝跑过来的年轻后生笑道：“原是张哥儿，今朝也来玩？元宵那日你帮忙叫来衙役，我还没谢你。”

　　张生红着脸，胡乱应了。他两手出了汗，在身上擦了又擦。

　　“怎么了？”徐锦绣耐心地等着，看他这模样，还当是遇着了什么难事。“有什么事要我帮忙的？”

　　张生连连摆手，把腰间的青囊解下，“送、送给你。”

　　徐锦绣微愣，伸手接过，笑眯了一双眼，“多谢。”吕致远她还能缓一缓，张生却是不能够。可如今她身上没有青囊相赠……

　　眼尖的徐锦绣正好瞧见前边儿一个担货郎，丢下一句“张哥儿且等等”，自己跑向担货郎。

　　张生站在原地，脸红得要爆炸了。他不断搓着指尖，只觉得发烫得很。方才将青囊递给徐锦绣的时候，他碰到了对方的手。

　　一颗心怦怦跳着，久久平息不下来。

　　徐锦绣买了一堆太阳糕，回来后分了一些给张生。“婶子他们也在吧？拿回去分了吃。我今日身上没带着青囊，且用这个抵吧。”

　　指尖相触，张生一愣，而后飞快地收回了手。

　　太阳糕落在了地上。

　　“怎么了？我碰到你伤着的地方了？”徐锦绣有些奇怪地问他。

　　张生连连摇头，将地上的太阳糕捡起来，飞快地往家人的方向跑过去。跑到徐锦绣看不见的地方，他才停下来缓口气，打开怀里的太阳糕仔细看了看，不觉有些可惜。

　　太阳糕用桐叶包了，绝大部分还是好的。但有些边角还是因为掉在地上弄脏了，掰了脏的地方，还勉强能吃。

　　张生恼恨地打了自己几下脑袋。

　　不知何时出现的张家弟弟指着张生腰间不见的青囊，慢吞吞地道：“哥哥去见徐家姐姐了。”

　　张生脸一红，“别胡说，仔细、仔细叫姆妈听见了。”

　　张家弟弟翻了个白眼，“姆妈不欢喜徐家姐姐，说她不够温顺。姆妈说哥哥以后要找个温顺的媳妇，她好调教。”

　　张生把一块干净的太阳糕塞进弟弟嘴里，“吃糕点，别说话。”

　　张家弟弟有一口没一口地嚼着嘴里的太阳糕，拿着眼不停去瞅脸上带着红晕的哥哥。

　　张生见离父母越来越近，叮嘱弟弟道：“莫要叫姆妈晓得我去见绣姐儿了，知道不？不然等明岁你上了学堂，我就不帮着你，叫先生打你板子。”

　　张家弟弟这次头点得特别快。他咽下嘴里的糕点，“我也不欢喜徐家姐姐，上回她还说要打我，害得回家被阿爸打了一顿。”

　　“那是你拿了鞭炮去吓人家，还抢了人家的压岁钱。”张生继续用太阳糕去堵弟弟的嘴，“莫要再说了。”

　　张家弟弟“哦”了一声，果然不再提。

　　徐锦绣站在原地，看了好一会儿，直到张生没了影儿，才转回棚子里。“吃太阳糕了。”她一块块地分着，就连颜家跟来的婆子仆妇，并车夫，人人都有份。“一年难得吃一回。”

　　江米制成的太阳糕，里面是枣馅的，外面用红曲印了金鸟圆光。一口咬下去，又糯又甜。

　　颜兮兮捧着太阳糕，小口小口啃着，嘴上粘了一圈的黄豆粉。楼时渊看得好笑，取了丝帕小心给她擦着嘴。“都多大了，还吃得满脸都是。”颜兮兮扬起笑脸，冲他嘿嘿一笑，心里可得意了。

　　表哥帮我擦脸！开心！

　　反观林静脩和徐锦绣，就很沉默了。

　　徐锦绣不大喜欢吃枣子，连带枣馅的东西也不爱。但今日是中和节，必得吃一块，讨个吉利。

　　林静脩纯属心里有气，方才徐锦绣和张生在外面的事儿，他看得一清二楚。等徐锦绣进来后，他特地往人腰间扫了眼。

　　两个青囊。

　　呵，果然还是水性杨花的脾性。

　　颜兮兮吃完太阳糕，仰起脸求表哥给擦擦。楼时渊给她仔细擦了，又取了口脂帮她点上。

　　徐锦绣觉得自己要被这对狗男女的秀恩爱给闪瞎了眼睛。

　　收拾妥当的颜兮兮捧着吃饱了的小肚子，问徐锦绣讨青囊来了。“你出去转了一圈，倒是收了两个。我一个都没有。”她噘嘴小嘴，不高兴了。

　　徐锦绣没好气地道：“一个是我大表哥给的，一个是我家隔壁张姓的邻居给的。你不也认识人家？张家婶子还在我家帮忙呢。”

　　这和情人节的友情巧克力是一回事好不好。

　　“再说了，你不是收了我阿婆给你的帕子？还不够呐？”

　　颜兮兮扭着身子从板凳上下来，“你说呢，当然还不够啦。”她蹭到徐锦绣的身边，“我不管，我要绣娘送我青囊。”

　　徐锦绣：……

　　“等晚上回去了，我从家里给你拿。”徐锦绣恨恨地在颜兮兮的小肚子戳了戳，觉得手感不错，又戳了戳。

　　颜兮兮护着肚子不给戳，“表哥救我。”

　　两个人在一处打闹，楼时渊望着颜兮兮的笑脸，眼里温柔得都能滴出水来。

　　棚子外面进来两个书生。“季玄、明心，吕大人给了彩头，说让大家去写诗，你们去不去？”

　　林静脩不置可否，无所谓虚名，也无所谓彩头。他对吕知府看不上得很，并不是很想去。

　　楼时渊没说自己去不去，只问颜兮兮，“兮娘要不要去看？”

　　颜兮兮噘嘴，“我才不去！”去了就要被人拉住套近乎，她才没那么傻，把自己这个香饽饽往饿鬼里面推。

　　徐锦绣趁着楼时渊开口回绝前，拉住颜兮兮，笑道：“你们去吧，总不好一直跟我们两个姑娘一道耍。我也很好奇彩头，不若楼公子拿了彩头回来送给兮娘。”

　　楼时渊转念一想，觉得徐锦绣的提议不错。他拉着心不甘情不愿的林静脩出去，“那我们就走了，兮娘就拜托绣姐儿照顾了。”

　　“哎。”徐锦绣一口答应下来，等他们一走，就摆出了晚娘脸。“说，怎么回事！”

　　颜兮兮一头雾水，“啊？什么、什么，怎么回事啊？”

　　徐锦绣指着颜兮兮因为玩闹而散开的对襟褙子下露出的肌肤，“我说这个红印子！怎么回事？！”说到最后，她一字一句，咬牙切齿，落在颜兮兮的眼里，就好像是魍魉索命来了，险些没给吓出眼泪来。

　　徐锦绣抱着喃喃不语的颜兮兮，冷笑道：“别同我说什么鬼话，更别说是蚊子咬的，这什么时节？会有蚊子？”

　　颜兮兮委委屈屈地缩成一团，她还真想说是蚊子咬的。

　　幸好没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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