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不良缘

　　有那么一瞬间，林静脩迟疑了。但很快他就否定了自己的这个想法。

　　出生武林城，家住运河边，家中是开染坊的。父亲叫徐文，母亲夏氏，外祖父是个童生，与当地知府是姻亲，更和自己的挚友楼时渊心仪的表妹颜兮兮是朋友。

　　每一条都对得上，又怎么会弄错？

　　联系自己的经历，林静脩想到了一个可能。自己能重生，那么是不是也意味着徐锦绣也会重生。

　　如果这样去想，林静脩觉得就能说得通现在自己所遇到的发生在徐锦绣身上的一切反常。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林静脩眺望着前方连成一片的灯海。他在心里轻轻说道，徐锦绣，你以为这样就能逃过去了吗？

　　未免也太过天真了。

　　元宵佳节，正是合家团聚的日子，可小徐氏却被关在暗无天日的牢狱之中。她抱着双膝，已经不再流泪的脸上满是泪痕。

　　经过一天的冷静，她的脑子已经完全反应了过来。

　　以当朝律法，殴杀兄弟姐妹是为十恶不赦，其罪当斩。

　　不是秋后问斩，而是斩立决。

　　小徐氏抱紧了自己的膝盖，浑身上下都在发抖。

　　她要死了。

　　她曾经以为自己不怕死的，可当自己身处在这大牢里的时候，耳中听见周遭无数人在喊冤，喊着不想死，她的心也慢慢地恐惧起来。

　　她不想死。

　　她还要见着自己的淳哥儿娶妻生子，她还想抱着自己的孙儿，曾孙儿。

　　晦暗的牢狱中，一抹亮光渐渐朝着关押了小徐氏的那间牢房过来。沉静在自己思绪中的小徐氏直到视线中出现一双绣鞋的时候，才发现有人过来了。

　　小徐氏抬起头，来人的容貌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了。她愣了一下，旋即冷笑。“怎么，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徐氏轻叹着摇摇头，蹲下身，将妹妹盖在脸上的头发给拨到后头去。“我们姐妹两个虽说是一母同胞，嫡嫡亲的姐妹，可这性子总合不来。如今看你身陷囹吾，我这做姐姐的，心里还是过不去。”

　　小徐氏拍开徐氏的手，梗着嗓子道：“不用你假好心。”

　　“怎么就是假好心了呢？”徐氏眼中点点泪光，“若不是大弟弟家的绣姐儿，我不会少了庶子，你也不会失了淳哥儿。”

　　徐氏不提还好，一提便是字字句句都在戳着妹妹的心。小徐氏早已哭干了的眼泪登时就出来了，嘴里喃喃喊着：“我的淳哥儿，我的淳哥儿……”

　　徐氏轻摇头，安慰道：“妹妹莫要难过了。”她站起身，朝身后的狱卒使了个眼色。狱卒会意地点点头，上前把小徐氏身上的脚镣给除了。

　　重获自由的小徐氏有一刹那是雀跃的。自己竟然能从死罪之中脱身？！

　　不过很快她就平静了。和这个姐姐从小一直长大的自己，实在是太明白她的秉性。

　　徐氏不会轻而易举就把自己给放出来的，换言之，必有所谋。

　　“说吧，你想让我做什么。”小徐氏活动着腿脚，漫不经心地问道。反正能从死罪里脱出来，她就应该感到高兴了。

　　徐氏朝身后的狱卒挥挥手，狱卒带着火把走出了牢房，离得远远的。

　　“这里，有些钱。”徐氏从袖中取出一个钱袋来。月光照在那不起眼的钱袋上，刺痛了小徐氏的眼睛。

　　小徐氏将钱袋一把抢过，也不留心里面多少钱，只问：“你究竟想让我做什么。”

　　徐氏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来。“你难道不想报复吗？那个害你到如斯田地的小娘皮。”她走到窗边，伸手摸了摸上头气窗的窗框，一手的脏污。

　　她拍了拍手，转向紧紧盯着自己一举一动的妹妹，“我听说江宁有宗女被人拐走了，这样的事倒也不稀奇，年年都有这样的事发生。可惜我们的大弟弟只生了那么一个女儿，一旦人没了，怕是下半生的指望都没了。”

　　徐氏喟叹一声，朝小徐氏微微一笑，“你知道的，有些事我去做可不合适。钱我是给你了，至于你想怎么做，那就是你的事了。”

　　小徐氏像困兽一样瞪着徐氏，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中。她掂了掂手里的钱袋，重重磨着牙。

　　想当年，她嫁入薛家，姐姐嫁给进士，身份虽有高低，可薛亮一心挂在自己身上，大姐夫确有三妻六妾，论起来谁也不让谁。可现在自己没了夫婿，没了儿子，还是个死囚。

　　她输了。

　　小徐氏试探着走出牢房，发现竟然真的没人拦住自己。她大着胆子从狱卒的面前走过，见他们好似都没瞧见自己一般，就彻底放下了心。

　　走出大牢，干净清爽的夜风拂过一身褴褛的小徐氏。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握紧了手中沉甸甸的钱袋。

　　而后，她的身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徐锦绣一行已是到了东湖，不过路上因为颜兮兮贪恋逛街，所以到的时候东湖这边已是人山人海。好几次颜兮兮都险些真的被人群给挤散了，幸而跟在后面的徐锦绣回回眼疾手快地把她给捞回来。

　　楼时渊叹着气，将手握得越发紧。“你若是想玩，下回我们再出来便是，急什么。”

　　颜兮兮噘嘴，“可元宵节一年就一回呀。”她掂起脚，看见不远处有小贩在哪里卖莲花灯，当下叫了起来，“我也要去放花灯，绣娘我们一道去。”

　　楼时渊无奈地看着拉起徐锦绣就跑的表妹，叹了口气，还是跟了上去。

　　林静脩也跟着好友一起向离开的两个女眷靠过去。他望着繁华的武林城，眼中满是眷恋。

　　此情此景，他不知道已经有多少年不曾见过了。不知此时在京城中的恩师可好，是否也与家人一起赏灯？去岁恩师拜相时，家中方生了他的小孙女，今年该是满周岁了吧。

　　颜兮兮围着莲花灯，看来看去都没挑中。

　　小贩一边忙着收钱，一边快手快脚地扎着灯。“小姐，你看这个中不中。”小贩将手里刚做好的七彩莲花灯捧给颜兮兮看，“这个是今晚上我做的最好的了。”

　　颜兮兮眼前一亮，“就这个了。”她从要从绣囊里取钱，那绣囊就掉在了地上，不等颜兮兮捡起来，就被人群中的一个快手快脚捡了起来。

　　“呀！”颜兮兮大叫起来，“我的钱！”

　　徐锦绣知道这是遇上小偷了，她放下手里挑好的莲花灯，拔脚就追。

　　若是旁的绣囊，兴许徐锦绣还不会这样。颜家不是没钱的人家，根本不在乎那一点。再说了，就是颜兮兮身上没钱，她还有呢。可徐锦绣要追回的，其实是那个绣囊。

　　那是楼时渊还在书院的时候，思念表妹而亲自画的，颜兮兮花了一年的功夫才绣好。平日里再珍惜不过的了，拿出来看一看都怕见了光发黄。今日要不是来见楼时渊，想和表哥得瑟一下自己的绣活儿，根本就不会戴。

　　徐锦绣的朋友少，颜兮兮是和她感情最好的那个。明知是好友珍爱之物，自己却不努力一把去夺回来，只冷眼旁观，她是无法原谅自己的。

　　颜兮兮第一时间自然是心疼自己的绣囊被抢了，但这个念头不过稍纵即逝。绣囊她可以再做，虽然不是原本那一个，有些可惜。可今天这种日子，女子是很容易出事的。

　　颜兮兮虽然偷偷想着要让自己不见，让楼时渊急一急。但也就想想。女子被人拐走之后，会遇见什么，她再明白不过。

　　前几年颜兮兮跟随父母去蓉城老家过年，正好遇上族中一个女子在初五上庙里拜财神的时候被拐走。

　　几日后，人是幸运地被找了回来，但被寻到的时候，是赤身裸体的模样，眼睛被挖了，耳朵也被熏聋了，舌头也叫人割了，四肢被砍断，成了一个不能说话不能听的人彘。她看不见人，也无法指证犯下这罪孽的犯人。

　　颜兮兮在老家呆了几日，眼见着那女子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心痛得要命。她与那女子不过打过几次照面，并无什么交际，尚且难受。若将这番遭遇落在徐锦绣的身上，她定是要哭瞎了眼。

　　她宁愿不要那个绣囊，也要绣娘好好的。

　　颜兮兮拉着楼时渊的袖子，望着远处依稀还能看到的徐锦绣的身影，急急地哀求道：“表哥，你快些帮我去把绣娘追回来。她要是出了事，她要是出了事……”

　　话还不及说完，颜兮兮就哭得泣不成声。

　　楼时渊有心帮忙，但他离开了，颜兮兮怎么办？于他而言，徐家小姐固然不能出事。不仅仅是因为他当着徐老爷的面应下看顾徐锦绣的承诺，更因为徐锦绣置身离开追人，是为了颜兮兮。

　　这份情楼时渊承下了，但他心里更重要的是颜兮兮。他不能说服自己听了表妹的话，去将徐锦绣给追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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