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不良缘

　　徐锦绣抱着母亲，久久不敢转回去。即便她听见了匕首掉在地上的声音，听见了父亲将匕首踢开的声音，但她胸腔里那颗战栗的心还是剧地跳动着，无法停止。

　　喧闹的人声和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徐锦绣听见了熟悉的张生的声音。她松开怀里的母亲，慢慢地转过去。

　　小徐氏已经被赶过来的衙役死死按在地上，无论怎么挣扎也无法脱身。她的一双眼还紧盯着徐文一家，嘴里喊着：“我会回来的！我会回来的！”

　　捕头将呼喝着，将小徐氏从徐家门口带走。徐文不忍心，还是特地进屋取了些钱，交到了捕头的手里，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们别让小徐氏吃苦头。得了好处的捕头自然是满口答应下来，带着人将小徐氏给押回衙门。

　　等人全散了，还未回过神来的徐锦绣睁着一双眼睛，许久才看到一脸担心正朝自己冲过来的颜兮兮。

　　“绣娘有没有事啊？受伤了没有？”颜兮兮被刚才的景象给吓着了，此时心中那根绷着的弦一松，眼泪就扑簌簌往下掉，“吓死我了！”

　　徐锦绣整个人软在手帕交的怀里，喃喃道：“我也吓死了，还以为自己活不下来了。”她泪眼婆娑地望着颜兮兮，声音里都带着哭，“我还想呢，要是等会儿不能同你去东湖看戏，指不定你怎么生我气。”

　　“傻子，哪有人因为这个生气的。”颜兮兮抱着徐锦绣，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眼泪不住往下掉。

　　夏氏大喘了好几口气，有些脱力地道：“先进去歇歇吧。”

　　大清早地来这么一出，全家人都吓得不对劲了。

　　颜兮兮点点头，朝身后的两个男子道：“表哥，林大哥，你们也一道来吧。”她擦了擦脸上的泪，向徐文和夏氏介绍道，“这两位，一个是我表哥，姓楼，另一个是我表哥的挚友，姓林。”

　　收起了手中弓矢的林静脩上前行礼，“某林姓，名静脩，字明心。这位想必就是颜家妹妹常提到的徐老爷了，有礼。”

　　楼时渊噙着笑，跟着好友一起向徐文行礼，“徐伯伯。”

　　徐文早就从颜家老爷嘴里听过楼时渊的名字，心里有数，他将两位读书人打扮的青年迎进门，先在前院暂且坐下。夏氏领着两个姑娘往后院走。

　　颜兮兮一边拍着胸脯，一边道：“亏得昨儿表哥就给家里头送信，说一早到武林，否则我还赶不上呢。”她拉着徐锦绣的手，“今儿一大早，天还没亮呢，我就从家里往这边赶了。也是赶上了趟，这头正好把人接了，另一头就听见你家这边有动静。”

　　夏氏留心问了一句，“方才射箭的那个人是谁？准头可太好了。”救命恩人总要知晓了名姓，日后方好报答。

　　不再后怕的颜兮兮笑眯着一双眼，“是林大哥。”

　　夏氏“哦”了一声，觉得有些奇怪，“我看他们的打扮，是刚从书院回来的吧？怎么会射箭？书院不是教书的吗？”

　　颜兮兮昂着头，特别骄傲，“当年表哥挑书院都挑了好久才选中现在的万松书院。听他说，万松书院里不单单教读书的。”她扳着指头，“说是依照古时的圣人之法，要教、什么什么，六艺来着，里面就要会武。”

　　夏氏皱眉，“这可不大好，如今时兴重文，往后叫他们别再搞那一套。叫别人见着了，与名声不好的。”

　　徐文服役回来的时候曾对夏氏提过，现今重文轻武得很，大家也都喜欢习文而弃武。是以夏氏就对习武落下了个不好的印象。

　　不过不管怎么说，救了她和女儿，就是徐家的恩人，不可怠慢。

　　颜兮兮见夏氏不赞同自己和表哥的看法，有些不大高兴地噘了嘴。徐锦绣斜睨了她一眼，笑着对母亲道：“姆妈这话可不对。若无习武的将士在边疆保家卫国，我们这些百姓哪里来的平安？文也罢，武也好，各有各的好处，哪里就非得分出个高下来？按我说，有用的就是好的。”

　　她握着夏氏的手，“就好比方才，就是再来十个读书人怕是都不能救下我们，可有个习武之人，不言不语，只需那一箭，即可救人命。姆妈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罢罢，总说不过你。”夏氏浅笑着将两个女孩儿送进徐锦绣的屋子，“我去厨房烧些水，给你洗漱洗漱，方才吓着了吧？”

　　颜兮兮垂眼看着朝自己摇着尾巴的达达尼昂，“刚才在外头怎么没见着大黄？”

　　达达尼昂全名，达达尼昂·黄。简称大黄。

　　徐锦绣把身上的外衣脱下来，顺手放在床边的凳子上，“闹事的时候我还没起来呢，哪里知道是我家出事。怕它出了门瞎跑，就关在我屋里了。”

　　早知道就该让达达尼昂跟着自己一起出去，好歹也能多个战斗力。

　　颜兮兮点点头，她已经很久没来手帕交的闺房了，围观了一阵，目光落在衣架上已经熨好的衣服上。“这是你今儿要穿的？”颜兮兮退后几步，摸着下巴打量，“好看是好看，但会不会太艳了点？”

　　“我不爱穿那些浅色的。”徐锦绣从夏氏手里接过铜盆，绞了手巾给自己洗脸，“你何时见过我穿浅色的？”

　　颜兮兮长长地“嗯——”了一声，“不过我还是觉得，要趁着年轻多穿点浅的，等年纪大了，穿出去也叫人笑话。那可就太划不来啦。”

　　收拾妥当的徐锦绣将挂着的衣服换上，打趣道：“反正你就是穿了，你家表哥也不会笑你，慌的什么？”

　　颜兮兮涨红着脸，气得要去拧徐锦绣。正好徐锦绣在画眉，被她一拉，画歪了。

　　两个手帕交看着镜中的徐锦绣，良久不说话。

　　颜兮兮心里郁闷，她哪知道就这么巧……

　　徐锦绣放下手里的笔，重新又把脸给洗了，新换的衣服上沾了不少水。夏氏忙道：“沾了水怎么好去见客，贴在身上也容易冻着，脱下来我给你再熨一回。”

　　徐锦绣摆摆手，赶着给自己梳妆打扮，“不用了，反正也不是去相看人，那么仔细做什么。”

　　颜兮兮清了清嗓子，弯腰同她咬耳朵，“我觉着，林大哥蛮不错的。”她偷偷在徐锦绣腰上拧了一下。

　　这回是学聪明了，没在徐锦绣画眉的时候动手动脚。

　　徐锦绣的发髻梳歪了。

　　今天对自己来说，一定不是个黄道吉日，要不还是别出门算了。

　　夏氏忍笑，过来替女儿重新梳头，嘴里还念叨，“你这么个梳头手艺，回头成了亲，家里必要请个梳头丫鬟才好。”

　　徐锦绣趁着母亲看不见，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边上的颜兮兮瞧了个正着，捂着嘴偷笑。

　　总算是收拾妥当能见人了，夏氏还想着要不要让女儿把上衣给换了，就见她拉着颜兮兮像只蝴蝶一样飞出了屋子。

　　两人跑到前院的时候，正好见徐文披着外衣有些无措地和楼时渊、林静脩这俩读书人说话。

　　徐锦绣心里发笑，她便宜爹谈起生意经，或是“国家大事”对着朝廷发发牢骚，那是可以滔滔不绝的。要正儿八经和学子坐而论道，三棍子打下去出不来个屁。

　　徐文见她们来了，赶紧就把位置给让开，“你们年轻人自己去玩吧，注意安全便是。前儿我去江宁的时候，听说都有天家的县主什么的被人拐走了，万万要小心了。”

　　他对着两个青年男子，又再三拜托，“我唯此一女，恳请多多留心。”

　　徐锦绣噘嘴，“阿爸真把我不当个人物，我好歹也是能一打二的好不好。”

　　徐文被女儿的话噎到，气得想当众给她几下打。“哟，你这么能耐。怎么刚才你小姑姑动手的时候，你什么反应都没有啊。”

　　徐锦绣眼睛一瞪，就要反嘴驳回去，被颜兮兮拉了拉衣袖，才消停了。她和父亲吵架，从来不是一会儿功夫就能吵完的。回头等天黑了，怕是他们俩还斗嘴呢。

　　算了，年轻人不和老一辈的计较。

　　楼时渊忍笑，“兮娘是我表妹，绣姐儿又是她的手帕交，于情于理，我自当守着。”

　　“徐老爷见外了，我与季玄读圣人言，行君子事，必会看顾好两位小姐。”林静脩浅笑着应下，目光一转，望向徐锦绣，眼神里仿佛掺了冰刀子一样。

　　他怎么舍得让别人去折磨这女子呢。对这贱妇，他若是不亲自上场，又如何消他心头之怒。

　　林静脩款款走向徐锦绣，“徐小姐。”

　　这是徐锦绣第一次看清林静脩的长相，方才她吓得半死，后来又被颜兮兮给拉走了注意力，一直没能把救命恩人的样貌好好看一看。

　　一直平静无波的心开始慢慢活跃起来。犹如瘦金体的字，一个个带着小钩子，尖尖细细，勾得心痒痒的。仿佛春风拂过被冬日封禁许久的田地，嫩嫩的小绿芽奋力地从泥土中钻出头来，看看这个世界是什么样的。

　　徐锦绣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烫得厉害。

　　她想，自己也许是对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动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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