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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衣
青衣
最近顾先生老上剧社。
他才不是为了那个北平来的先生呢,说什么年轻时候还听过谭鑫培。架着副小眼镜,瘦的像条长虫——就是蛇呀——唱了出武家坡,活像鸭子叫唤!
只是茶房老李的侄子来了。听了几个名票的嗓子,手痒忍不住回家拿了把月琴来。小伙子是山大(注,此时山东大学设在青岛)快要毕业的一个学生。二十出头,白白净净,见人不大说话。一手月琴弹得不错,槽板儿瓷实。据说前年沪上程派名票包华来青岛避暑,这李明容正好也在,还给包华衬了一出《二进宫》。
顾先生于是动了个坏心眼儿。他在中山路上集美洋行做经理,三十大几了还没成家。不是没机会,他不愿意找个女人管着他。进一层,他不和别人说的,就是他更喜欢年轻细致的小男孩儿。
他对这种事一向很小心。他住在日本人密居的鲍岛町里,楼下是个东洋老太太开的洋货店。从来不带人回家,名声很重要,不能让别人乱嚼舌头。狡兔三窟,他和一家小学校的校长有点交情。每个月几块钱,在校舍后面教师宿舍租了一小间房。有时候凑几个朋友在那里通宵打牌,有时候一个人来。
青岛此地极具殖民风情,兼是避暑胜地,玩的东西太多了。有剧社,有跳舞场吃冰屋。每到夏天街上的有钱人、做官的、美国水兵、上海滩的交际花,全往这里跑。此时已经是中秋时分,这里秋得晚,人还没完全散去。剧社里那位北平先生似乎也知道自己不怎么露脸,也许是只会这一出,再也不来了。改自己回家“文武带打”。顾先生每晚下了班在谷香村吃碗鸡丝面就往剧社跑,天天在后台堵着李明容。
顾先生阅人多矣。他看出来了,这种事情一个巴掌拍不响,李明容不是什么老实货色。他知道李明容要什么,别看天天闷声不响,成年价一身蓝布大褂的老实学生打扮,这小东西心气儿大着呢。当然也不能尽着东西给,惯出来了毛病没法调教。他知道李明容没什么喜欢好儿,就是爱这把月琴。他也没什么辄,这东西自己不会。虽说听久了偶尔也玩票,但自己那几处四郎探母瓦岗寨着实拿不出手去。怎么办呢?眼看风也硬了凉了,晚上人越来越稀。顾先生颇为懊恼。
过了双十节,就在顾先生心想要上教堂去拜拜的时候,终于给他等来了机会。一个赵二奶奶进了社,点名叫李明容给她衬嗓子。赵二奶奶是大康面粉厂董事赵先生在烟台讨的一个姨太太,也是荀派的一号名票儿,据说和姚玉兰还是干姐妹。(注,姚玉兰是杜月笙的妾,票友)赵二奶奶三十出头,主唱青衣。什么《宇宙锋》,《拾玉镯》。她原籍是河北邯郸,一口梆子地道的很。时不时地还来一段儿小放牛,满堂的彩。
顾先生也算是场面上的人。赵先生的家本来是在济南,在青岛要是撑门面。赵二奶奶就出来替他交际,彼此都认识,算是个点头交。在剧社里两人搭了一台《二进宫》,顾先生主净,唱徐延昭。赵二奶奶唱李艳妃,胡乱搭了个老生。
顾先生怎么不会发现赵二奶奶的眼神儿老往后台飘。但他深知赵二奶奶的德行,她根本不敢玩真的。顶多是以戏会“友”,多个手帕交。一台戏他根本没上心,嗓子扯得荒腔走板。
散了场他故意磨蹭久了会儿,看着李明容和司鼓在那里聊。干咳嗽一声:小李,今天琴不错。
谢谢顾先生,哪天都这样。李明容不软不硬地顶了他一下。
赵二奶奶觉得你琴特不错,叫我问问你是不是也愿意学戏。顾先生扯了个谎,随即又觉得不妥,拍了拍李明容的肩膀:她说活动活动,给你找个事儿做。
李明容眼珠子转了转,露出个让人琢磨不透的笑来。脸被十月的风吹了,在四十支光的白炽灯底下红扑扑的。像喝了酒。
顾先生觉得自己有点失策。李明容似乎聪明得过分了,简直叫人讨厌。他从前也不是没干过这种事,大体是给那些小男孩找个离自己不算远,但绝不在一个行里的差事。但凡脑子够用的,大多都能领这个情。
可李明容连半点反应都没有。他是山大的毕业生,英语又通。本来进大康面粉厂也没什么问题,似乎把顾先生说的好话全扔到了脑袋后面。照样白天上班,晚上有时候来剧社。不唱戏,只带着他那把旧月琴。话还是少,见人还是笑。琴倒是越弹越好了,顾先生听着那叮叮咚咚,心里直痒痒。
转眼间,就入冬了。街上北风呼啸,人少了一半。顾先生心里面猫挠一样的痒痒,他听出来了,李明容这几天老是哼哼着《霸王别姬》的调子。韵脚高,鼻音重。带着河北梆子味儿。痒大了又有点疼,他心里满不忿:就你一个刚二十岁的小兔崽子,我怎么的就办不挺?!
但他也抓不住李明容的短。小学校后面那屋子他已经好久没去了,每个月干拿房钱,他自己都心疼。赵二奶奶照旧隔三岔五地来,只是嫌顾先生嗓子不好,自己唱独角戏。眼神照样往后台飘,媚得能滴出水来。顾先生一头扎进后台差点连彩匣子都撞翻了,定神一看一干司琴司鼓,没有一个抬头的。悻悻地回去,前面早散场了。
为了一个小兔崽子,值得么?他有时候也骂自己越老越没出息。
晚上对着镜子看,自己真的老了。胖了,脸皮耷拉下来像只没烤透的鸭子,眼角已经满是褶。他从前也在剧社勾搭过一个小兔儿爷,唱花衫。给人勾过一次脸,那小脸皮儿嫩得像豆腐!
每天晚上都叹气,早晨起来却变成怒火。恨不得今天就把那小家伙一口吞掉,洋行里的乱七八糟事情,剧社里咿咿呀呀的唱腔,却总把这种火气磨了个七七八八。顾先生愈发感觉没了兴致,连李明容长什么样也渐渐远了,淡了。
耶诞节那天洋行放假,几个同事凑一起喝了两口酒。顾先生本来有量,但酒入愁肠,千般的不是这时节都想了起来。三杯葡萄酒下肚,脚步就摇晃了。这天晚上没有风,自然就不冷。街上早没了洋车,幸好离得不远。顾先生摇摇晃晃跟着腿走,边走边唱四郎探母,压根把新年将来的账单扔在脑后面。三步两步走到剧社门口,顺腿就拐了进去。
平时这里没人,只有茶房老李两口子带着一个儿子。李明容暂时没地方待,这地方离面粉公司也不远。他也住在这里,顺便也教小李念点书。老李好喝两口慢酒,这时候早歪在床上了。李明容迎出来:顾先生……
他婶子在厨下忙活,探出半个身子来:明容,顾先生喝多了,赶快把人家让进来!
李明容扑闪扑闪眼睛,从门后拿了围巾:婶,顾先生家不远,我送他回去。
顾先生其实没喝多少酒,就是借劲撒疯。剧社就在天主教堂后头,鲍岛町走几步路就到了。李明容不松不紧地架着他,彼此心知肚明。楼底下东洋老太太早关了店门,无线电收音机的声音吱吱扭扭。顾先生摇晃着往木头楼梯上爬,脚步声风起云涌。李明容被他拽得左摇右摆,忍不住提了嗓子:顾先生!
顾先生什么也管不得了,一把攥住了他手腕子。李明容愣了愣,站住了。没有月亮,两人站在电灯光照不到的黑影里。顾先生有点懊悔。
您没醉。李明容的声音冷淡淡的。
顾先生被噎了一下,松了手自己掏钥匙开门:不好意思,一时多喝了几杯。
李明容靠在门框上没进去,眼一斜。右手拈了个兰花指,嗓子又轻又细: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那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
顾先生一把把他拖了过来,随手拉了灯绳。
这年闰月,过年特别晚。李明容对家里说是找了住处搬了出去,住进了观象山边上的一间小公寓。转了年他立刻把面粉公司的职员活儿辞了,借了这个经历,改在太平路一家银行当柜员。
对此顾先生也没说什么,他知道李明容迟早要折腾出点动静来,现在扶持一把将来在场面上也过得去。可这小子偏赶在这个节骨眼上拜了赵二奶奶为师,正经开始学戏。
顾先生现在不怎么上剧社了,没意思。他也把小学校后面那房子给退了,李明容隔三岔五往他家跑。并不偷偷摸摸,也不多说话。每次都对着楼底下日本老太太笑笑,给她养的东洋猫喂条小鱼。久了邻里也都混了个面熟,竟也没有一个人乱传闲话。
他还是经常跑剧社,每个礼拜三四回。不登台,只带着那把月琴,谁要唱就给谁衬。赵二奶奶在太太们的圈子里都传遍了,她的小徒弟人漂亮,条嗓好,尤其是那手月琴!
于是李明容也不是从不开口,但凡赵二奶奶让他露一嗓子。师傅嘛。但他只在圈子里小聚会上唱,不勾脸,只唱清水。他的嗓子和做派特别适合青衣,眼神流媚。什么桃花扇,玉堂春,贵妃醉酒。顾先生在一位周太太的茶会上听过一回,感觉比隔壁一位小胡子先生家吱啦吱啦的无线电好多了。
但顾先生心里一直堵得慌,不知道为什么。他发觉自己最近一阵愈发显老,脸皮开始松垂,精神头也开始不济。连熬夜打牌也扛不住了。有时候晚上搂着李明容,觉得那年轻的腰身细韧得像根柳条,心里发紧。他越发地想在李明容身上讨回来,整夜地折腾。他再也不管邻居说什么了,哪怕隔壁的东洋太太早晨在晾衣服,总是看他和李明容的眼神暧昧得很。
倒是李明容还乖觉,或许是受不了了。来他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一个礼拜渐渐只有一回了。偶尔来,也是天不亮就走。时候久了顾先生竟然难得地生出来一层感激,他也觉得自己这一回玩得有点过火。或许是这孩子太过难得?有正经事情做,不对他要钱。读过书,和他也有话可说。
但他毕竟知道这不是长久路子。李明容也变了,不再穿学生气的蓝布长衫。做了一身藏青色的西装,很有点浊世佳公子的味道。他父母去世得早,只有在青岛的这么个叔叔和婶婶。都是熟人。顾先生就算有话也碍着面子,从来讲不出口,只好一天一天地往下拖。他从来没在一个孩子身上花这么长时间这么大工夫,他总觉得自己给套进去了。
海边春天风也大,樱花开过了还是一阵一阵地冷。偶尔一阵凉风,把人和太阳都吹回了冬天去。只待到下了大红樱桃,才敢真正把冬衣收起来。顾先生这一阵很热心往古籍书店跑,那里来了个原籍杭州的小店员,长得真水灵。
他打电话给那小学校的刘校长,问那间房是不是还给他留着。接电话的是一个青岛口音,过会儿才是普通话。他知道这是刘校长玩的小把戏,听上去似乎是有个秘书似的。
那间房?早被一个李先生租走了。
什么李先生?哪一个?!顾先生心里觉得不妙。
很年轻,在银行做事……
顾先生咣地把电话扣了。
李明容再也不来找他了,正合适。赵先生在开春去了趟日本,在名古屋娶了位三奶奶。赵二奶奶翻了醋坛子。只顾回家河东狮吼,在青岛上层的交际圈子里消失了许久。自然她的小徒弟也再没人想起来。入了夏,在各太太们的聚会上渐渐见了来避暑的洋太太们的身影。就有一个消息打纱厂总经理斋藤先生的太太那里传出来:赵二奶奶的小徒弟呀,对对就是那个唱中国戏的。和渣打银行的经理哈德逊先生……对对对,千万别和别人说呀……
顾先生经常看见那位哈德逊先生。英国人,结过婚,高个儿黄头发绿眼睛。四十开外年纪,中国通。尤其喜欢京戏。
他也见过一次李明容。晚上很晚了,顾先生加班回来,看见一辆汽车从大学后面的阴岛路开出来。在水银路灯下面亮惨惨的,车窗下了半扇,正好露出李明容的半边脸。一闪,立刻有只手把他揽了回去。那只手又白又长,中指上戴着老大一个绿松石戒指。根本不像中国人。
顾先生偶尔还去趟剧社,里面已经没几个熟人了。他甚至有点惦记那位北平来的舒先生,一打听,早退社了。
那个杭州小店员没有把到手,人家死活不认这一套。顾先生也没办法,这又不是姑娘能让人上门去说亲。天气一天天地热起来,空气中水汽潮湿。人一动就是一身汗,他在这方面的兴趣也消减了一多半。加上今年特别惫懒,白天不爱上海水浴场,晚上也不爱上跳舞场。倒是省下了不少钱,他满打满算着入了秋,等天凉下来,再上剧社。好好置备几套行头,再讨个“样姑”过冬暖床。
今年南方发大水,长江在武汉决了口。铁路不通,洋行里南货不济,日子也开始不好混。少不了借贷,拆了东墙补西墙。顾先生急得凉药一天吃好几服,指挥几个职员,十几家银行轮番跑。
在这圈子里混,少不了看洋人的脸色。顾先生平时最烦和西洋人打交道,他早年留过日,对英语不太通。但一周圈跑下来,同意现期贷款的居然只有一家,就是哈德逊先生。
从洋银行门口出来,正和李明容走了个对脸。顾先生拼命别着头,眼神还是忍不住往他身上飘。李明容明显老成了,一身米白夏布西装,头发梳得油光水滑。进门和哈德逊先生咕唧了几句洋文,转到后面去了。顾先生嗓子里像被洒了一把辣椒面,转过街去连喝了三碗酸梅汤那火都浇不下去。
这一期忙下来使他疲惫不堪,对自己也越发怀疑。总觉得自己老了,不行了。早晨起来也开始不敢照镜子,看见脸粗糙得像过了年的桔子皮。胡茬怎么都刮不干净,腮帮子上总带着点铁青。古籍书店那个小店员有时候在他店门口唧唧喳喳和人招呼,李明容那身白西装总是办事的时候在眼前放电影价乱晃。一个个都鲜嫩水灵,脸上带着细细的绒毛儿,像刚摘下来的肥城桃!
好容易忙活到入了秋,熬过了秋老虎。听伙计说哈德逊先生回了香港,顾先生总算长出了一口气。奔德生池好好泡了个澡,修了面,打算晚上再上剧社。
好久没听人弹月琴了。他还这么想着,打算在商务印书馆买两张唱片,借个话匣子好好休息休息。刚才被热水一浸,整个人仿佛又活了过来。对着百货公司窗玻璃一照,这不还蛮好的一个人么?哪里显得上了年纪?不行,今天晚上要是碰到赵二奶奶,非拉她再搭一场贵妃醉酒不可!
月上屋檐。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那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一个不认识的坤旦在台上扭扭捏捏地唱,顾先生在后台帮一个上了年纪的太太勾上老旦的脸。太久没来,所有的票友都不认识了。小李,小李子!他招呼着茶房的小儿子。奇怪,老李也上哪去了?
小孩跑过来,没穿棉袄。脸上有点脏,几天没收拾了的样子。
小李儿,你哥哥呢?顾先生蹲下,挤出来一张笑脸。
哥哥痨病了,前几天吐了血。小李儿闷闷地,捏着衣服角。妈和爸在照顾着。
顾先生一下子站起来。蹲得久了,眼前一片发白。他转身冲了出去,蹬蹬蹬直奔自己家。连洋车都顾不上叫,撒开腿飞跑。急,好像后面追了一个鬼。月亮白惨惨地照在头上,路两旁的法桐投下斑驳的影子,淋淋漓漓的血。
又过耶诞节的时候顾先生再次见了赵二奶奶,她已经怀了孩子,再也不唱戏了。听说那个日本小狐狸中秋的时候刚生了个女儿,你说气人不气人!她愤愤地跺脚。见了顾先生,似乎有点发窘。手绢擦擦发黄的脸,讪讪叉开了话:你找李明容?
啊。顾先生有点难堪。是啊,听说病了。
要去看看就快点吧,听说快不行了。赵二奶奶有点动感情,擦了擦眼角。好好的一个孩子,怎么这么年轻就快没了呢……
顾先生早听说李明容又搬走了,就在他曾经在小学校后面租的那房子住着。李婶对这个侄子也很有感情,一直经常来往照顾着。但疯噎痨鼓膈,阎王请的客,李明容的情况也一天不如一天了。他是急痨,天天吐血。早脱了人形,一把枯柴一样扔在床上。幸而还年轻,身体底子也好,一时半刻还咽不下气去。顾先生一直想去看看,但又不敢。他怕,他没那么大胆子。
前几年和他一起做事的一位王先生的父亲过去了,由他陪着去给老人换衣服。六十支光的电灯泡黄晕晕地照在盖着的毛巾被上,孝子抓着他抖瑟成一团,大声地哭。直被医生指挥着两个护工架出去。现在想想,八成不是因为难过,而是怕。怕尸体,怕自己老,怕死!
顾先生花了点钱,想要讨个正经的女工做媳妇。他觉得该有个家,有个孩子了。很快就有了对象,准备过了年便过门。已经小定送了聘礼,正经日子还没定下来。总之就是开了春吧,哪天都行,他不信黄历。
可李明容还是像块石头那样在他心里吊着。钝刀割肉,铅球样坠得酸疼。顾先生决意断了这个念想儿,特意挑了个大太阳的天。穿得暖暖和和,叫了辆洋车便向他租的房子去。看看也好,送点东西放点钱,也不辜负了这点情分。他盘算得满周全,心想就看一眼,早点回来再到玉生池泡个澡。去去阴气。
李明容他婶也在,小李儿在院子里玩。有肺病人的屋,小孩子不让进去。顾先生冲他笑笑,摸出一个双角银毫子放在小李儿口袋里。推了门,李婶抹抹眼角,把塞在床底下的一堆黄纸向里踢了踢。
李明容还是躺在床上,脸上蒙了条白毛巾。只露出眉眼,倒是没太走了模样。惨白,眼眶深陷。对人没反应。李婶一直收拾着,屋里没什么怪味。只是隐隐有些血气,不太招人厌。顾先生一把抓住了李明容伸在外面的一只手,扑上去:明容,是我!
李明容没反应。
明容,是我呀!顾先生眼泪下来了。不知道是心疼,还是吓的。
手心里那只手,皮包骨头地瘦,似乎是动了动,有时间没剪的长指甲在顾先生手心里轻轻划了一下。又不动了。
顾先生从脖颈涌上来后一阵阴寒,摔了那只手向后趔趄了几步,几乎是撞开了门爬出去。毕竟是冬天,起了一阵北风。把太阳也吹进云里了,海边一阵一阵翻着愁浪。顾先生跌跌撞撞在街上走,失了魂一样。
听说李明容当天下午就死了。痨死不做棺,火化。叔婶留了他的骨灰。赵二奶奶知道了,哭得泪人儿一般。挺着大肚子跑到李家去抱了李明容的月琴,说是留个念想儿。她说她宁可有明容作亲生儿子!
顾先生开了春便成了亲,转年得了大胖小子。
他再也不到剧社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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