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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人
要让鸣人自己说,他也说不明白究竟是怎么迷迷糊糊就一头撞到这里来的。
他只记得自己从木桶里爬出来,先是发现佐助不在身边,然后想出去又发现这府邸实在大得找不到路,为了不被人发现绕来绕去的躲,最后情急无路,跳到了一个湖里。因为站在岸边说话的人始终不走,他只好往里游往里游,到池中心在荷叶的遮挡下探出头来呼吸,结果抬起头,目光刚刚好就碰上了正临窗观水想着心事的女孩儿。
两人一时都没反应过来,只是怔怔地对视,忽然见那女孩儿嘴唇动了动,神情露出惊慌,鸣人一个激灵,以从没有过的敏捷动作猛地攀上窗框,一把捂住她的嘴。那女孩儿身子一晃,两个人就无声地在锦垫上栽成一团。
鸣人手忙脚乱想要爬起来,忽然手臂一阵剧痛,全身一栽,忍不住小声叫道:“痛……痛,你放开啦……”
那女孩儿吓得全身发抖,苍白的脸上全是惊恐,泪水在眼睛里滚来滚去,但下意识伸手推拒,姿势却是精妙绝伦,拇、食、中三只准准扣在他肘关节上,竟是分毫挣之不开。
鸣人手臂被她扣住,此刻是想放都放不开,而那女孩儿惊慌之下却全是无意之举,兼且毫无与人打斗的经验,根本不知道仔细算来似乎自己还比较占上风。鸣人忍着一头冷汗慢慢道:“你……你先放开我,你放开我我才能松手啊……”
反复说了好几遍,那女孩儿才稍微明白一些状况,迟疑着松了手。
鸣人松了好大一口气,赶紧放开捂着她的手,却没有忘记叮嘱她:“你别出声啊,有人在抓我。”
女孩儿坐起身,先离他远点,慢慢定下心,才看清对方是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男孩子,一身是水,样子着实狼狈。恐惧之心渐退,便镇定了些,忽然听到他这么说,呆呆地点了点头,倒没反应过来此人在自己家里被人追,应该可以算是……坏人吧?
一时没有说话,看着那少年往窗外探头,又缩回来安心地自语:“还好,还好……”忽然又警惕地四下里张望,问道:“这里没有人吧?”
女孩儿眨眨眼睛,不知这话应该怎么答,良久方道:“……只有我一个人。”
“哦……那还好……啊啊啊!”
又……又怎么了?
只见那少年看着坐的地方,柔软的锦垫和细白的榻榻米上都是一片水迹,睁大了眼睛,结结巴巴道:“那个……对不起,我把你的东西都弄湿了……”
女孩儿又摇了摇头,示意无妨。
她看上去也就是十二、三岁的样子,浅粉色的和服上绣着大朵不知名的花,亮白的衣裾拖在地板上,乌发柔顺地披垂下来,长睫微湿,秀气的下颌低着,一股羞涩的柔弱便盖过了身上衣饰的华美,油然衬出她与生俱来的娇贵。
鸣人不是没见过女孩子,跟井野连吵带闹时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但此刻对着这女孩儿,忽然就明白人家为什么会用娇花嫩蕊这样的词句来形容女孩子。这一定是身份很高贵的大家小姐吧,这样想着,忽然就觉得自己刚才的行为实在是太粗暴了,完全是恶人的行径,罪恶感油然一生,倒是忘了这女孩子刚刚抓住自己时似乎也不是那么弱不禁风。
忍不住摸摸脑袋,安慰一般地道:“我叫做鸣人,你叫什么名字?”
这女孩儿有生以来没被人问过这样的问题,竟不知该怎么回答,许久才道:“……雏田,日向雏田。”
“是雏田啊,”笑着回应着,忽然又露出疑惑的表情:“怎么听起来有点儿耳熟……”
雏田呆呆地看着他,这人刚刚凶神恶煞一般扑进来,然后听说这里没别人之后就变成一副放心了的样子,此刻又坐在自己面前兴致勃勃地通名道姓,居然就是朋友见面一样了……她从来没见过这么活泼跳脱的人,即使一直压低了声音说话,也仿佛能感觉出他平时一定是喜欢大叫大嚷的。
心中慢慢地有了一丝好奇:“你……你为什么会被外面的人追?”
“诶?”鸣人不意她忽然开口,想到原因,不由得沮丧道:“我们在路上被人追,然后躲到了水桶里,不知道怎么就到了这里,啊,这可怎么办啊……那家伙也不知到哪里去了……”
雏田道:“你还有同伴吗?”
鸣人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忙着问道:“你知道出去的路怎么走吗?”
雏田摇头道:“既然已经被发现了,你这样是出不去的。”
“啊?那可怎么办啊?”
雏田看着他一脸沮丧的样子,咬了咬嘴唇,道:“这里没有人会进来,你可以先躲一下,等这阵搜捕过去了,我……我想办法送你出去……好吗?”
她越说声音越细,幸而这里很静,他们又一直小心地低语,鸣人倒也听清楚了,十分兴奋道:“真的吗?那可谢谢你了,雏田你真是个好人!”
雏田红了脸,不知该不该跟他说这样直呼自己的名字是很不合礼数的,正犹豫着,就听到外面细微的声音。仔细分辨了一下,忽然惊慌起来,四下里看了看,将角落里半块活动的榻榻米掀开,道:“快躲进去!”
“哈?”
雏田急得不知怎么说,语无伦次地道:“是崇明阁首座,快躲进去,绝对不能出声,被他发现会杀了你的!”
虽然没大听明白,看着下面连通的水塘也很不想再跳进去,但最后一句话起到了关键作用,鸣人二话不说,溜进水里。
水面与上方的木板结构有一段距离,呼吸倒是不成问题,鸣人抓着木桩在水里起起伏伏,也不知上面都发生些什么。看雏田的样子,来的是很厉害的人吧,也不知她能不能应付得了,忍不住试着去推那块榻榻米,却发现雏田盖上的时候不知在上面压了什么东西,竟然推不开。等到他抓着木桩的手都软了,心里的急躁也快被磨光了的时候,头顶才终于看到了光芒。有气无力地想,还好雏田不是把他给忘了。
“小姐,这真是……您知道他是什么人吗?就这样把他藏起来,还为此欺瞒首座大人。”
雏田低着头,小声道:“我……可是鸣人君不是坏人……”
夕日红忍不住叹气,道:“如果他只是误闯进来,首座大人自然也不会为难他,您这样做反而会让首座大人更加疑心的啊。”
雏田苦恼道:“我知道,可是擅入层澜阁被抓到,纵然无意为难也不能无事的啊……”犹豫了一下,又道:“况且兄长离去之时,也并不曾说什么,应该……不会发现吧?”
夕日红却没有她这般天真:“小姐,他如果真的放心,刚才安排好侍卫就会离开了,如果不放心,就算我来了,他还是会守在这里。他在这里守到我过来后离开,那怎么会是没有疑心呢?枝音既然进来过,那就更是可以断定了。”
“断定……什么?”
“断定您是否自愿让刺客藏身在此啊。枝音既可进出自如,那自然是您有意庇护,城主大人不在,他身为外臣想必不愿介入内府之事,所以候到我过来便即离去,这是不想牵连在内的意思。”
“可……可鸣人君躲在水里,他又是怎么发现的?”
夕日红实在有些无奈:“小姐,您现在要关心的不是他怎么发现的。首座大人执掌崇明馆,竟让人无声无息潜了进来,城主大人面前是要请罪的,他在这里不说什么是不便让您为难,但这不表示就会任由人蒙骗,他出去之后一定更会加紧封锁盘查,您要怎么送鸣人君出去?”
雏田不由得失措道:“那……那可怎么办?”
鸣人听得似懂非懂,此时吞吞吐吐地问道:“我是不是……进了不能进的地方啊?”
夕日红看着他也不由得叹气,听说有外人潜入,原以为会是什么心怀不轨之徒,及见到却是这么个满脸稚气的孩子,也着实让人恼恨不得。雏田说的也有道理,若真是把他交出去,单凭擅入层澜阁的罪名也是不能轻饶的,确也可怜。况且真个坦诚明言,崇明阁首座纵然可以网开一面,私下藏匿陌生男子,对小姐的清誉总也不好,传闻的那桩婚事虽乏根据,城主大人却似乎并没有辟除谣言的意思……
“这样吧,小姐先回去,让鸣人君留在这里,总得等侍卫们撤了才好出去。”
两个孩子很是可怜地看着她点头,夕日红叹了口气,道:“一会儿回去小姐记得把这事悄悄说给枝音,让她找件侍女的衣服,过来给鸣人君换上再带回去。”
* * *
佐助在发现前面有人过来的第一瞬间便躲到了拐角后,在院墙与树的阴影下等着对方过去。他一直小心不靠近中心的居室和院落,以免陷入险境,只在外围游走,判断哪里有骚动,并小心探听来往侍卫的交谈。鸣人居然一直没有被发现,着实让他庆幸,却又难免不安地想那家伙到底藏到哪里去了?先前听到送水的人说把那两桶送到“里面”去,那家伙该不会是在内宅吧?这要是被抓到……佐助忍不住开始焦急。
自己也随时都会被发现,不能再这样漫无边际地耗下去,得用个快一点儿的方法才行,冒一冒险也是说不得了……
看着越走越近的人,这一个应该就比较合适了……日向家嫡系的白眼,但看朴素的衣饰应该只是旁支出身,关键是他年纪很轻,而且腰上挂着一方玉佩,是文职。
他心里其实清楚要抓人问的话,最好不要挑嫡系子弟,世家大族的子弟,不管出身怎样,真得罪了,谁都不知道会牵出什么意料之外的麻烦,但是……他实在有些等不得了。
快速地思考了一遍,咬了咬牙,决定不再犹豫,确定周围无人,屈身蓄力,目光在彼此间距上一扫,心中酝酿着一击的路线。岂知目光就这么挪开了一下,再抬头时,那走在路上的少年竟然凭空就不见了。
一时心中连惊讶愕然的情绪都来不及划过,丝毫不敢迟疑,脚下用力,全身向前扑去。果不其然,就觉颈后一缕劲风火辣辣地擦过,当下也不回身,右手立掌如刀,运起全力向后斩去。感觉背后之人迅速避让,方待收力缩身,忽然一只手迅捷无伦地搭上他的小臂,顺着手刀的方向平平按了下去。
这一式取得极准,若他继续收力,这条胳膊就会被他自己的力道拗断,日向家的柔拳法?可这人一退一进怎会如此快法?佐助纵不甘愿也只能咬牙回身,双方目光一对,正是刚刚那个少年。
果然不该招惹嫡系子弟,心里只来得及懊悔这一瞬,对方左手已经迅速扣向自己的咽喉。佐助仰身向后避去,飞脚踢向他的左耳,同时反手摸向腰后,空手对柔拳法太困难了,如果不想泄露身份,还是用兵刃比较好。身在险境不能声张,速战速决,下一点狠手也是说不得了。
一连串的判断也不过一转念的事,指尖堪堪碰到钢锥,左臂忽然一痛,忍不住全身都是一软,心中却是震惊无比:这人……居然不躲开?!
这白眼少年一招出手,对于他的所有防御和反击全不躲闪,直接欺身而上,五指抓实发力,仅仅一线之隔让他所有的反击应变全部失去力道,随即另一只手便扣上他的肩胛。
疼痛倏然传下,佐助只觉眼前一黑,双臂完全失去了知觉,软软垂下,心中仍忍不住骇然,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人?这简单几个动作,既不高深也不算迅捷,却精准到吓人的地步,看似不惜两败俱伤,实则每一个动作都准准地压前一线,死死封住对手的反击。自己几次应对不能说有错,但稍失先机,每招发力竟来不及展到五成,连一丝扳回的机会都找不到……纵然在这样的时候,也忍不住一念闪过:这少年不过比自己大得三、四岁模样,怎么竟然敢用这种招招险到极点、有一丝差错即会落得重伤的战斗方式?
“别动,我再加一分力,你的胳膊就不用要了。”
语气听来只是平平淡淡,佐助却知道他不是虚言恫吓,强抑住心中的惊骇,一动不动。
那少年看了他几眼,道:“这样的身手,难怪他们抓不到你,里面那一个是和你一起的吗?”
佐助侧对着他,眉毛轻轻一动,他说的“那一个”显然指的就是鸣人,他只说难怪抓不到自己,难道鸣人已经被发现了?可恶,这少年口气老成又极自傲,明显不是屈居人下之辈,自己怎么会这么倒霉,在这种紧要关头看走眼……
想到他刚刚一丝不易察觉的愕然,应该是没想到潜入的不是刺客而只是个孩子,所以才会在这里问话吧?那鸣人或许还没有被抓到。暴露了武功是失策,自己太轻视日向家嫡系子弟的能力了,但这种情况还是不要反抗的好,先把事情说清楚,再看看有没有回旋的余地。
当下答道:“我们的确不知道水车会到这里来,但绝无不轨之心,我和同伴走散了,现在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背后的人没有说话也没有放松手上的力道,佐助知道他还在审视,只是屏息静气,耐心地等待。
正在二人无声对峙之时,忽然有呼喊声从远处传来:“……首座大人……首座大人!是您在那里吗?”
佐助不禁一怔,是在叫……这个少年吗?转目看去,果然见那少年微微皱起眉头,显出几分不悦之色,也不扬声,道:“我在这里。”
脚步声立刻向这边过来,而佐助全神贯注的却是另一件事,日向家现在能被称为“首座”的只有一个人……
失声惊道:“日向宁次?”
少年蓦然回头看了他一眼,佐助被他冰雪般的目光一扫,仿佛被针刺了一下,连忙定了定神,耳听得那人越走越近,心念电转,断然低声急语:“失礼了,长公子可还记得月前在轸山听你弹琴的孩子?”
日向宁次没见过他,此刻身处嫌疑之地,无论是提到鸣人还是鹿丸的名字都只会更招警惕。但轸山之事却只有在场的三个人知道细节,这样说出来,那不是鸣人就是鹿丸告诉他的。果如鸣人自己形容的,日向宁次即便是看在鹿丸的面子上,对他的眷顾之情也应不假。虽然鹿丸严嘱要避开日向家的人,但现在已经在松川城主府里了,再想那个也没有意义。纵然万般不愿,遇到日向宁次,总还算是当下而言最好的情况,就只看他会不会为故人之情所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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