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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头好晕啊,昨天真不该喝那么多啤酒。”中午十一点了,陈欣才疲疲沓沓地起床,揉着太阳穴,瞥了眼也懒懒散散、起了床还东倒西歪的舍友们,“出去吃点清淡的粥吧。”她建议,又见隔壁床铺的齐娉婷居然还在蒙被酣睡,“娉婷还不起来?叫叫她吧。”
“嗯。”张若如应了一声,走过去,“娉婷,起来啦——”
她的声音突然停顿,一个“啦”字嘎然而止,显出不详的音符。
“怎么了怎么了?”陈欣和李文锦围上来,却在看到齐娉婷青白的脸色后齐声尖叫起来。
一夜入眠,已非人间。
彼时沈吟正走在校园间的小道上,忽觉一阵心悸,同时右嘴角莫名牵动。正怔忡间,听见警车呼啸开进校园。
循声跟去,却是停在了自己住的女生宿舍的楼下。
有警察急匆匆地上楼,脚步声沉重。
沈吟挤进闻讯赶来围观的人群:“发生了什么事?”
“听说有个女生死了?”
“是谁?怎么死的?”
“不知道啊……”
正不知所谓之时,有人急奔而至。
“悠然哥?”
“小吟……”
“你来做什么?”沈吟看着魏悠然身后的警察,似有所悟。
“小吟……是娉婷,娉婷出事啦……”
“别多说了,快上去!”身后警察面无表情地催促。
是她?!沈吟先呆……随即……她嘴角绽放一个毫无掩盖的笑容:“是她么……”那笑,意味深长,且恶意。
不仅魏悠然,连那年轻的警察都愣了:“你是谁?你笑什么?”
“我也能跟去看看么?”沈吟不答反问。
“闲杂人等,不得擅入现场……”警察迟疑了,这女孩分明与死者是有牵连的,那个笑容也实在可疑,可是……
腰间的对讲机嗡嗡地叫了:“方雷,带个人来,你要花多长时间……”冷冰冰强硬的声音。
“队长……”被点名的警察再也拖延不得,一跺脚,“你,跟我们一起上去……”
宿舍里倒没有想象中的混乱。恰恰相反,静的可怕。
一切都在一种令人窒息的氛围下进行。验尸、拍照……三个女孩干巴巴地站在角落里,有个警察在给她们录口供。一个头儿模样的老警察蹙着眉头,挠着脑壳,看见方雷带人进来,眉头刚一舒展,又在看见沈吟的时候,脸色山雨欲来。
“这是谁?”
“呃……这个女孩好像和死者有些瓜葛……”
“谁准你带她来的?”
“她非要上来看看……”
“你以为这是菜场啊,谁都能来逛逛。”
“……”
沈吟冷眼旁观,待老警察刻薄够了,方才淡淡说道:“如果我有可能知道,死者被杀的原因呢……”
一旁的魏悠然看见了沈吟脸上一闪而逝的恨意,他无力地哀叫了一声:“小吟,你不要乱说啊……”
事情的缘由,要从一个月前说起……
对许采菱来说,生活的一切都在消失中。
先是交往了三年的男友毫无征兆地提出了分手,理由是他爱上了别人,然后在她反应过来之前,他已携同新欢高调出双入对。她还没来得及去找他理论,电脑突然系统崩溃,她辛辛苦苦写了三个月的毕业论文再也追不回痕迹,不得不重头来过;第二天,她新买的内衣晾到阳台上之后,连同衣架都被风吹走,下楼遍寻不见;去食堂买个饭也会把钥匙丢掉;去图书馆借书出来发现伞不见了,不得不淋雨返回。
太沮丧了。冒雨狼狈跑回宿舍的时候,她甚至看到男友——不,现在该加个前字了,和他的新女友合打了一把小伞,在雨中旁若无人地拥吻。而她却像个理亏者一样,生怕他们看见了她,不得不绕到另一条路上跑开。回到宿舍,擦干头发与身体,坐下来打开电脑重新撰写毕业论文——她甚至没有时间来伤心怨怼。
许采菱没有料到的是,这种种消失,都只不过是前奏而已。一个星期之后,她人生最大的湮没才终于来临了——在一个日光柔和的上午,她的三个舍友上完课回来,打开紧锁着的房门,发现,她静静地躺在床上,表情宁静——这世间的确对她有所辜负,她连同她的呼吸、意识也一并消失了……
据许采菱的三个舍友说:采菱郁郁寡欢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前天晚上,她跑去和前男友谈了一谈,回来以后什么也没有说便上床睡了。早上,她对三个伙伴说自己有些不舒服,就不去上课了。结果,她却是趁大家不在,服药自杀了。
是简单而有效的心得安。治疗高血压和冠心病的最常用药。正常人服用超量便会心律失常而死亡。在服用心得安之前,采菱服了三粒从学校医务室开的安定,以保证药物发作时她已入梦而减免了痛苦。小小白色的心得安药丸,一瓶100粒只要一元多钱。药学院的采菱是深谙药理的,想必她非常明白,并非毒药才能杀人的道理。
采菱自杀的风波消散的很快。对绝大多数素不相识的校友们来说,这不过是又一起因感情纠纷或学业压力或别的什么原因酿制的悲剧罢了。从口舌里滚过一遭,带些哀叹,捎些怜怲,转头微笑之间,便可以继续下一个话题了。而采菱,曾几何时,也有血有肉过的采菱,便如此轻易消散在风中了。
惟有沈吟绝不允许她如此惨淡地离散。
比采菱小三岁、从小和采菱比邻而居,一起长大的沈吟,她曾经是多么崇拜那么聪明、漂亮、开朗、热情的采菱姐。她一直是她奋进的榜样。谁能够想到,在她那么勤奋刻苦,才得以和采菱在这所大学团聚之后,采菱却突如其来地结束了这一切?不,她死也不会相信。
可也只有她不信而已。
并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并没有任何挣扎不舍。采菱就这样静悄悄地离去。连她的父母也不得不结受了事实。伤心欲绝的父母让沈吟不知该如何安慰。更不敢向他们坦白自己的怀疑:采菱姐在两天前,还答应了陪自己去鲁迅公园游玩。说是陪自己,其实是想让采菱姐散散心。沈吟知道,采菱姐是不会主动向自己这个小丫头倾诉的,她也不知应该如何安慰,只想出了这个办法,希望采菱姐能放开怀抱罢了。
可是,心意未尽,芳魂已逝。沈吟不相信采菱姐自杀前会不给自己留下一个交代。她一向是那样一个细心周到的人啊。不,采菱姐决不会自杀!那么,剩下也只有一种可能了。
学校保卫科认为采菱姐是自杀的依据不过是房门是紧锁着的。宿舍的门不是关上即锁,而是无论里外都要用钥匙的,而除采菱之外的其他三个人都在上课,这是有目共睹的。采菱的钥匙十分醒目地放在了她的桌子上,显然是没什么人能从外面将门锁上了。而一室的整洁,采菱平静安详的表情也证明了这确是一起不可辩驳的自杀事件。
采菱的父母收拾好她的遗物便准备回家了。沈吟去送他们的时候,采菱的妈妈老泪纵横,将一本红皮宽边的笔记本交给沈吟:“这是菱菱的日记,我们不敢多看,但也舍不得丢掉,小吟,你和菱菱一起长大的,和她感情也十分深厚,就留你作个纪念吧。”
沈吟含泪接过。回来打开细看,采菱的日记并不频繁,也只是记记一些大事件,并无琐碎小事。沈吟看到其中还有自己高考结束的夏天,和采菱姐去青岛游玩的记述,不觉又流下泪来。翻到最后一页,采菱稀稀拉拉记了一些最近的倒霉事,倒没有太多的抱怨,对分手一事也是一笔带过,看不出多少情绪上的端倪。
然而仔细看最后一篇的时候,沈吟的脸色变了……
2007年5月25号 星期五 晴
今天上网浏览了一下有关自杀的信息。
哲学家说:自杀是对个体生存意义的否定和对个体所在社会的否定。同学都羡慕我,我有美好未来,光明前程,然而这一切都因有了悠然的参与才会让我的人生花团锦簇。我爱悠然,曾以为会和他幸福终老。不料却只是上天和我开的一个恶劣玩笑。这是否足以让我否定自己的人生?我不知道,也不知从何处去寻求答案。
网上又说,一个人自杀,至少会对六个家人朋友带来阴影。我数数,爸爸、妈妈、小吟、维嘉……至少他们四个是一定会为我伤心的。悠然会吗?他现在应该是乐不思蜀的了,我的存在,对他是可有可无的了吧……
不,我不会自杀!不管遇到了何种挫折,我都要坚持活下去。就算不为了自己,也要为了年迈的父母着想。父母辛辛苦苦把我养育到这么大,我就是要这样回报他们吗?不,我要振作!我要活出自己精彩的人生!不能为了一时的沮丧,就心灰意冷……
沈吟的心一分一分地沉下去:这不就是采菱姐不会自杀的最好证明么……
老警察被沈吟讲述的这一段“自杀事件”蒙住了:“你等等,等等,就算你不认为这是自杀好了,这事又和现在的命案有什么关系?”
“绝对有关系……”沈吟瞥一眼低头不语的魏悠然,冷笑,“因为害死采菱姐的罪魁祸首就是今天的死者齐娉婷,果然她还是不得好死啊……”
“小吟……”魏悠然如呻吟一般无力的申诉,“我和娉婷是真心相爱,连采菱也没有指控过我们呢……”
“是吗?”沈吟别过脸去,对老警察道,“请先从采菱姐所谓的自杀调查起吧,我有预感,这两起案子一定有联系……”
老警察托着下巴不语,姑且不论许采菱是否自杀,面前的女孩却成了齐娉婷被害首当其冲的嫌疑人了,可如果她是凶手,犯得着这样暴露自己么?难道她这么做仅仅是为了让警方去调查许采菱的自杀事件?而魏悠然,作为许采菱的前男友和齐娉婷的现男友,要为他两个女朋友的死亡负责吗?看他懦弱无能的模样,似乎不像是凶手,可他昨晚确实又和齐娉婷在一起,倒是有杀人的机会……
老警察抓抓脑袋,确乎是感到头痛了,又作了一番思量之后,似乎终于下定决心一般,掉头对方雷道:“去,把端木那小子叫来……”
端木辰,本校医学院二年级学生,曾以缜密的推理协助警方多次破案。连老警察也不得不承认的,他敏锐的视角可以看到很多警方忽略的东西。加上老警察对先前的许采菱的自杀事件一无所知,又不能全听沈吟的一面之词。他觉得端木辰势必对学校里各类的死亡事件有一定关注,也许也琢磨过这起自杀也说不定……
方雷正欲领命而去,就听得门外有人嗤笑:“不用费事,我已经到了。”众人注目之处,面目冷峻、身材颀长的少年款款而入。
老警察望天长叹,果然是有着不一般死亡嗅觉的人啊……
而端木辰一眼看见沈吟,并无意外,淡淡一笑:“你果然也来了啊,居然比我更早到场……也是,这毕竟是女生宿舍楼啊……”显然以男生身份独自入内也颇费了一番周折。
老警察惊讶:“怎么,你认识她?你果然调查过许采菱的自杀事件?”
“嗯。”端木颔首,“现在齐娉婷也死了,也许我的判断真失误也说不定呢……”
沈吟的确去找过端木辰,希望他能帮忙证实,采菱并非自杀。
而她手中唯一的佐证,仅仅是采菱的日记而已。
而端木在进行过探访和调查之后,下了结论:“许采菱应该是自杀,没有错。”
沈吟收到他消息前往的时候本是满怀希望,现在却听到这样的回答,不禁气恼:“你也说她是自杀,有什么证据呢?”
“我去找了许采菱日记里提到的,她同宿舍的好友高维嘉,她告诉我,许采菱人缘极好,从来也没和谁有过矛盾冲突,就连和男朋友分手,也没有大吵大闹,谁会想到去害她?而且,房门确实是锁上的,这也是学校认定许采菱自杀的根据。”
“你不知道吗,采菱姐出事前几天丢过钥匙,后来她自己重新配的,那丢掉的钥匙不是很可疑吗?”
“这个高维嘉也提到了,不过……”
“如果有钥匙的话太容易了。也许采菱姐只不过吃了安眠药想好好睡一觉,有个知道她被单独留下的人开了门进来,给她灌服了心得安……甚至,连安眠药也是那人给她灌下的……我要去报警,让警方查一查桌上放的吃剩下来的心得安的药瓶上,有没有可疑的指纹……”
“如果是凶手拿来的药,他会留下指纹么?”
“……那如果是自杀,上面至少会有采菱姐的指纹,如果没有,那就蹊跷了……”
“我仔细询问过了,高维嘉说,许采菱那三粒安眠药,是她费了很大劲儿才从医务处要来的。你也知道安定这一类的药,除非有严格的医生处方,否则上哪都不会随便拿到足以致死的药量。据高维嘉说后来那几天许采菱好像都睡的很好,她们都以为她吃了药。可是原来她并没有吃,而是收了起来……那天她不想起来去上课,高维嘉记得她精神萎靡的样子,根本不需要吃安眠药应该就能继续睡。就算许采菱觉得睡不着,为什么会三粒一起服下?那药可是一粒剂量就够的呀。如果是旁人给她服的,连她们一个宿舍的都不知道她把药收哪儿了,那人又怎么会知道?”
“……那你怎么知道她吃的安眠药就是她在医务室开的那三粒?确定她吃的有三粒?”
“高说当时桌上还放着安眠药的外包装,上面还留有医务室的标记。剂量是送去医院抢救后医生根据血里的药物浓度和药物代谢的速率推算的,应该不会有错。把安眠药藏起来本身就是预备自杀的一种表现,如果说是有人给她灌了药,为什么要用心得安这样麻烦而又不一定能致死的药物呢,凶手本该用更简单有效的毒药。”
“采菱姐没有留下遗书,她不久前还答应过我,和我出去玩呢。”
“70%自杀的人群都不会留下遗书,他们对人世已无眷顾。虽然日记里许采菱说过不会自杀,但人一旦进入抑郁情绪,是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行为的。”
“……”沈吟终于在端木有条不紊的回答之下没了言语。
“当然我还有更充分的理由认定许采菱是自杀,”似乎要更彻底地断绝沈吟的希望,端木毫不留情地说,“我也去找过许采菱的前男友魏悠然,问了他许采菱在自杀前晚来找他说了些什么,他说她只是把以前他送她的一些小礼物还给了他,还很平静地祝他们幸福。这难道不是许采菱一心赴死的前兆么?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
“够了够了,不要再说了……”沈吟忍无可忍,掩耳站起,“对不起,占用了你宝贵的时间,却只调查了这么一件毫无价值的事件。”她冷冰冰地说。
“……”端木看向沈吟的眼神,有难以觉察的怜惜。
端木将这一切向老警察复述了一遍。老警察若有所思。
他瞄了瞄面无表情的沈吟,后者看着齐娉婷的空床,好像在思量着什么。老警察暗暗心惊。再看看端木,这小子好像也在窥测女孩脸上的神情。他咳嗽了一声,将方才给宿舍里其他三个女生的笔录递给端木:“你看看吧。”
令沈吟表情恍惚的,其实只是那一场不快的回忆……
心有不甘的她,也曾经去找过魏悠然。
魏悠然看到她也很尴尬。沈吟是采菱从小到大的玩伴,他自然认识她。
“采菱姐那天晚上为什么来找你?”
“哦……她只是把从前我送给她的一些小礼物来还给我。”
“她没说什么特别的话吗?”
“没有。本来我还怕她是来找我算帐的,可是她很平静,还说祝我们幸福……当时娉婷也在……”魏悠然的话和端木告诉她的完全一致。
“是吗?”沈吟讽刺道,“你们还真如胶似漆啊。”
“……”魏悠然的脸涨红了,“其实我也一直很内疚于采菱的死……我没想到她会有这么放不下……可是……我是真的很喜欢娉婷……”
“得了得了……”沈吟不屑地看着他。这是多么端正的一张脸啊,而她也记得魏悠然和采菱姐在一起时那深情款款的模样。“感情的变化真是迅速,”未曾涉足情事的沈吟想,“人们怎么会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呢?难道真的就那么容易喜新厌旧?那感情还有什么保障可言?”她已在这一刻决定绝不会轻易喜欢什么人。
还想再追问些什么,宿舍门却被大力敲响:“魏悠然!魏悠然!”男生一个哆嗦:“糟糕,她怎么也来了……”
打开门,一个容貌秀丽但神色十分嚣张的女孩站在门外:“悠然,你不是告诉我你去打球了么?和谁偷偷摸摸躲在宿舍?”这便是让沈吟磨牙很久的齐娉婷了。她一边说一边跨进门来,一眼看见沈吟,又大声质问:“这是谁!”
魏悠然还未来得及回答,沈吟已不卑不亢地说:“我是许采菱的朋友,来找悠然哥问些问题。”
齐娉婷冷笑一声:“悠然哥,叫得还真亲热!许采菱死了好几天了,还阴魂不散啊,管我们家悠然什么事?”
魏悠然和采菱在一起时,沈吟便这么叫惯了的,听到这般刻薄无礼的话,沈吟不禁气往上冲:“我对采菱姐所谓的自杀有所怀疑,所以来问询一下线索!”
“有什么好怀疑的?不就是男朋友被人抢走了吗?值得去死么?这种人,死了不可惜,浪费国家粮食……”话未落音,沈吟已忍无可忍:“你闭嘴!”
“怎么?我说的不对么?许采菱是个失败者,她不敢面对自己的无能,只好自我毁灭……”
“你胡说……采菱姐根本不是自杀……”
“不是自杀是什么?她爹妈都哭哭啼啼地把她东西打包回家了。真是……悠然,你怎么和这种女人混了这么久……”
沈吟恨自己为何如此软弱,她张着口,却说不出有力的反驳。齐娉婷的嘴在她眼前一张一合地翕动着,更加不堪的言语从她口里蹦出,她气得浑身发抖,采菱姐,你不是自杀,你一定不是自杀对不对,你怎能容许有人这么诬蔑你……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了齐娉婷的脸上。
却是魏悠然铁青着脸:“娉婷,什么都别说了。”
片刻的寂静。忽然,齐娉婷醒悟了过来,发了疯似的揪住魏悠然:“你敢打我?!你凭什么打我?你还惦记着那个贱人?”她像一头发怒的狮子,对魏悠然又掐又踢。
沈吟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门未关,走廊上已聚了一群闻声而来看热闹的男生。她茫然地看了看门外,都是一张张麻木不仁想看好戏的脸;又看了看揪作一团的齐魏二人,“这便是魏悠然放弃了那么好的采菱姐喜欢的人么?”她不能理解,内心的倦意油然而生。
沈吟从回忆中清醒过来的时候,端木已在仔细观察室内的状况了。他听老警察讲述了命案的基本情况:原来昨天是齐娉婷的生日,和男朋友、舍友买了酒菜在宿舍庆祝,大家喝了不少酒,齐娉婷尤甚,最后大家都醉的不轻。第二天都起的很晚。齐娉婷却一直没有动静。等大家觉得不对去看她的时候,她已经死了。
死因经法医勘验是甲醇中毒。
甲醇是一种无色、透明、略有乙醇味的液体。报纸上有过很多假酒中毒的报道,就是因为其中掺杂了甲醇。而奇怪的是,其他人喝了酒却丝毫没事。魏悠然等四人,除了有一点宿醉之后的头晕、恶心外,并无大碍。
女孩子们的笔录很简单也很一致:因为大家都快毕业了,加上齐娉婷的生日,早就商量好了要庆祝一下,于是昨天都喝的有点高了。后来齐娉婷还去卫生间吐了一次,魏悠然一直在她身边,吐完便扶着她躺下了,大家也结束睡觉了。魏悠然也证实了这点。
端木看看宿舍,昨晚吃剩下的东西倒是已经收拾了。喝光的酒瓶却还没来得及退,摆的满地都是。
有两个警察在收拾酒瓶,看样子是想带回去化验。
一旁的沈吟听了也有些迷惑:甲醇?难道是单纯的假酒中毒?那其他人怎么都安然无恙?学校生化实验室倒是很容易拿到用来固定标本用的甲醇,那,凶手就是在一起庆祝的人之中么?!
她蓦然心惊,情不自禁向一人看去。
端木和老警察一样,内心也有些焦灼不安。许采菱到底是不是自杀?和齐娉婷的被害到底又有没有关系?凶手显然是昨晚一起庆祝的人,那么沈吟就排除在外了?不不,如果这么想的话那就是默认为两起事件是有联系的了,我不能先入为主……
端木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他已恢复了冷静。在遇到各类案件的时候,他习惯先破解手法,而动机,动机总是最后由凶手陈述的,不管这动机有多么的匪夷所思。
他扫一眼一旁有些战战兢兢的三个女生,开始发问。
“你们昨晚可喝了不少啊,五个人都喝了么?”
“嗯。”
“你们是怎么喝的?就着瓶子喝还是倒进杯子里?”
“我们可不像男生那么粗野,当然是倒进杯子里喝。”
“那些杯子呢?”
陈欣撇撇嘴:“我都洗干净收起来了。”
“多大的杯子呢?我是说,一瓶酒可以倒上几杯呢?”
“嗯,我们都不会倒的很满,三四杯是肯定有的。”
“喝的时候是一人一瓶么?”
“不是的,是开一瓶,大家都用杯子倒上,喝完了一瓶,再喝下一瓶。不过喝到后来就乱了,大家互相敬酒,好几瓶一起开了各人边上放着。”
沈吟听着有些糊涂了,如果甲醇下在了一瓶酒里,理论上每个人都有机会喝到。为什么只有齐娉婷中招了?除非齐娉婷一个人单独喝了一整瓶酒,但杯子就那么大,不可能一下子倒光一瓶,怎么保证另一个刚好也喝光的人不拿起这瓶酒倒在自己杯子里呢?
沈吟也是药学院的,对甲醇还是有点认知的。这玩意儿要想致命的话得30毫升以上,8-36小时以后发作,导致昏迷休克,最后因呼吸循环衰竭而死亡。也就是说,很有可能就是在庆祝的时候喝下的。毕竟甲醇也有酒精味,混在别的饮料里喝下可没那么容易。
正想着,果然听到端木辰在问了:“那齐娉婷昨天还喝过别的东西吗?在你们喝酒之前?”
“在宿舍喝过饮水机里的水吧。后来魏悠然陪她出去买生日礼物了,我们就不知道了。”
魏悠然也点点头:“我们在外面喝了点饮料,其他没喝别的。”
“你们说齐娉婷上卫生间吐过?怎么回事?”
“喝多了呗。昨天娉婷最兴奋,生日嘛。悠然扶着她去吐的,后来还出来倒了一杯温水进去给她漱口。”另一个女孩李文锦说。
卫生间是宿舍自带的,宿舍进门就是。有马桶、洗脸池、洗浴喷头。虽然不大,设施倒还齐全。
沈吟听着众人的问答,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在她脑海里显现了。
“你们坐在哪里吃的?”端木辰仍然在问。
“就在这里,靠着窗台。”陈欣指给大家看。宿舍并不宽敞,从外向内,分别是四个人的书桌,然后是四个人的床铺,两边各两张。陈欣和张若如的床铺是挨着窗台的。两张床之间大约有四五平方米的空地,正好放得下一张不大的餐桌。餐桌是折叠式的,用时才打开。
“你们当时是怎么坐的?”
“娉婷和悠然好的像一个人似的,当然紧挨在一起,坐在最里头,娉婷靠着我,悠然靠着若如,我和若如就坐在自己的床上,文锦坐在最外边。”
端木沉默了。他的脑海里,根据女孩们的讲述已开始重现昨晚女生宿舍内的畅饮情景,并努力挖掘着每一个可以用来行凶的漏洞。
“我想我知道凶手是谁了。”沈吟忽然开口,把包括端木辰在内的人都吓了一跳。
“你知道了?”老警察满脸黑线,看看端木,“你呢?”
端木摇头:“先听听她说的吧。”
沈吟看着众人的视线集中到自己身上。她的脸上,复又出现那种恶意的笑容。
“只有齐娉婷喝下了甲醇,可是大家都喝了酒呀,为什么却只有她一人中了毒呢?而且啤酒都是新买来没打开过的,而甲醇致死量至少有30毫升,这可不像投毒,偷偷往酒瓶里扔一颗药丸就能成功的,谁能当着大伙的面往齐娉婷的杯子里或酒瓶里倒甲醇呢?再说,那么一大瓶啤酒,又怎能保证只让齐娉婷一个人喝完呢,万一中途有人拿起瓶子续酒怎么办?所以,甲醇根本就不是放在酒里的!
“可是,甲醇还是有酒精气味的,怎样在别的时候让她无所觉察地喝下呢?答案只有一个,就是在她喝了酒之后,嘴巴里都是酒味又醉了的齐娉婷,怎么会发现自己喝下了甲醇呢?
“可是大家一直坐在一起喝酒,凶手又怎么有机会让她喝下别的东西呢?
“机会来了,齐娉婷喝的太多导致呕吐,凶手便装作体贴的模样,给她倒一杯水清清喉咙。
“在卫生间里,凶手脱离了大家的视线,而正在吐的天昏地暗的齐娉婷又根本不会在意凶手的小动作,凶手便拿出藏在身上的甲醇,倒进温水里,让她喝下。
“所以凶手,就是悠然哥你!”沈吟指着已经目瞪口呆的魏悠然说。
“小……小……小吟……你……你……你……开什么玩笑……娉婷是我的女朋友啊……我干吗要害她……”
“因为你真正爱的,还是采菱姐吧,而齐娉婷却为了抢走你害死了她。为了给采菱姐报仇,你才假装和她好,为的是找机会杀了她。悠然哥,我调查过,采菱姐出事的那天,齐娉婷没有去上课,据说是在宿舍睡觉,但根本没人可以证明,是她害了采菱姐吧?”沈吟的语速越来越快,脸色也呈现出激动的潮红,“对不起,悠然哥,我一直误会了你,对不起!”
张大嘴巴说不出话的,并不止魏悠然一个人。
老警察也被这戏剧性的指认搞的手足无措,转向端木:“是这样吗?”
端木初始也是愕然,他看着沈吟认真的神情,眼底慢慢涌上洞悉的悲哀,他轻轻摇头。
很多时候,真相并非我们所喜闻乐见。很多问题,我们永远得不到我们想要的答案。
“什么?不对?”沈吟大吃一惊,“不是悠然哥,那还有谁?悠然哥,你快说说你是怎么发现齐娉婷害死采菱姐的?”
“行了行了,你别瞎掺和了,听端木说说他的看法吧。”老警察不耐烦地摆手。
“我还想再问你们几个问题。你们喝的是青岛啤酒,是昨天现买的吗?”
“嗯。我和娉婷悠然负责买熟食,文锦和若如负责买饮料。”
“昨晚,大家是一起睡下的么?”
“嗯。悠然扶着娉婷上床以后,我们稍稍收拾了一下桌子也躺下了。”
“从昨晚到现在,你们都没出过宿舍么?”
“没有。出了这么大事儿,我们到现在连中饭都没去吃。”
“可我看你们的垃圾桶是干净的,收拾了桌子就没有残羹冷炙剩下么?”
“那个呀,那个昨晚若如就倒到走廊上的垃圾桶里去了。一晚上下来,这些剩菜还不臭了。”
那个叫张若如的女孩也点头同意。
端木满意地点点头。
“沈吟刚才讲的有一部分没错,每一瓶新开的酒,大家都有机会喝到,而且凶手也很难当着大家的面往酒里放甲醇,那么,让齐娉婷单独喝下有甲醇的酒,是怎么做到的呢?
“沈吟说的不对,齐娉婷的呕吐,是偶然事件,而且这是唯一的齐娉婷离开大家视线的时候,这时候单独有机会和她在一起的人如果是凶手的话,岂不是太明显,不打自招?
“大家想一想,怎样的情况下,一个瓶子里的酒才能全部倒进齐娉婷的杯子里?
“只有一种情况,就是瓶子里剩下的酒,刚好只够倒一个人的杯子。
“不知大家注意到没有,餐桌并不大,摆满食物和5个人的碗筷之后,如果把酒瓶也放在桌子上,不仅夹菜不方便,也毫无必要。这种情况下,很自然的,人们就会把倒了一半的酒放在桌子下面,自己的脚边上。陈欣,你们当时是不是也是这样?”
陈欣点了点头。
“这样一个很自然的现象,给了凶手机会。”
“你是说,凶手在一瓶喝的只剩斟满一杯的酒里放了甲醇?可是不对呀,我没发现有谁拿酒瓶时还作什么小动作的。往那么小的瓶口灌30毫升以上的甲醇,不是一瞬间能够完成的吧?”陈欣问。
“没错。正因为办不到,凶手才事先作好了准备。
“他将一瓶事先掺杂了甲醇的小半瓶酒,混在了地上的酒瓶之中,这样,当他看到齐娉婷的杯子空了之后,便很自然地从地上拿起了这瓶酒,给她倒上。
“地上各人的脚边都放了酒瓶,有谁知道哪瓶酒喝到哪里了呢?而且甲醇中毒并不是当场发作的,这便是凶手为什么不选择烈性毒药的道理。
“我刚才注意到笔录上提到,你们昨天的庆祝,是早几天便决定好的了。于是,凶手便有充裕的时间,准备好毒酒。
“那么凶手是谁,已经显而易见了。”
“显而易见?是谁呀?”陈欣疑惑地问。
“想想看,怎么样才能把假酒混进酒瓶里而又不让别人发现呢?看看你们坐的位置吧,假酒事先要藏在什么地方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来?我看了下,你们的床铺下面都放着报纸杂志、箱子和鞋之类杂七杂八的东西。太简单了,只要事先将假酒藏在床下,用什么稍微掩护一下,到时候用脚钩一点出来,然后一弯腰,就拿起来了。所以,凶手是这个宿舍里的人,而且,是坐在自己床上的人!”
“啊?”陈欣大吃一惊,她就是坐自己床上的,“不是我!不是我!”她停顿了一下,终于醒悟过来,看着另外一个女孩,“……若如……难道是你?”
张若如脸色也变了,却还强笑道:“瞎说什么呀,怎么会是我?我为什么要害娉婷,我和她关系很好呀。”
“我刚才说了,这酒是事先准备好的。那么到时候你们要喝的酒,必须和这酒牌子一样才不会露馅。你刚才也说了,去买酒的人是李文锦和张若如,那我们来问问李文锦,是谁决定要买青岛啤酒的?”
“是……是若如……”
“你不要胡说,我们学校旁边的超市里本来就两种啤酒,青岛是最常见的牌子,这算是什么证据?”张若如咬牙道,“你根本没有证据说是我干的!”
端木辰看着她:“你一定要处理掉那个装假酒的瓶子对吧?不然事后一清点就会发现多出来了一个。昨晚到现在为止只有你一个人以倒垃圾为名走出过这个宿舍。而走廊上就有垃圾桶,你一定不敢走得太远而露馅,所以只能把酒瓶丢在了那里,虽然早上的垃圾已经被收走了,但以警方的人力,找回那个瓶子并不难。那上面有你的指纹不是吗?而且只会有你一个人的指纹。瓶子里面,也一定有甲醇留下的痕迹!”
张若如终于无力地低下了头。
“可是,为什么啊?”陈欣和李文锦蒙了,“若如,我们宿舍里,不是你和娉婷的关系最好吗?我们有时候看娉婷不顺眼,不都是你出来圆场的吗?怎么会是你啊……”
“什么关系最好!”张若如抬起头来,恶狠狠地说,“这个贱人什么时候对人有过真心?她不过觉得我老实最好欺负罢了,我却那么相信她,还把自己暗恋的人告诉她,她却悄悄勾引了他,没几天又把他甩了和魏悠然好上了。为了证明自己的魅力大,她什么事情做不出来?这样的人,还是死了干净!”
“呜呜呜……可是,我是真的喜欢娉婷呀,”魏悠然哭哭啼啼地说,“你为什么要杀她呀,呜呜呜……”
一旁的沈吟听到这样的自白,睁大了眼睛,惶然不知所措。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是毫不相干的人杀了齐娉婷?那采菱姐呢?采菱姐是谁杀的?悠然哥怎么会真的喜欢那样的人?不,这不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许采菱的确是自杀的,不会有人为她报仇的。”端木的声音柔和了,“这本来就是两起毫不相干的事件。就像许采菱出事前丢了钥匙一样,只是巧合而已……”
“不是这样……你骗人……”
“骗人的是你自己啊。沈吟,那天我要告诉你我认为许采菱是自杀最关键的证据是什么,你为什么不肯听我说下去?因为其实你也很清楚吧。许采菱的父母并没有带走她的电脑,而是留给了高维嘉。我征求了高维嘉的同意,看了她的电脑。”
“……”
“高维嘉告诉我,你也看过了电脑不是吗?那么你应该和我一样清楚地看到了,许采菱在她出事前四天就没有再碰过她原本一直在抓紧时间补写的毕业论文了,这是为什么?因为那个毕业论文已经没有再写下去的必要了。”
“……”
“其实你已经明白了,她的确是自杀不是吗?你只是不愿接受这个事实。你百般调查,就是希望能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而显然,许采菱是自杀,这个结果并不是你想要的。有时候,真相往往是我们不能置信,不愿接受的。就如你不敢相信魏悠然竟然会真的爱上齐娉婷。然而事实就是如此。我们不可能改变别人的想法,不可能完全理解别人的感受。”
“采菱姐是那么坚强的一个人啊,怎么会做出这么懦弱的行为……她甚至没有给家人留下一个交待就走了……”
“那天我说错了,人们不留下遗书,也许并不是因为对人生无所眷顾。还记得许采菱日记里的话吗?她说,她从网上看到一个人自杀,至少会有六个亲人朋友受到影响。与其留下一封遗书,让父母伤心,让朋友们失望,还不如宁可让你们相信,她是一个这么狠心的人,根本没有对你们想要说的就决然离开。这种看似自私冷漠的态度,也许就是她最后留给你们的温情了。沈吟,也许这就是真相,我想,你也应该给你的采菱姐这最后一点体谅吧……”
女孩呆住了,她想过几千几百种可能,却从未想过这样一个理由。眼前看起来并不平易近人的少年,所说的每一句话,却都让她深深折服,让她这么多日子以来的困惑,终于一一解开,消散。
她轻轻地、郑重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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