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在上

　　叶新绿昨天一整个晚上都没有睡好。

　　有叶晗在侧，她胡思乱想了许多事情，本是要催眠自己，哪里想到后头越想越精神，等她好不容易有睡意，迷迷糊糊间要睡过去的时候，叶晗已经醒过来要去上早朝了。

　　纵如此，叶新绿还是勉强睁开眼睛，嘟哝着对叶晗说下次不要来笙绿殿霸占她的床榻，真惹恼了她，她绝对会毫不留情地一脚把他踹下榻去。

　　可是这样的话也不知道叶晗到底有没有听到，她只来得及听叶晗发出一声轻笑，然后他似乎还朝她的脸靠了过来，她绷不住睡意，还没有来得及看清楚叶晗的面容便失去了意识。

　　这一睡便是连午膳都错过了。

　　醒来的时候，叶新绿躺在床上莫名回忆起祁易莘答应娶她的事情，想起不用嫁去达西国，她抱着被子在榻上欢快地滚了滚，等停下来，一抬眸却发现夏岚立在榻边忧心忡忡地看着她。

　　叶新绿抚着额头坐起来，声音中还带着些疲倦，“怎么了这是？又被别的小宫女欺负了？”

　　夏岚摇了摇头，“公主，你昨天晚上和太子殿下……”

　　夏岚欲言又止，眼神闪躲。

　　叶新绿好奇地看着她，“嗯？”

　　昨晚并非是叶晗第一次在她的榻上过夜。在她及笄以前，叶晗总是时不时会过来的，两人各占据床榻的一侧，连话都很少有，因为在叶晗来之前，很多时候叶新绿便已经睡着了，或者还在她睡得迷迷糊糊，似醒非醒的时候，叶晗已经要起来穿衣上早朝了。

　　不过后来她及笄了，知晓人事，无论叶晗怎样哄她，她都坚决拒绝了。叶晗大约也知道这样于理不合，倒也没有再勉强她。

　　“没，没事了……”夏岚偏过头去，“公主，我伺候你梳洗吧。”

　　夏岚显然有心事，而且这心事，似乎还与她有关。

　　叶新绿不说话，对于夏岚的言语也毫不应声，她默默地盯着夏岚看，等夏岚自己耐不住回过头来的时候，她伸手拉她落座榻边，然后认真地看着她道，“夏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夏岚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她看着叶新绿，明明是有话想说，但是不知道顾忌着什么，那两片唇瓣在微微颤动着，眼底更是罕见的浓浓挣扎。

　　相伴多年，夏岚从未在她面前表现出这般的模样。

　　叶新绿抓住夏岚的手，发现夏岚的手摸上去凉冰冰时，她有些惊愕地看向她，不过一瞬，她浅浅皱眉，脸上的神情已经变为严肃，“到底怎么了？”

　　夏岚咬着唇，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公主，我能不能不说……”

　　叶新绿：“……”

　　叶新绿挑了挑眉。

　　松开夏岚的手，她懒懒地躺回榻上，纤纤素手无力地挥了挥，“罢了罢了，不说就不说，你且等等，时间还早，容我再睡一会儿……”

　　夏岚：“……”

　　叶新绿阖上眼睛酝酿睡意，待快要入睡的时候，感觉有人轻轻地扯了扯她的衣袖，然后听到夏岚用某种颤悠悠的声音对她道，“公主，我看我还是说给你听吧……”

　　就知道她会忍不住。

　　叶新绿有些想笑，但是她努力控制住自己的表情，没睁眼睛，只懒洋洋地应了一声嗯。

　　“公主，你不睁眼睛吗？”

　　“……”叶新绿把被子往上拉，透过被子传出来的时候声音听起来懒散极了，“你再不说就不用说了。”

　　夏岚没了声音。

　　叶新绿等了一会儿，依旧没听到夏岚开口，她在心里无声轻叹，想着要不要吓唬吓唬她的时候，就感觉到夏岚凑到了她的耳边，用极小极小的因颤抖甚至有些变调的声音对她说，“公主，奴婢今早不小心看见，看见……太子殿下去上朝之前，他……他笑着低头亲了你的嘴……好一会儿。”

　　叶新绿猛地睁开眼睛。

　　她坐起来，身子僵住，不可置信地看着夏岚，语气极度震惊，“你方才说什么？”

　　夏岚已经把极其困扰她的秘密说了出来，此刻神态恢复如常，她一脸无辜地看着叶新绿，点了点头，“就是公主听到的那样。”

　　叶新绿瞪圆眼睛。

　　夏岚轻舒一口气，伸手拍了拍自己的心口，“终于把秘密说出来了，忍了快一天，可把我给憋坏了……”

　　“……”

　　“公主？”

　　夏岚伸手在叶新绿面前晃了晃，叶新绿毫无反应，她再晃了晃，叶新绿依旧一脸魔怔了的模样。

　　夏岚有些发慌，“公主，你别吓我啊……”

　　叶新绿往后仰跌在床榻上。

　　夏岚顿时破音，“公主！公主！公主！！！”

　　叶新绿颤抖着举起自己的一只手，示意夏岚其实她还活着，听到夏岚的声音骤止，她继续抖着手挥挥，气若游丝，“你且退下，我想一个人静静。”

　　“哦。”夏岚自如地转换脸色，声音平淡，“公主，你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可以静静了。今晚可是要去参加晚宴的。”

　　叶新绿没了动静。

　　夏岚再次确认，“公主？”

　　半晌后，被窝里传来叶新绿似是牙疼的声音，“我，知，道，了！”

　　夏岚点点头，心满意足地出了笙绿殿。

　　——

　　太极殿里，迎接外国使者的接风洗尘宴照旧是热闹又……俗套。

　　叶新绿本应如众人那般专注于眼前的乐赏，但夏岚说过的话语在她心里反复回响，她用手托着腮帮子看殿中那伴着丝竹声翩翩起舞的舞伎，表面似被吸引，心里所想的却是别的事情。

　　那让她烦心的事情令她不自知地眉头浅浅蹙起，姣好的面容上带着几分心不在焉，但又带着几分难解的忧愁。

　　夏岚弯腰给她倒酒，她往旁边让了让，不经意间抬眸，看到食案与她相对的叶晗正在看她。

　　男人英俊清隽，坐姿优雅，修长的手指捏着金樽轻摇，嘴角则噙着浅浅的笑意，他微微侧着身子在听达西国使者说话，但那深沉的眸光却一直似有若无地落在她的身上……

　　夏岚说的话忽地在脑海里响起，叶新绿端着酒樽的手一紧，借着低头喝酒的契机避开了与他的对视。

　　酒过三巡，达西国的使者忽然出列请求迎娶青国公主，叶新绿下意识地看向青皇，却发现他似乎也有些错愕，不过他很快便调整过来，笑着道，“这自是好。只是朕的三位公主，长公主新绿已经许了人家，另外两位公主还未及笄，目前还不到说亲的时候。”

　　不等使者回应，青皇又继续道，“达西国与本国向来邦交和好，能联姻也是一件好事。这样，使者看朵绿郡主如何？她虽然不是朕的亲生女儿，但自幼她聪明美丽，知书识礼，朕一直是把她当做亲生女儿一样看待的……”

　　青皇对朵绿郡主一番天花乱坠的的赞赏，言语字句中无一不暗示着“此女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见”，达西国使者喜出望外，连连道谢，直叹青皇仁慈友好，青国在他的治理之下，定会百姓拥戴，国力强盛。

　　相互对对方的国家与皇族进行一番友好的恭维，眼见青皇与达西国的使者笑意融融地喝起酒来，叶新绿眨了眨眼睛，轻扬起绣袖，低声而笑。

　　青国哪里有什么朵绿郡主……

　　眼看父皇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那模样，她刚刚都险些被他骗过去了……

　　笑着笑着，叶新绿神色一僵——

　　叶晗又是在看她，只是相比方才的清浅笑意，此刻他面无表情，眼底似乎还压着无垠的漆漆暗黑。

　　叶新绿手一抖，险些要将手里的酒樽打翻，虽然她下意识抓稳了酒樽，但酒水还是洒到了她的手背上，湿淋淋的一片。

　　夏岚眼疾手快地抓过帕子替她擦干，正要叮嘱叶新绿小心一点，没想到却看到叶新绿垂着眉睫，神色不明，是少有的郁闷模样。

　　她有些担心，“公主，你怎么了？”

　　叶新绿摇摇头，笑容有些勉强，“酒喝多了，有点头晕……”

　　夏岚微微皱眉，随手把叶新绿手里的酒杯拿走后，她轻声道，“公主可要去外面透透气？”

　　叶新绿点头，夏岚要扶她，下一刻却又被叶新绿轻轻拂开，“还是不去了，就在这里坐着吧……”

　　夏岚有些疑惑，“怎么了？”

　　叶新绿低着头，“无事，有些累了。”

　　夏岚默默地退回她身后。

　　——

　　“哥哥，你说父皇会把皇姐许配给谁呀？”

　　叶黛绿的案坐与叶晗的相邻，眼见青皇与达西国使者达成联姻事宜，她本是随意一问，没料到却发现叶晗此刻的脸色看起来竟然有些过分地冷峻，她心中一惊，正要反思自己所言有何不妥，便看到叶晗轻摇手里的酒樽，语气毫无波动地回答她，“不知。”

　　叶黛绿带着明显的试探，“所以哥哥才闷闷不乐？”

　　叶晗不说话。

　　叶黛绿以为自己说对了，便笑着道，“皇姐是长公主，父皇为她挑选的夫君定是人才出众的，而且，我看皇姐刚刚还掩袖笑了，想来对那位未婚夫也是很满意的……”

　　叶晗喝尽金樽酒，金樽一放，他偏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叶黛绿，“是吗？”

　　叶黛绿迟疑一瞬，点了点头。

　　叶晗低笑出声，伸手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喝了一口，才慢悠悠地开口道，“黛绿，不是说了要叫我皇兄吗？”

　　叶黛绿脸色一白，“哥哥……”

　　“叫皇兄。”

　　叶黛绿的眼睛迅速地红了，她看着叶晗，不解又委屈，“为何皇姐能叫我不能叫？你明明是我的亲哥哥啊……”

　　叶晗皱了皱眉，唇线微抿，眼神不耐，他没有说片言只语，但叶黛绿愣愣地看着他，眼眶终是慢慢地红了。

　　——

　　晚宴结束，回到笙绿殿的叶新绿本想要直接摊在美人榻上休息，奈何夏岚并没有给她这样的机会。

　　夏岚先是招呼着宫人去给她卸妆，然后又推着她去沐浴，等夏岚终于停了那唠叨声，叶新绿也终于能像没了骨头似的趴在榻上。

　　不过她没趴多久，又被夏岚抓住脚踝翻转了身子。

　　叶新绿：“……”

　　叶新绿眯着眼睛看夏岚，神色阴测测，语气阴测测，“夏岚姑娘……”

　　她刻意拖长的声音昭示着她耐心的告罄。

　　夏岚对此的回应是直接给叶新绿翻了个白眼，然后理直气壮地道，“公主，桂月嬷嬷说女子不能趴着睡的，你那里本来就不大，再趴着睡，当心真的变成一马平川。”

　　“你你你你你……”叶新绿脸皮瞬间涨红。

　　不知道怎么的，她忽然想起某张清冷俊容来——那天，祁易莘就是用一种淡淡的目光挑剔她，然后语气恶劣地道，“本官……不喜欢平的。”

　　这人真的是……

　　气煞她也！

　　如今又被他人说“平”，叶新绿瞪着夏岚，你你你了半晌，最后却只是艰难地挤出一句，“你给我滚出去！”

　　夏岚哈哈大笑，笑完以后又装模作样地对叶新绿行了一个礼，尖着嗓音看似全了礼数实质上却又是明显地以下犯上道，“是，奴婢这就滚出去……”

　　叶新绿愤愤然地抓起旁边的软垫快速地朝她扔过去。

　　夏岚姑娘身姿灵活地躲开袭击，待把跌落地上的软枕拍打干净后扔回来，才又笑着出殿去了。

　　待殿门被阖上的声音传来，叶新绿略有些心虚地四处看了看，然后伸手在自己胸前的起伏上……抓了抓。

　　不过一瞬，她迅速松手，然后捂着发烫的脸颊躲进被窝里，心想，祁易莘和夏岚的眼神似乎都不太好，什么一马平川，她才不是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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