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将明

　　监控室的耳报神一个电话打过来，“小祝，赶紧准备，领导们就快到档案室了。”

　　“准备得不能更好了，一切就绪！”，祝愿放下电话，手持礼花筒站到门口拉出欢迎上级领导的架势。

　　一行人簇拥着省厅领导向档案室走来。

　　公安厅厅长赵伟光面带笑容，扭头和公安局长周喜庆说话，“咱们的公安档案工作应顺应时代发展趋势，结合实际工作需求，加快公安档案工作数字化、数据化进程，实现跨地域、跨领域服务百姓，真正做到让数据多跑腿，让档案利用者少跑腿，甚至不跑腿，所以我希望市公安局抓住全省档案工作信息化建设的有利契机，打造5A级数字档案室，争取成为全省公安系统的示范单位。”①

　　周喜庆连声称是，指着一边的综合档案处处长于自谦说：“老于手下的年轻人是创建数字档案室的主力军，在紧跟时代潮流方面，还是他们小年轻有想法。”

　　于自谦上前一步，指着电子档案室的门，殷勤地说：“这就是独立出来的电子档案室了，领导请。”

　　看到目标人物抵达，正候场的祝愿立刻用热情洋溢的声音中气十足地喊：“热烈欢迎厅长莅临指导！”

　　伴随着“嘭”的一声，礼花筒喷出彩带，无数五颜六色的纸片从天而降，纷纷扬扬地铺满众人的视野。

　　赵伟光率先回神，透过闪瞎眼的亮片间隙定睛一看，他怀疑自己来到假的公安局——齐刷刷的土豪金定制电脑，花里胡哨的桌面摆设，贴满钻的文件架，波普风的人体工位椅，颜色嘛……在老一辈眼中自然要多庸俗有多庸俗。

　　整体给他的感受，仿佛这不是纪律部队的办公室，而是卖杂货的铺子，且品味糟糕。但眼前的小年轻更为过分，堂堂的人民警察居然染了一头灰白色的毛，其中还夹杂着几绺蓝毛，怪模怪样的成何体统！

　　周喜庆震惊后狠狠瞪于自谦，虽说情况特殊，但你做上司的，咋就不提醒下属把头发染回来？

　　于自谦急出一脑门子汗，他哪儿知道小祝整了这么一出啊。

　　众目睽睽之下，唯独祝愿一副完成任务的得意表情，她主动邀请厅长观看电子档案室各项操作流程，边演示边介绍，“我们市公安档案分‘民生’、‘实战’、‘文化’三大版块，目前已经实现了数据共建共享，档案系统与情报平台实时对接。”

　　赵伟光听着频频点头。

　　接下来没再出幺蛾子，经过几轮质询讨论，今天的调研指导工作圆满结束了。

　　正当于自谦暗暗庆幸时，厅长走出会议室，余光扫过他停留了一瞬，令他心惊肉跳。

　　带着一肚子气返回档案室，看到没事人似的祝愿，于自谦瞬间无语，能说什么，骂她？怪她工作不力？相反她从不消极怠工。

　　当初听说科室要来一个富二代，还以为是到清水衙门混日子的，因此对她要求不严，能把职责内的事做好就够烧高香了，小节上的毛病完全可以忽略不计嘛，可谁知这颗地雷在这儿等着他呢，早不爆晚不爆，偏偏在上级领导视察工作的节骨眼儿爆炸了。

　　唉，他应该把接待任务交给有经验的老同志负责。

　　于自谦肠子都悔青了，奈何祝愿看不透，仍旧沾沾自喜地邀功，“处长，领导对咱们档案室的欢迎仪式还满意吗？我按照你的要求，营造热烈的气氛，务必凸显咱们科室朝气蓬勃的特点，我想他们一定会印象深刻的！”

　　“怕就怕他们印象深刻呀”，于自谦喃喃自语，现在就盼着领导们的记性别太好，尽快忘掉那不像话的一幕。

　　“处长，你说什么呢？”，祝愿没听清楚。

　　于自谦掏出手绢擦了擦头顶冒油的地中海，摆摆手，“小祝啊你把地上的纸片扫一扫，我去趟局长办公室。”

　　负荆请罪之余顺便探探口风。

　　祝愿冲于处长仓皇的背影耸了耸肩膀，转身戴上耳机，沉浸在动感的舞曲中。

　　在她吃喝玩乐的生活中，世界围绕着她运转，规则之内，钱几乎是万能的，所以底气很足的她没必要偷看领导的眼色过日子，上面对她无论看法好坏她都不在乎，最差不过开除，反正她的理想又不是当人民警察。

　　局长办公室房门紧闭，赵伟光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周喜庆，“老周，你是不是利用职务便利，接受他人请托，在人员任用上开了后门？老周啊，你可是一名老党员，违反组织原则的事千万不能干呐！”

　　周喜庆明白他话中的意思，急忙辩解，“老赵，抛开上下级关系，咱俩认识快一辈子了，我的为人你还不了解吗？都这把岁数了，我不能晚节不保，所以绝对不做贪污受贿的事，况且，我要真违法违纪了，不用你提点，纪委就请我谈话去了，如今反腐抓得多紧呐，稍微有点行差踏错就全党通报，我丢不起那个人呐。”

　　赵伟光松了口气，“那你说说，档案室的那个小年轻怎么回事？我瞅着怎么像纨绔子弟呢！”

　　周喜庆终于有机会扭转乾坤，拉着赵伟光坐下，亲自为他沏茶，笑呵呵地说：“她叫祝愿，通过公务员考试考进后勤部门，笔试和面试成绩都是第一……”

　　“是吗？”，赵伟光露出狐疑的神色。

　　第一是用钱砸出来的，请名师单独辅导，高价购买预测题，再不开窍的人摸清了套路，也能考出不错的分数。

　　周喜庆把嫩叶起伏的茶递给赵伟光，“分数上网都能查到，这还能有假？”

　　赵伟光用茶盖撇了撇浮沫，沉吟片刻说：“高分低能的人也不是没有，其他方面呢，比如同事关系、工作能力？”

　　周喜庆掰着手指替祝愿一条一条的总结优点，“团结意识强，同事关系和睦，可以说其乐融融。”

　　身边有一位乐于花钱也乐于和同事分享的超级富二代，关系能不和睦吗？

　　“以大局为重，服从组织安排，十分具有团队协作精神，刑事警察支队经常请小祝做侦查员，配合他们行动，有一些灯红酒绿的场所，小祝不用伪装，直接进去，丝毫不引人怀疑，你也说了她像纨绔子弟，纨绔子弟有纨绔子弟的圈子和消息，她的身份很适合挖掘线索，前不久在她的协助下破获了一个地下赌场的案子。”

　　找线人不得给情报费吗？警察办案也需要金钱支援啊，小祝出马，正好省下一笔开支。

　　赵伟光喝了口茶，颔首，“这你倒说得没错，人脉广，收集情报也方便些。”

　　周喜庆再接再厉，“责任感强，乐于助人，上半年全国公安系统警务实战技能大比武，我们市公安局参加考核的同志得了急性阑尾炎，关键时刻，小祝挺身而出，代替那位同志上场比赛，不论是业务技能机试、射击、警械使用，还是1000米体能测试，所有项目均取得了优异的成绩。”

　　赵伟光吃惊，“看来她身手相当不错哇。”

　　周喜庆笑了，“小祝以前练散打，还拿过冠军”，看赵伟光神色和缓了，趁热替档案室和祝愿说情，“总体而言，小祝这名同志综合条件都在水平以上，还有进步的空间，你看……”

　　赵伟光手一挥，“其他都是小问题，加强学习《公安机关人民警察内务条令》就能解决，既然你解释清楚，那我也就放心了”，稍后目光沉沉地投向窗外，此时此刻正是太阳落山的时分，残阳如血，把大地染红。

　　“老周啊，你还记得G省2000年001号专案吗？”

　　周喜庆微微纳罕，不知他为何提起，“十几年前的案子了，抓住境外大毒枭丁英，那一仗我们打得漂亮极了。”

　　“可这些年我越琢磨越不对劲”，赵伟光揉了揉太阳穴，压低声音说，“你不觉得我们的抓捕行动过于顺利吗？常年藏身在缅北深山的丁英居然亲自押送毒品过境交易，一步步踏入警方设计好的圈套，就像配合我们的计划一般，对于他这么一位反侦查能力相当强的人来说不太符合常理啊，你我都在一线工作过，收网过程哪一次不险象环生，状况百出，而丁英简直是自己往枪口上撞。”

　　“这——”，周喜庆倒没往深处琢磨过，现在回想确实疑点重重，丁英这种级别的毒枭多的是替他贩运毒品的马仔，根本用不着只身犯险，因为一旦被捕就是死罪一条，此外最初提供情报的线人始终没有露脸，能掌握丁英的每一步动作想必只有近身之人才能做到……

　　他把自己的想法说给赵伟光，“会不会是丁英身边的人出卖了他，像他们那种犯罪团伙起内讧、黑吃黑不是家常便饭吗？”

　　“幕后黑手借刀杀人是肯定的，问题在于——”，赵伟光顿了顿，换了比喻的方式继续说，“就好比一出精心安排的大戏，警方专案组个别人的角色到底是被动出演，还是主动为之？”

　　周喜庆嘴巴张了张，半天说不出话。

　　赵伟光叹口气，“我也只是猜测而已，最终还是要讲证据的。”

　　于自谦没见着局长，只得怏怏作罢。

　　直属上司提心吊胆，显得做下属的祝愿特别没心没肺。

　　“你闯祸闯大了，知道吗？”，刑事警察支队的杜萍萍抽空跑到档案室教育祝愿，“你胆儿可真肥，敢用礼花轰省公安厅厅长！”

　　“什么叫轰啊，分明是热情的欢迎”，祝愿扔给杜萍萍一包薯片，自己也拆了一包开吃，“要我说还不够盛大。”

　　“打住打住，又不是让你办派对，搞那么大阵仗干吗”，杜萍萍实在不理解这位享乐主义者为毛来当警察，那浮夸的做派简直了，跟特离谱比也没差。

　　祝愿摇摇头，夏虫不可语冰。

　　谁喜欢被怠慢啊，领导自然也不例外。

　　更何况，于处长再三交代，为了和其他科室区别开来，为了加强领导的印象，一定要把迎接仪式搞得别开生面，向领导展示档案室团结紧张严肃活泼的工作气氛。

　　她完全做到了有没有，点赞都来不及，竟然还指责她，天呐，多么没有道理呀！

　　杜萍萍是警队的颜值担当，身材健美，皮肤微黑，一双丹凤眼顾盼生辉，马尾辫扎得高高的，特别英姿飒爽。

　　她真心替祝愿着急，任何单位都有自己的规章制度，既然干了警察这一行，就应当按警察的标准要求自己，不要一味地搞特殊。

　　“祝愿，你继续与众不同会成为领导眼中的刺头，难道你不怕他们拿你当典型批评吗？我劝你以后上班还是低调朴素点吧，就算做内勤，你也是人民警察的一员，要照顾警队的整体形象！”

　　祝愿睁大眼睛，“为了向所谓的警察形象靠拢，我不开车改骑自行车了都，还不低调朴素呀？”

　　杜萍萍哭笑不得，“你那架自行车的钱够别人买一部车了，朴素个鬼，还有，你的公寓跟单位就隔了一条街，用两条腿走路十分钟足够了——”，话没说完，手机铃声响了。

　　祝愿等她接完电话，问：“队里有事？”

　　“嗯，队长叫你一块过去。”

　　祝愿来劲儿了，“需要我支援？走吧！”

《长夜将明》
不一样的警察一样的警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