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榜]此心归处

　　韩楚护着晏大夫到达金陵的时候正赶上金陵近年来最热闹的时候。

　　城中近来大事一件接着一件，从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跟大梁第一高手蒙挚打了个平手的神秘少年，到一对老夫妇竟敢进京状告二品军侯庆国公的亲族；从霓凰郡主毫不留情地把进入文试的十个郡马候选人全部踢出局，到新晋御前红人苏哲苏先生最近打算在金陵买个园子，不一而足。

　　韩楚驾着马车沿着官道缓缓驶向金陵，高大巍峨的城墙出现在视线尽头，须发皆白但精神矍铄的晏大夫掀了帘子出来问：“此处离金陵不远了吧？”

　　“快了，穿过前面那片树林，就是金陵城的大门了。”韩楚转头看他一眼，“晏大夫可是累了，前面有个亭子，不如歇会儿再走？”

　　“也好，坐了这么久马车，老夫都有些受不住了。”

　　韩楚便稍微加快了点速度，不多时便到了小亭处，然后把晏大夫扶下马车，两人站在亭子里远眺。

　　秋尽冬来，天气有些寒冷，到了金陵这种感觉更加明显，目光所及之处草木凋零，颇有些萧瑟冷寂之感，考虑到晏大夫上了年纪，韩楚从马车里拿了披风给他。

　　晏大夫没有推辞，披上后感慨了一句：“要我说，金陵这地方，一到冬天就阴冷肃杀，完全不是个休养身体的好去处，我看蔺晨他家那琅琊山就很不错，年轻人，一点都不知道为自己考虑，偏偏跑到这地方来活受罪。”

　　韩楚并不开口说什么，她心里明白，梅长苏此次金陵之行是不可避免的，多年筹谋，他等那一天已经等得太久，而他的身体已经不允许他再更多地等下去了。

　　随着梅长苏进京，卷进两位最有权势的皇子之间的夺嫡之战中，金陵里的这股乱流最终会走到哪一步，不到最后一刻，谁都不敢下结论，哪怕梅长苏呕心沥血为此精心布下多步暗棋，每一步怎么走，何时走，环环相扣，看似揽尽棋局，却也不是真的万无一失。

　　现在只希望一切都能如他所愿，按照他的计划一步步走，最终能达到他想要的目的，也不枉他这些年来他为此煎熬心血，置之生死于度外了。

　　寒风中隐约传来些异样的声响，韩楚耳朵一动，回身目光直视一片树林，晏大夫察觉到她的异样，问：“怎么了？”

　　“树林里有人打斗，人还不少。”

　　“金陵城外，天子脚下，便有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在这里动手，看来金陵城也不太平啊。”

　　韩楚略一思索便道：“晏大夫在此稍后片刻，我去林中看看吧。”

　　晏大夫不甚在意地挥挥手，便见韩楚提气足尖轻点掠进林中，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韩楚轻飘飘地落在一丛荒草后，定睛一看，发现居然还是熟人，一群黑衣人自水上围攻而来，在场三人，其中两个却是不久前才见过面的萧景睿和言豫津两人，倒不知道这么冷的天他俩怎么会出现在京郊树林里。

　　另外一个人便有些出乎韩楚意料了，以至于认出那人时，韩楚有一瞬间的失神。

　　那是当代三位悬镜使之一，也是悬镜司首尊夏江三位嫡传弟子之一的夏冬。

　　黑衣人数量虽然多，但韩楚略一观察便知道其实不足为惧，虽然多年不见，但她知道凭夏冬的本事对付他们是绰绰有余的，再加上一旁有萧景睿和言豫津协助，应该很快就能收拾了他们，不过韩楚观察后却发现，夏冬似乎有些力不从心，两边势均力敌，一时形势胶着。

　　思索间几个黑衣人从旁边树林跃出来，速度奇快，目标直指夏冬，来势汹汹，萧景睿和言豫津原本就被围攻，见状神色微变，分心之下竟被人寻了破绽，形势立刻一边倒，一柄剑闪电般刺向夏冬，言豫津只来得及叫了一声“冬姐小心”，胸口便挨了一脚被踢飞出去。

　　萧景睿一脚踢飞挡在面前的黑衣人，跃到言豫津身边扶了他一把。

　　此时夏冬已露了颓势，勉强结果了三个黑衣人性命之时也被暗算跌落在地，韩楚眉心一拧，看到草丛间一抹玄色，刀下生风闪电般从夏冬头上落下。

　　韩楚来不及细想，手腕一翻，右手捻着三柄小巧的柳叶刀急射而出，直取那人眉心、咽喉、胸口三处要害，与此同时，原本似乎负伤倒地的夏冬却忽然翻身而起，出手如电制服来人。

　　萧景睿和言豫津这时奔过来，齐齐叫了声“冬姐”，夏冬掰开黑衣人的嘴巴三两下取出毒药，这才看向林间，高声道：“承蒙出手相助，不知这位朋友可否现身一见？”

　　三人已经站在一处，夏冬见来人隐藏不出，心生疑窦，暗自戒备。

　　若只是萧、言二人也就算了，反正他们两个也已经认不出来她了，可是夏冬也在，韩楚一时犹疑，片刻之后，韩楚缓步走出。

　　“萧公子，言公子，多日不见，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二位了。”

　　“韩姑娘，”言豫津见是熟人，立刻松了口气，“原来是你啊，我还以为是他们的同伙呢。”

　　“我正要进京，方才在那边亭子里歇息，听到动静便过来看看，倒没想到是你们，这么冷的天，你们两个不在屋里待着，跑到这荒郊野外做什么？”

　　夏冬听他们交谈，便知道三人是认识的，她注意力都在地上的黑衣人上，蹲下来审问时林中忽然乱箭如雨，四个人都迅速躲开，但一支箭直接钻进了黑衣人喉间，立时便取了他的性命，那些人并不恋战，目的达到立刻退走。

　　韩楚此时看出来，这些黑衣人根本就是针对夏冬来的，夏冬司掌镜使多年，奉旨办的无一不是牵涉深广的大案，这种事早已是家常便饭，夏冬是故意设局想引出追杀她的人主谋，此时那头领一死线索也断了，看面容沉静倒像是心中有数的样子，韩楚略一思索，便道：“既然没事了，我就先走了，后会有期。”

　　夏冬方才只扫了韩楚一眼，并没有太在意，此时打量了韩楚几眼，她有些怔愣，韩楚的长相看起来颇有几分熟悉，眉眼之间竟像极了一个人。

　　韩楚走后，夏冬问起韩楚身份，萧景睿只说是游历时结识的江湖朋友，并不知来历，夏冬若有所思却也不再多问。

　　回到小亭子里，晏大夫便朝她招手道：“没事了吧，时间不早了，我们继续上路吧。”韩楚点头应了，重新上路赶着马车进了城，按照事先和黎纲的约定，把晏大夫直接送到了黎纲他们暂住的民宅里。

　　跟着黎纲来京城的都是盟里的老人了，黎纲和韩楚说着话，便把最近大大小小的八卦说了个遍，晏大夫摸着花白胡子冷哼，“他倒是会折腾，这才进京多久，就已经是御前红人了。”他是跟人打赌才不远千里进金陵，为的就是在接下来大概不算短的一段时日里专门照顾梅长苏，不过梅长苏如今化名苏哲客居宁国侯府，身边象征性的只带了个飞流而已，晏大夫自然是不可能去宁国侯府住着的。

　　韩楚笑笑没接这话，转头看着天气阴沉的窗外，她当年离开金陵时也才十多岁，后来这些年到处游历，去过不少地方，却唯独没有踏足金陵一步，多年后再入京城，早已物是人非，又想到方才看到夏冬的情形，一时间心绪万千。

　　黎纲说：“宗主已经在物色宅子了，等他从宁国侯府搬出来，大家住在一块儿就会很热闹了。”

　　韩楚想了想说：“黎大哥，晏大夫就交给你安置了，我出去转转。”

　　黎纲对韩楚身世并不是十分清楚，只知道她和梅长苏幼年相识，也是在金陵长大，却不知为何漂泊在外，最后还在大梁最西北边安了家，不过他也不会多问，看了眼阴沉的天嘱咐道：“看样子要下雨了，你要出门，记得早去早回。”

　　韩楚牵着马在城中慢慢走着，最终在一处似乎已经荒置多年的宅院大门前停住了脚步，站了一会儿，她放开缰绳，让马儿随意走开，自己推开歪斜坍塌了大半的木门缓步走进。

　　荒园里杂草丛生，乱石嶙峋，又正值冬季，满目青黄，墙角几株树干有成人臂粗的梅树早已枯死，稀稀拉拉的挂着枯黄的木藤，幼时在此嬉闹玩耍的记忆纷至沓来，韩楚垂在身侧的双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闭了闭眼，此身此时，此情此景，饶是多年来自以为心性已经足够坚忍的韩楚，也只觉得满心悲怆。

　　怔立良久，韩楚决然转身，面容沉静如水。

　　宁国侯府客院雪庐。

　　自从放出要在金陵买座宅院的消息，通过各种渠道推荐到梅长苏手里的地契多得几乎要挑不过来，知道他身份的觉得这是条大鱼，不知道身份的冲着他新晋御前红人的身份存了点结交的心思，梅长苏本人却是一点也不着急，偶尔才出门看一两个宅院。

　　日前他看中了商行推荐的一所叫兰园的宅子，派飞流去看了一次，又在萧、言两位贵公子的陪同下亲自出门去看了房子，结果“无意”中发现兰园枯井中竟藏着十多具女尸，一时间金陵城中一片哗然，流言纷纷。

　　因这件案子牵扯到朝中大员，太子和誉王都蠢蠢欲动，京兆尹府的高升愁得一个头两个大。

　　一手翻出这桩大案的梅长苏却安安静静地躲在雪庐里看书，反正来的人不是他想见的，自有宁国侯府长袖善舞的管家一一打发，他完全不放任何心思在这些琐事上面，直到飞流从外面玩耍，顺便带回了黎纲送来的消息。

　　梅长苏笑着对飞流道：“晏大夫和子玉都已经到了，看来宅子的事要抓紧了，白天蒙大叔推荐的宅子已经买下来了，明日我们便搬到新居去，飞流高不高兴？”

　　飞流对搬家这种事没多大兴趣，倒是听到韩楚到了的时候眼前一亮。

　　梅长苏抚了抚少年的头发，这些日子客居宁国侯府，他对飞流诸多限制，加上初到金陵人生地不熟，飞流虽然嘴上不说，但他知道，少年这些日子是有些无聊的，现在唯一能让飞流提起精神的事就是跟蒙挚打架，虽然很不喜欢这个自己打不过的大叔，但飞流也不气馁，只是蒙挚身居要职，并不能时常过府，现在听到子玉到了自然十分开心，闻言重重地一点头，“高兴！”

　　梅长苏摸着少年的头道：“时辰还早，飞流去画画吧，等天黑了苏哥哥找人陪你玩儿。”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要天黑才能玩，也不知道要玩什么，但飞流对苏哥哥有一种本能的信任，因此重新提笔作起画来。

　　当然他画的是什么大概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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