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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诗十九首]奈何
青青陵上柏,磊磊涧中石。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北风萧萧,人烟寂寞。杜鹃啼鸣伴着马蹄声纷纷,自远方传来,激起灰尘阵阵。
远远望去,只见两马骈奔,雄健有力,马鬃几乎在烈风撕扯下被拉成直线。马上两人,一人神色沉沉,面上古井无波,眉眼间隐隐有阴郁之色。另一人身形高大俊逸,龙骧虎步,气度风流。一头黑玉般的长发微微卷曲着,摇摇于烈风。两人之马拔足向前奔去,马腿交替极快,如似流星赶月。
四下环顾,回风动地起,草木萋萋,竟不见一人。
奔波了这许多日,两人只觉心疲力尽,扯住了鞍辔,长吁一声。
鹞子翻身下了马,一气呵成,动作行云流水。
那黑发卷曲的男子下了马,环顾四望,双目灼然有星光。目之所及,皆荒草也,城墙矮小破败,几里路难见一客栈,更不要说寻常人家了。视线自地平线起,大山巍峨,矗然拔立,奇峰怪石,觉又有吊诡之意。
山上烽火明星,烟雾飘荡,想必定有寨子在此。
只怕是这一路当凶多吉少,必生祸事。
旁人若见了这男子,恐怕要惊叹。他身形颀长,一身玄色衣衫,龙章凤姿,眉目俊秀至极。尤其是一双水色深瞳,看人时炯炯落落犹如落了漫天的星辰,神色微动时,又闪过一丝靛青色的光芒。想是异族子弟,但看他衣衫又及其华贵,想来不是常人。
背背大弓,腰佩长剑,想必是习武之人,但却无赳赳武夫之粗俗。
马上另一男子也翻身下马,站立在他身侧,沉默不语。
主仆立见。
男子环顾一会儿,竟寥寥叹息起来了。
神色鲜有的落寞。
“柏奄,你说我这一去,何时是归期?”男子纵目远望,却不看身边仆人。这话中多少是问,多少是抒内心的之情,到只有他自己知晓了。
被称作柏奄的男子顿了顿了,恭敬地回答:“公子一去,无归期。若成事,当享不世之荣华,一生无忧;若败北,当……杀身成仁,马革裹尸,却未必还能回来……”柏奄语气平淡,神色如常,但双眼之中忽而闪过一丝阴郁之色。身边的马儿喷了个响鼻,柏奄伸出手摸了摸它的脑袋,马儿跺了跺蹄子,便静下来了。
“倒真能一生无忧,也不免这一趟。可是这人事纷纷,血染黄沙为国捐躯还算上上境地,留一个忠烈之名;有朝一日凯旋归来,免不了加官进爵,那些个趋炎附势,眼红求利之人都要轮番上门来。我身份尴尬,将来入了朝堂之上,比沙场还要危险万分……”男子忽然将十多年心中所想俱说了出来,他原本性情冷酷,极少言语,连带着身边的仆人也寡言少语,这次算是反常了。
“柏奄还是期盼公子能活着回来,死,尤不比得生……”柏奄回道。
那玄衣公子闻言,嘴角勾起一个笑来,却笑得人不寒而栗。
“尤不比得生啊……”
两人行路匆匆,不再耽搁,天完全黑透之前找到了一件敝旧客栈住下了。
这客栈虽建于荒山野岭,但仍旧有些年头了。驿站之旁,想来是接送往来行客,沟通有无,上传下达之人歇息之处。
暮色四合,天光黯黯,万物歇息,只留虫鸣几声,甚是孤寥。
客栈老板娘犹如这暗夜中的昙花,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眸光流转兮,使子不能思兮。性格又是热情大方,极为好客,在这地方极为罕见,想来这客栈都是她来打理了。老板身形瘦小,唯唯若若,面目如鼠,想来是极精明之人。
旁人有好事的,免不了要调侃这两人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也不知这女子是怎么看上这男子的,听说女子当年也是名满京师的才女,偏偏就嫁给了这人,随他到这西北苦寒之地受累。而这一跟,便是十多年。
吃饭间,女子盈盈开口了:“官家这是要往哪里去?”
“我家公子是个侠客,四海为家,这几日要到京师去看看老友。”柏奄说道。男子一身黑衣,背上大弓,腰佩长剑,虽有些不伦不类,这么说倒也合适。
“公子真是好气度。能留二位在此住宿一宿,也是我和官人的福气。不知官家知不知我们这西北苦寒之地也有传说?”那女子说,眉眼温润有笑意。
男子抬眼看她一眼,显然是心生好奇。他虽少年老成,但也终究不过十八九岁而已,还未及弱冠之礼,也尚未得字。
“西北有高楼,上与浮云齐。交疏结绮窗,阿阁三重阶……我们这地方,高楼是没有的,却真有那拥有不世之才华之人,公子来时可看见一座巍峨大山,我们这里人称之为夹兔巉。那里山匪遍地,但绝顶之处,云遮雾罩,有神仙居住。”女子娓娓道来,声温如玉,似有无限向往之意。
“传说,有几个是真的?”黑衣男子说。
女子笑笑,不再与他们攀谈,上了酒菜,吩咐几句就各自歇息去了。
明月皎夜光,夜深时,清辉遍地,如雪初上。
露水深重,在外竟有透骨寒意。
男子和柏奄都歇息了,却听闻隔壁那女子札扎弄机杼之声。
“这女子真当娴淑。”柏奄忽而冒出一句。
“……”男子并不回他。水色深瞳中异样光芒一闪而过。
夜沉沉,二人抵不住连夜来的疲累,已然睡去。
睡至午夜,忽听得柏奄马儿不住躁动,蹄声阵阵。二人立即披衣起身,朝屋外走去,却见一行人正闯入客栈。这些人身形高大,神色各异,但皆极为放肆,为首之人豹头环眼,猿臂蜂腰,脸上三尺横肉,出气如雷。
男子闲庭信步走上前去,悠悠一问:“当家的出来做什么啊?”
柏奄在旁看着他,却没有发声,双目之中掠过一丝阴郁之色。
“自然是寻快活的,这客栈的老板娘国色天香,不能平白辱没在那竖子手中啊。你又是哪个堂里的小娃娃,也出来沾荤腥吗?”男人回道,神色颇为自信倨傲,笑声如雷。
“当家的要干什么便干吧,我们这些小卒就在一旁看着就行了。”男子说,眉眼之间一片冰冷,却又璨若星辰。柏奄悄悄凑近他,说:“公子这是要干什么?”
“我想看看,那女子是不是真的错付了他……”男子声音极淡漠,又极冰凉。
那一行人闯进了客栈去,只听得一阵杯倾盏碎,椅翻凳飞之声。接着,便是女子凄厉的哭号。
“卢发,数年来我一心一意,陪你守在在这西北荒漠,你……你就如此待我?!”撕心裂肺,声如杜鹃泣血。
男子静悄悄进了客栈,场面繁杂,一时也无人发现他,他便在柱子后面静静看着。只见女子已经被为首的山匪搂腰在怀,脖颈上横着一柄短刀,珠目大张,几乎目眦尽裂,眼角有淡淡血迹。而被称作卢发的男子,也是这客栈的主人之一,正跪倒在地上,低着头脸上毫无表情。
“只要不毁这客栈,大王要什么,小的都可以给……”男子说,大约心境与声音同样冷漠,竟听不出半似情绪起伏,这般的古井无波。
“卢发,好……好你个卢发,好你个都可以给!”女子突然口喷鲜血,朱唇尽染,更添一丝绝美风华。双目一阖,竟是急火攻心晕过去了。
为首的山匪见人已经虏到手,便要离去。这时一直站在柱后的男子如箭之发,迅若流星,几乎瞬间抵达他的后背,抽出腰间佩剑,豁然一声,那汉子的头颅被囫囵砍下,当下犹如滚瓜涌溅,鲜血狂喷,哐当一声重重落在地上。
头颅在地板上咕噜噜滚了几圈,停下不动了。
周围之人目色皆骇,口不能言,更有甚胆小者,□□钻出一股尿骚之气。众匪愣了一会儿,恐惧使之,皆作鸟兽散。
黑衣男子的一身玄衣,也几乎被喷涌而出的鲜血染成了血衣。整个人犹如从地狱中走出的修罗阎王,神色冰冷至极,又平淡至极,他杀人手段如此利落干脆,令人寒毛根根竖起,不敢发一言。跪倒在地的卢发早已身抖如筛糠,战战兢兢不能言。
柏奄将跌倒在地的女子扶起,看了一眼黑衣男子。
男子望了这女子一眼,她神情凄惘,脸上泪痕血痕斑斑。忽而开口对柏奄说:“走吧。”
“公子,我们这便走?”柏奄不由睁大眼睛。
男子点点头,不再多言语。
柏奄将女子推入卢发怀中,正要追随男子一同离去,忽而听到卢发说:“你们走不了了。刚刚在你动手杀人之时,已有小卒偷偷溜出上山禀报去了。客栈离山寨不过半里,不多时他们便会带人过来。”
柏奄走近卢发,说:“你这人颇为奇怪,不担心妻子,却担心客栈;不担心自己,倒担心起我们来了。”那声音越压越低,最后几乎听不见了,却蓦然教人股栗。
“哼,我卢家与她崔家,自有不共戴天之仇。她先祖杀我先祖,三世而未曾偿还。如今跟了我,还不能报复一下么?再者,即便我卢发是被贬谪在这荒野之地,但守护驿站,接待往来行客便是我一生的职责。不可负。”卢发说着,神色激昂,音色颤颤。
他这一番话,让柏奄都有几分动容了。想这西北极端苦寒之地,却也能守着数十年,确实不易。神色也不由得缓和半分。
而黑衫男子却冷冷一笑,唇薄如锋刃,语冷若寒冰:“自作多情。”
男子说完便走,却不料大队人马犹如蚁阵,自黑夜中逡逡而来。正是朝着客栈的方向。
想来是那山贼头目的手下过来寻仇了。
那一行人一见他,黑发黑衫,身旁有一人面色古井无波,当下齐刷刷亮出兵刃。双方在夜色下对峙着。
黑衣男子忽而将佩剑插回腰间,神色施施然,悠悠走了过去,甚至有几分轻佻。
对那为首的问:“加上阁下,一共来了多少人来捉纪某?”
为首之人眉头紧皱,回道:“加上我,总共五十八人。阁下既然杀了我们流云寨的三当家,总要给我们大当家的一个交待才是。”五十八人犹如阴兵阎罗,寒夜中兵器刀光道道,弯月清辉流过,一片光芒璀璨。
“若我说不去呢?”男子说。
“那就休怪刀剑无眼,伤了阁下性命。而且,我们大当家的,也很想见见,到底是什么人,能如此轻易地就杀了三当家……”为首之人说,语气忽而转低,音声沉沉。
纪轼微微一笑,说:“我跟你去。”转过头对身边一直默不作声地柏奄道:“柏奄,我们走吧。”
一行人连夜往山寨赶去,为首之人在前,纪轼和柏奄紧随其后。后面跟着的五十八人仍旧没有收起刀剑,寒意森森。不过前三人气势尤胜,这后面之人,看来倒像他们的手下了。
纪轼神色如常,黑玉般微微卷曲的长发在夜风吹拂下,显得透骨的冰凉。脸颊上的血迹渐干,随便寻了处水源洗净,继续前行。有好奇者窥伺,心中慨叹不已,只觉这人侧面漂亮得宛如少女,身姿却坚毅得犹如战神。
不多时,一行人已经入了山中。
这山白昼看着葱茏险峻,夜里更是寒凉透骨,若不是有熟悉之人带着,怕是一个不留神,就要跌入万丈深渊了。经过多道岗哨,为首之人对出暗号后,才得继续通行。
蹑着脚步,隐隐听得有水声轰隆,风声掠过山石空洞,其声呜呜然,教人心悸。路道湿滑,显然是经流水浸润已久了。但行进的队伍稳如泰山,更无一人出声喧哗。纪轼在心中暗叹这山匪也是不凡。
人行至断崖,中道犹如被重斧劈出万丈幽壑,奇崛诡异。
两山相望,竟有丈余,山那边是幽然洞穴,想必这山寨的大本营就安置在那里。而通行的唯一方法,竟是两山之间悬挂的一条绳索。
为首之人神色淡然,双手紧握绳索,滑将过去,在那边洞口稳稳落地。
其余的人也没有动,都看着纪轼。柏奄看了眼纪轼,朝他点点头,学着为首之人的方法,也滑了过去。
纪轼面无一丝表情,忽而纵身跃起,静若处子,动若脱兔,稳稳落在绳索之上。众人只见绳索轻颤,三两下之间,犹如蜻蜓点水,纪轼仅足尖点绳,如此迅速飘飞过去。观看之人看呆,不一会儿响起了阵阵叫好之声。
后来之人,从一块大石头下方拿出被压着的滑索工具,也一个个都过去了。
到了洞口,为首之人将其余人都遣散了,只带了纪轼和柏奄入门。
洞内曲曲折折,然有灯火通明,洞壁上似有花纹斑斓,想来是绘画一类,没能细看。却没料到这山贼头目竟然如此风雅。一路走,却听得那为首之人说:“阁下武功真是令人佩服,这夹兔巉中向来有猛虎出没,死伤甚重,连我们也是心中惧怕三分的。”说着,他微微笑了笑,“而阁下刚刚度过的地方,名曰斧劈渊。外人来此,没有绝顶的轻功,是断然不能入内的。真是让在下开眼了……”
纪轼并不答他,任由他自言自语。
“不过阁下气度虽然风流,却是无论如何也胜不过我家主人,我家主人的功夫人品才是天上有人间无……”为首之人絮絮叨叨地说着。
纪轼忽而发话:“天上有人间无的盗贼头子?”
“不识抬举,在这地方,要么落草为寇要么等着饿死。”
“……”纪轼不答,却被他勾起了好奇之心。
过了三重门,躲过数道机关暗器,奇门遁甲之处,总算到了所谓的主人家。
纪轼来的第一刻,眼睛几乎要被闪瞎。这地方灯火通明,宛若白昼,但这深洞之中光芒并非来源于火把,而是数十颗光芒璀璨、碗口般大小的夜明珠。白虎皮铺地,夜明珠嵌壁,明黄玉为床,整貂皮为被。美酒佳肴飘香,蜜饯果子罗列。而坐在正中麒麟纹路大椅中的人,更是身披白色狐裘,端的是穷奢极侈。
“主人,这便是杀了三当家的人。”为首之人垂首说道,神色恭敬。
“你带着他的随从一同下去吧……”那人发话,声如金石相击,极清极冽,又带了丝丝凛然之意。
“是。”为首之人回道,侧过身对柏奄说,“我们自有别处招待您,跟我走吧。”
纪轼自是不愿意的,正要发话,却听得那主人说了:“你且放心,不会伤他。”纪轼这才同意为首之人把柏奄带走。
洞穴内只剩两人了,借着夜明珠璀璨的光辉,纪轼才细细看清这山匪的模样。
只是,说是山匪,倒不如说是这西北的神仙……
面前之人整个裹在狐裘之中,似乎极是畏寒。一袭长发犹如白眉,轻轻落在胸前。面容极其苍白,不见一丝血色,却又极俊朗。一双眸子剔透如冰晶琉璃,眸光流转间,日月之行,若出其中。唇亦是苍白无血色的。神色寂然。领口微微敞开,露出苍白的肌理。一双脚光着踏在白虎皮毯上。整个人犹如一块纯粹而不染一丝杂尘的白玉一般。
而纪轼一身黑衫染透鲜血,身上犹有干血污秽,一黑一白两相对比,不禁让人侧目。
“你杀了容锐,今日便要你抵命。”男子轻飘飘地说,神色看不出半分波澜,声音也显得有几分柔软。他口中的容锐,想必就是今天被纪轼杀掉的三当家。
纪轼没有答话,死死看着面前如同白玉般的这人。
这人看起来孱弱,甚至十分畏寒。但他这洞中又偏偏没有半个人守卫,想必本领是极厉害的。自己杀了他的人,先不说这人是否重要,对方此刻要杀自己也不过顷刻间的事。
“你过来。”那男子说道,神色甚至温和起来。
纪轼没有动。
男子微微笑起来,这一笑犹如初冬薄冰流冽,银雪初化。看不清他手中动作,纪轼只觉耳边风声呼啸,似有暗器急速擦过,堪堪闪避,却不料那暗器终究划过脸庞,从左眉划过左眼,一直勾裂到右颊,整张脸痛的如同火烧,不用看也知道,已经面目全非了。左眼视线已经模糊了,只能希望自己还能看得到东西。仅以右眼仅存的视力观察这人,武功真当是出神入化,甚至已经达到了随心所欲的地步。
不过这人看似温和,性格却极度刻薄,稍有抵牾,便废了人一张脸。
男子微微笑着,叹道:“多俊的一张脸,可惜了。”眸光忽而肃杀,凛声说道,“过来。”
纪轼单手捂住不断流血的左眼,同时向前微微走了一步。面前这人心思飘忽不定,性情更是刻薄,喜怒无常。现在看来,自己真是入了龙潭虎穴之地,难以逃脱了。不过无论如何,他也是必定要出去的。
这外面,还有许多事等着他去做。
三个月的期限说长也短,但是无论如何,他不能误了日子。这也算还了师家一条命。
那白发男子端着眼看他,神态是天生的一股倨傲,淡淡开口了:“想你多厉害,随随便便杀了老三,但也终究只是个凡人而已。凡人,生如一寄,消说与天地同寿,就算寿命与金石相比,也不过弹指一挥间。”那男子话忽而多了起来,言语之间竟有许多伤感。
纪轼摸不准他这番话什么意思,本想要沉默,那人却开口了:“你是什么想法?”
纪轼感觉到左眼的鲜血正汩汩冒出,染湿了白玉般的手指,视线也越发模糊,但好在神智还是清醒地,低声回道:“天下人,不都是这般么。”
男子听了竟温声笑了起来,笑声自是极为悦耳的,犹如佛山圣地,珞珈金泉,潺潺流过。“天下人,可若有人偏偏脱出了这生老病死的桎梏呢?”
“那便不是人,而是神了。”纪轼回道。
“神又如何?”男子仍笑着,却莫名教人觉得落寞。
“不如何,却是能轻易毁了我这张脸。”纪轼平静无波地回答,脸上仍旧是剧烈的犹如火烧般的疼痛,这道伤口不仅完全没有愈合的趋势,反而愈来愈严重了。用来捂住伤口的手上,已经整个儿染满了血,甚是吓人。
那些血液顺着手流下来,落在了白色的虎皮垫子上,晕出一片片脏污的血花。
纪轼原本没有想到的是,那日那女子说西北高楼的神仙,是真的存在的。只是这神仙并不是哪个雕花栏栋的宅子里的清冷仙子,反是个性格极端刻薄飘忽无常的山贼头子。而世间事,大抵也都如此弄人。
弄人弄人,神仙看来,不过一场好玩的游戏罢了。
凡人却要付出莫大的代价,而最轻的这点代价,就是现在这张脸。纪轼却并不恨他,这并非因为他性格善良,而是,觉得外貌于他而言不算什么。况且,见了眼前这神仙,反而奇异地有种知己的感觉。
同样是奇怪的,不容于世间的人。
人生一世,知己最难求。
纪轼微微咧了嘴,覆着满面的鲜血,露出了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容:“觉得我有趣么,给我一月时间,赌你最后不会杀我。同时,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男子听闻,神色很奇怪地看着纪轼,静静打量了他好一会儿,才说:“你觉得,就凭你,值得我赌?”
纪轼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逆流,轰隆隆在耳畔汇集成咆哮的河流,他缓缓地说:“你不是孤独的吗,身为神仙,不去那琼楼玉宇,却来这荒山野岭作这凡人都不愿做的山匪,你又是为了什么呢?”
男子听了,神色更加寂然了。他轻轻一拂雪白的狐裘衣袖,纪轼便轻飘飘地落在了屋内明黄玉大床上了。纪轼闭上眼前的一刻,看见的是衣袖下伸出的那只手,古玉般白净,却并不显得孱弱,只让人觉得冰凉,却莫名想起一些清秀美好的事物来。
连日奔波的疲乏,脸部被袭击的苦楚,以及山洞内貌似温暖的一股香气,让纪轼抵不住沉沉睡着了。男子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阖上眼睫。
纪轼醒来时,洞内依旧夜明珠辉煌,只是那神仙却不见了。纪轼摸了摸自己的脸,昨日的伤口已经结了厚厚一层痂,现如此自己的面目肯定恐怖如鬼魅,左眼还能看见事物,但好像不如右眼对光线那么灵敏。
顺着来时的路一道道机关闯过去,到洞口时,外面的天光大作,已然是正午了。四周似乎没人驻扎,不过想想也正常,神仙都在这里了,还需要什么人驻扎吗?
想走,却又不能逃,柏奄还在他手里。
顺着山路往上走,却发现这地方颇为奇异。山石作三层累叠,每层有数丈高,其中飞湍瀑流犹如珍珠帘卷,飞泻而下。忽闻高处传来阵阵琴音,声韵悠长延缓,却是惆怅满怀。
忽闻弹琴声,音响一何悲!
纪轼内心虽有悲怆之意,但仍然不敢掉以轻心,他运起轻功,身轻如燕,攀上陡壁,朝那弹琴人寻去。正是在那高处,两帘飞瀑直挂,犹如宫殿对称,中间就是那昨晚之人。他依旧是一袭狐裘,但飞泻的水珠却半颗都沾不了他的衣。
男子见纪轼到了,朝他微微一笑,问:“想到了什么?”
“……战场。”纪轼静了好一会儿,才答道。
“人啊,就是如此,哪怕这琴音和心中所想没有半分关系,可还是会坚持自己的想法。”男子说,如冰晶琉璃般剔透的双眼微微一眯,“不过,你倒是诚实。诚实,但无趣。”说着手下琴声忽动,音尖如利剑,而纪轼也真切地感受到了深受利剑所割的痛楚。
不至于死,但痛,无法躲避,会流很多血。
说起来,这两天他身上沾的血,已经浓得洗不掉了。
这么做后,男子神色模糊起来,好像在回忆年老的往事,双眼微微眯着,虽然没有看纪轼,但话确是给他说的:“不过,我既然答应了你那个赌,也不妨……告诉你个故事吧。”
男子敛了眉目,神色竟有些哀伤,浑身散发出一股子孤寂的味道来。
“很久以前,有一个书生,他要去京城谋求他的锦绣前程。但是天降大雪,数日不止,三指厚有余。他在路上看见了一个空旷的大宅,其中并没有人。他本来只是想进去躲雪而已,却看见屋内物件齐全,书桌上更是放了一本从未见过的诗集。文人向来对诗词歌赋之类难以抗拒……”说到这里,他露出了一个苍白微渺的笑容。
“他大声读着,读到好处,情不自禁纵声而歌。这时,一个少年出现了,告诉他那诗是他作的,书生大喜,两人一见如故,结为莫逆之交。”男子说到莫逆之交四个字时,眉梢掠过一丝欢喜,却极淡极浅。
“……后来呢?”纪轼问,不带多少感情。
别人的故事,听听就罢了。
从未置身其中,也不是故事的主角,有多动人有多悲戚,都与他无关。
纪轼面上虽然多了条纵横夸张的疤,但神情依旧是冷漠到了极点。
生来如此。
“后来……少年就邀请书生住了下来,他们日夜交谈,遂成平生知己。后来书生病了,少年请了自己的姐姐来为书生治病,书生恋上他姐姐的貌美,于是少年就为他们亲自举行了婚礼。”男子自嘲地笑了笑,却好看得要命。“但是留不住的终归留不住,书生有他的野心和抱负,离开时少年送了他黄金百两做盘缠。书生入了京城,科考金榜题名,成为驸马。皇帝见他有才,本想将女儿嫁给他做妻,但书生已经有了少年的姐姐做妻子。”男子转过头,对纪轼笑笑,问道:“你猜那书生最后怎么做的?”
纪轼思忖了一会儿,回答:“……他休了妻,娶了公主。”
男子听了笑得更厉害了:“你还是不够了解他啊。那书生,本想休妻,却偶然发现那日遇见的少年,以及自己现今的妻子,都是狐狸一族。想他天子跟前的红人,身旁怎能有狐狸精作伴?于是一不做,二不休,伪装屋内失火,活活烧死了妻子和与妻子所生的孩子……”说到这里,男子的眸色愈深,最后竟然幽如寒潭,冷如万丈深渊。
“不如此,难成事。”纪轼说。
“好个不如此,难成事!”男子冷笑一声,但未曾终止述说,“书生烧死了妻儿后,假装悲痛三年,如愿娶了公主,一日之间,飞黄腾达,民间更是传为美谈。众人皆道书生有情有义,明明有公主痴恋,却仍然肯为死去的妻子守灵。此后与皇帝愈来愈亲近,他也深通为官之道,几年的时间便做了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位极人臣。但人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太过霸道的作风最后让百官联名弹劾,他也即将被问斩。在刑台之上,即将被斩首之时,那日的狐狸少年飞奔而至,为他挨了这一刀。从此,那少年便只有魂魄,没有肉身了。”男子舒了一口气,神色幽幽的不知在想什么。
但纪轼总觉得,他是在等自己的话。
“……这狐狸,钟情于他。”过了许久,纪轼才干巴巴地说出这七个字,而后便没了下文,真是一点也不有趣。但男子听了竟大笑起来,笑得不能自止,最后竟咳出血来。红色的血珠落在白色的狐裘上,竟莫名让人觉得惨烈。
“少年原谅了他杀了他姐姐,他逆天而行,最终为书生扭转了局势,让他权势更胜,而自己只能做一缕幽魂,依附在将死之人身上,只因他不愿伤及其他人。但他却没想到,书生利用了他的能力,一朝宫变,坐上龙椅,千人叩首,万国来朝,片语成旨,百姓朝拜……”男子的眉目愈来愈深沉低垂,眉梢眼角似掠过千万年涉水的光阴。“可他却不是个好皇帝,荒淫享乐,骄奢淫逸,龙椅只坐了三年,江山再度易主。上苍因他触犯人间禁忌太多,要降下天雷杀了他,那狐狸也替他受了……”男子的声音低沉了,说到最后几近于叹息。
“最后呢?”纪轼问。
“最后,最后那狐狸魂飞魄散啦,书生却是活了好长时间,阳寿尽了才病死,入了阴曹地府投胎去了。”男子说,面上竟又覆上了盈盈的笑意,但看着却突然让纪轼毛骨悚然。
那双犹如秋水澄澈剔透的眼睛正望着他,教他不禁心头一跳。
跳动,跳动,跳动,只觉耳红心热。
或许他已经在这个故事里脱不开身了。
男子只看了他一会儿,似乎要从他的眼中找寻什么东西似的,但最终似乎没有找到,又变回了那冷冰冰的模样,说:“滚吧。”
之后再也不看他。
“……”轻轻叹息,纪轼揣测不出他的心意,只觉这人喜怒无常。一眨眼,却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洞穴之中,而自己正躺在明黄玉的大床上。
脸上的伤疤微微地发热,发烫,有些痒。正是伤疤要自行落下的征兆。
纪轼不知为何,心中蓦地一暖。那男子虽然口中丝毫不饶人,且行事飘忽,但总有分寸。
不知道柏奄如何了……想着,也许是这洞穴本身就有催眠作用,他沉沉睡去了。
梦里竟有今日故事中的那个少年,容貌已经记不得了,只记得自己喊他“温玉”。
后来这大半月,虽然纪轼总觉有股说不出的古怪,仍然是日日去听那神仙弹琴。又是听着听着入了神,便觉看不见眼前一切事物,而有些影影绰绰的画面时隐时现。等回过神时却发现,男子盯着他,眼神幽深似水。
却蓦地让他心狂跳。
究竟是怎么了?
明天就是一个月的最后期限了,若是他想要杀了自己,这一月多的精神都白费了。不仅如此,自己的任务也无法达成,无论如何……自己要带着柏奄离开。纪轼微微皱了皱眉,神色更加冷酷了。脸上那道纵横的疤痕已经落了痂,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左眼犹如一块晶莹剔透的琥珀,阳光照耀下,隐隐有动人的光芒流转。
说不清与之前那副样貌,哪个更英俊。
那人依旧在犹如宫殿般的水帘中弹琴,容颜在犹如水晶的帘幕中有一点点的模糊,但看过去依然俊美得令人心动。
有匪君子,白璧无瑕,银光流转。
柏奄也竟然在他的身边。
纪轼跃在他面前,面无一丝表情,等待这一月的结果。
那人停止了抚琴,白玉般的手指搁置在黑色古木的琴身旁,形成强烈的色彩对比,给人视野带来冲击。抬起头,如水晶琉璃般剔透的双眼望着纪轼,似乎其中含着千言万语。微微一笑,这其中的深意便散去了,开口对身旁的柏奄说:“你说,你是愿意留下来,还是愿意跟着你家少爷走?”
柏奄静默着。
纪轼紧紧盯着他的双眼,水色深瞳中隐隐有一丝请求,和期待。
柏奄,十几年来的朝夕相处,能不能抵过这流水般的一月?
柏奄自嘲般地笑了笑,似乎是认命,又似乎是在嘲笑纪轼,那表情很有些自暴自弃又有些“终于可以结束了的”意思,他回答说:“留下来。”
这三个字利剑般地将纪轼整个人捅了个对穿。纪轼的身形微微一摇晃,很快就定住了,面色和寒冰一样冷,沉沉开口:“好,既然是你自己的选择,我不强求。”
那神仙笑起来,笑如那次述说般癫狂,最后咳出了鲜血,却依旧是笑着对纪轼说:“如何?”
他是问他这一个月的赌注,结果如何。
连自己朝夕相处十几年的人都留不住,还值得他不杀他吗?
纪轼在阳光辉映下光芒流转的琥珀色眸子的光芒也黯淡下来了。时间似乎过了很久,却又似乎是静止的。静止在静默里。
但是,纪轼微微仰起头,朝神仙笑了,笑如春水般温柔波澜,笑得这世间霜销雪稽,春暖花开。那是他来这地方一月以来,唯一一个真正称得上笑的笑容。
他轻轻地开口,声温如玉,似乎饱含了袅袅的情思,一如几百年前那般:“温玉,你这是在干什么呢?”
神仙双眸猛然睁大,死死看着他,眼中净是不可置信。末了,才颤抖着嗓音问:“云……云浮,你都想起来了?”
纪轼点点头,温柔地笑着,犹如白梅灼灼地盛开,天地间忽而岁月光阴驶过,唯独他对他的这份真情不变。
“云浮,我……我就知道你能想起来,我等你了你五百年,才等到这一个机会让你到这里来。云浮,你走近一点,让我好好看看你……”神仙的神情迷蒙起来,似乎深浸在回忆中,轻轻歪了歪头,银发如雪瀑般流淌。
纪轼走近一步,他一贯冷酷的面容中露出了罕见的温柔,伸出手轻轻摸了摸那神仙的银发。而后突然发力,向下掐住了神仙的喉咙。面上那点温柔也瞬忽见消失不见。
“放我走。”纪轼说,每个字都冷得犹如一块冰。他的五指也在神仙的咽喉上越陷越深,几乎就要掐断对方。
神仙原本苍白的脸因为缺少气息而露出淡淡的绯红色,他的神情几乎可以说是绝望了,眉目间再也见不到一丝光彩,只木然点了点头。
纪轼放开了他,后背也是一身的冷汗。棋出险招,没想到竟然能成功。他看了柏奄一眼,开口道:“后会无期。”便飞身下了水帘瀑,一路飞奔出了这山,再不回头。
空留下那痴情的神仙,犹如丧了魂魄般呆坐在那里,末了,放声大笑,似乎要把自己这几百年的痴情都笑成渣滓,笑得一文不值。
纪轼牵了自己的黑马,好在这匹马没有离开自己。飞身上马,甩着马鞭一路向京城狂奔而去。在去见那神仙最后一面的前一晚,纪轼就想着在最坏的情况下如何脱身。
没有一个人会无缘无故地对另一个人反复无常。纪轼看不出那神仙对所谓的三当家有什么情谊,那神仙只是对自己感兴趣而已。但两人以往从未见过,只能说,也许前生有过纠葛。那日那神仙的述说,加上看自己的眼神,让纪轼推测自己就是那个故事中的书生,而神仙便是那只狐狸。至于为何现今变成这副情况,他也猜不透。不过倒是真的猜对了。
纪轼考虑过三种情况。一是那神仙会因为恨而杀了自己;二是那神仙会念旧情留下自己一条命,但也可能从此他就走不了了;三就是纪轼自己的计划,让那神仙对自己彻底死心,放了自己。
管他是神是魔,是人是鬼,哀莫大于心死。
凡世间有情感之物,一旦心死,万事皆可成。
不如此,难成事。
纪轼赶到京城时,刚好是师家给的期限的最后一天。这京城,红楼碧瓦,一绡千金,行人往来,络绎不绝,豪商富贾,如河之虾,拥拥百姓,安居乐业,亭舍楼茶,勾栏瓦舍,遍地皆是。
纪轼入了京城,想着如此便能称自己的真名了。当朝三宰相之一威骑大将军的师英策的养子师一寄,大理寺前的弃儿,十六岁便因武功卓绝惊艳天下的不世之才……
正要前去战场赴死了。
镇守肃州的将领日前死亡,朝廷要调精将前去镇守,万千人中,挑中了他。因他也曾与吐谷浑作战立下不小的战功。虽说男儿何不带吴钩,但是,明眼人都知道,肃州在玉门关,是吐谷浑和大佑的屏障,这几年吐谷浑新君初立,野心勃勃,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扩展疆土。只怕大战难以避免,即将到来。
纪轼,应该说是师一寄,领了圣上的圣旨便快马加鞭奔赴肃州去了。师一寄当时接圣旨时,突然有股好笑的感觉,自己前世,竟也有坐在这龙椅上的经历么?不知这龙椅坐起来感觉如何?
疆场黄沙漫漫,风土人情颇为豪爽,但他这个将军却当的颇不如人意。他领兵三千,日日严苛训练,却得不到充足的武器配给,陌刀马铠只能选其一,但最重要的弩机却是一架也要不着。
强龙难压地头蛇……
日夜操练伴随着金鼓阵阵,战争终于打响了。
少年英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
一诺千金重!
尸山血海中,他踏出了一条路,成为众人眼中的少年英雄,成为敌人眼中的鬼阎罗。一柄长枪银光闪烁,白袍飞扬,面上一道疤痕犹如鬼魅。
常胜将军师一寄,以少胜多的师一寄,兵行险招的师一寄。
上级忌他气势太盛,一再削减他的兵力,让百姓每每津津乐道师将军爱以少胜多,但是他们却不知,这每一场仗,他都是做着有去无回的准备来打的。
能够回来,便已是人生最大的幸运。
然而,再常胜的战神,也有陨落的那一刻。当他领着一千骑兵遭遇吐谷浑万人军队的围攻时,真真应了柏奄最初说的那句话“若败北,当杀身成仁,马革裹尸”。
漫天血海中,军队“师”字大旗仍旧高高飘扬,但主帅已经在死人堆中凝结成了永久的姿态,一柄银色长枪贯穿身体重重砸在土里,那颗头颅已然被人砍下,滚落在了尸体堆积的大地上。
师一寄终究是死了。
英雄陨落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国度。这一战大佑依然没有败,却丧了英雄一条命。
朝廷封师一寄为仁武大将军,谥号忠烈。
半月后,众人皆闻西北地区传来一阵凄厉的长嚎,声如鬼魅,夜半可止小孩哭。那一刻天光大作,又即刻消散。没人猜得透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又有人传闻见到了曾经头颅被斩的师将军,但询问过后发觉不过是个普通人而已,什么都不知道。
后来神似师一寄的那人,进京赶考,一举登科成为状元,皇帝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了他。从此他官路恒通,飞黄腾达,竟官至宰相。
是个好官。
群臣叹服,百姓称颂。但却患了一个恶疾,每逢那与长嚎声相同的日子里,便会头痛剧烈,天下最好的良医也束手无策。百姓曾向上苍许愿,不要再让他们的宰相受头痛欲裂之苦,但并未起作用。
后来有招摇撞骗的道士经过,装神弄鬼卜了一卦,说当朝宰相前世与狐仙有缘,只可惜他负了人家,今生便是那战死沙场的师将军,但狐仙爱他深,不惜自己天人五衰,魂飞魄散,削去仙骨还了他一个肉身。
众人只当是笑谈。
此后王朝兴替,这一段历史也被忘却。但每当有人想要篡改时,据说墙脚总会出现一只雪白的狐狸睁着白莹莹的双眼看着你,让人不寒而栗,但眨眼间那狐狸又消失不见了。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与成大事相比,一只狐狸的性命而已,又算得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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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深情狐狸,一段陈年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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