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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花满楼
鲜花满楼。
满楼鲜花中,两盏杯,一个人。
陆小凤。
对花啜茶煞风景,所以陆小凤在喝酒。
陆小凤在花满楼的小楼里独自喝酒。
这本身就是十分奇怪的事。
客人独坐喝酒,主人却不在小楼,何况这位客人是主人的挚友,是四条眉毛的陆小凤。
在陆小凤的眼中,满楼鲜花因为缺少花满楼,都失了半分颜色,变得不再吸引人。
所以陆小凤的目光没有落在花上,而是落在了一面空荡荡的墙上。
墙上什么都没有。可陆小凤看着墙的时候,四条眉毛和嘴角都耷拉了下来。
墙上本是有东西的。
一只风筝。
那是只经典的京燕,劈得精巧的竹篾骨细细绷了绘着浓墨重彩的轻绸,孩子和女儿家见了都会欢喜。
京燕风筝不属于花满楼,它属于一只燕子。
上官飞燕。
上官飞燕并非来自京城,她是江南的上官飞燕。
她生着五月江南湖面般水灵的大眼睛和四月江南山溪般清凌的声音,有三月江南柳梢般的娇俏。那天她像二月江南初返的燕子,肆无忌惮地投进了花满楼的怀里。
“你会讨厌我吗?”上官飞燕问。
“我喜欢你。”花满楼对上官飞燕道。“我喜欢说实话的人。”
花满楼热爱生命,花满楼是公子,花满楼是君子。
君子,言出必诺。
花满楼记得陆小凤说过,姑娘们喜欢逛街,喜欢漂亮的衣衫首饰。哪怕不买,看一看也会十分高兴。
关于女人的事,陆小凤比许多人都有发言权――至少比花满楼强。
所以上官飞燕脚伤愈合想要出门转转,听到花满楼主动提出逛街的时候,雀跃得像小姑娘。
上官飞燕不是小姑娘,是大姑娘,十八岁的大姑娘。
二九俏龄,你情我愿,足够一段好姻缘。
闹市多行人。上官飞燕喜欢热闹,不喜欢拥挤,花满楼也不适合拥挤的场所。
店铺向来比街上安生稳当。
绫罗庄,绸缎铺,珠宝肆。燕子穿梭。似乎哪里她都愿意瞧一眼,可哪里也都不值得她停留。
眼前这家铺子恰好是花家的产业。
伙计认得自己的少东家,奉上香茶捧来干果,又大开仓门择几样佳品送到客座,任由上官飞燕挑选。
“喜欢吗?”
“喜欢,又不太喜欢。”
物什换了几式,花满楼耐心尚足,旁人倦怠还陪着笑脸――万一这是未来的少奶奶,现在有机会留个好印象就很难得了。
“姑娘想要什么?”
掌柜的捧来新一例托盘,问。
上官飞燕却看都不看托盘里那些胭脂水粉金银珠钗一眼。她身手轻灵,越过长长短短的柜台支架又折返,举着手中的东西在花满楼跟前晃了晃,巧笑倩兮。
“不如我们去放风筝吧?”
放风筝最宜空阔郊外,草长莺飞,稀树广原。
花满楼看不见风筝,但可以听到风筝。手掌握着线轴,能根据风势和线的松紧判断风筝的去向。
风筝飞得再高,只要这根线还在手里,就不用担心。
何况身边还有一个上官飞燕替他看着。
他什么都不用担心。
上官飞燕真的喜欢风筝。花满楼牵着线放风筝高飞,她银铃般的笑声传得比风筝还要高,还要远。
这世上难道还有什么事比听到心仪的姑娘的笑声还让人愉快吗?
花满楼已经很满足。
线轴现在被上官飞燕握着。
她没有花满楼那样娴熟的技巧,不能压线让风筝在天上抖个筋斗,也不能弹线让风筝勾出花样来。
上官飞燕沉默。
花满楼享受安静,他本长年身处安静的环境。但上官飞燕的沉默让他有些疑惑。疑惑,就要问。
但花满楼没能问出口。因为下一刻,上官飞燕就倚进了他的怀里,还捉了他的手腕将自己圈了起来。
“嘘……”上官飞燕比个噤声的姿势。
花满楼没有出声,也没有动。
动的是上官飞燕。
她带着花满楼在原地转了几圈,线轴的线被放长些许,一圈圈绕在了两人身上,就像一张网。
网里的,上官飞燕和花满楼。
陆小凤长叹了口气,四条眉毛皱作一团。
他记得花满楼为上官飞燕的行踪失了方寸,记得花满楼提起上官飞燕时脸上的飞扬神采,记得花满楼唱出的相思词曲,记得花满楼一杯接一杯喝酒时眉间的忧愁――他只见过一次花满楼这样喝酒――仅此一次。
花满楼那时是真的已爱着上官飞燕。花满楼从来不说,只因为爱得深。爱得深,只因为从未爱过。
花满楼的情真且深,可上官飞燕行事诡秘,借宿花满楼家中时飞鸽莫名往来,教人觉得奇怪。就连陆小凤都摸不透她的心意,又何况已陷入情网的花满楼?
燕羽的背后,终究是巨大的阴谋。
即便最后阴谋烟消云散,香消玉殒,花满楼并未受伤,陆小凤也不放心。
他曾放任花满楼与濒死的石秀雪独处,哪料想也让花满楼重新与上官飞燕相见。
石秀雪是个好姑娘,她比上官飞燕更适合花满楼。可在花满楼心里,上官飞燕留下的痕迹要深刻得多。
陆小凤没有考虑过要花满楼忘记上官飞燕。遗忘是辜负,辜负花满楼付出的真情。但花满楼着实不该露出悲伤的表情来――他的生活本应是美好的――皱一皱眉都让陆小凤愧疚。陆小凤能做的,只有执拗地将上官飞燕存在过的痕迹一一抹去,和陪在花满楼身边。
这岂不是自相矛盾的行为?但陆小凤自己也说不清楚,他只顺着自己的想法去做――偷偷丢掉小楼里上官飞燕涂过的胭脂,失手打碎上官飞燕用过的茶杯,弄坏上官飞燕睡过的床铺……直到它们都换成新的。
包括那只风筝。
陆小凤硬拽着花满楼出去放风筝的那天,花满楼才起床,甚至没来得及吃早饭。
“我六岁的时候,你翻墙到我家里来要我陪你放风筝。我不肯去,你就耍赖不走。”花满楼道:“陆小凤小朋友,今年多大了?”
“三岁半。”陆小凤扽着轴线,开口理直气壮。花满楼话里的意思他听得明白。听得明白和怎么做是两回事。
“你在赌什么气。”花满楼失笑摇头。
而陆小凤趁花满楼失笑的片刻,两指一屈,将风筝的线夹断了。
风筝断了线,很快被风刮得不知去向。
“怎么回事?”花满楼发觉了异常,发觉也晚了。
“哎呀,我不是故意的。”陆小凤故作夸张,随即丢弃了线轴拉扯着花满楼往回走。“以后你要想放风筝,我买个新的陪你。现在我饿了,我们应该去吃饭。”
“……嗯。”
或许陆小凤这样做是对的,花满楼身上那一点悲伤气息逐渐收敛,似乎又恢复了从前的样子。
但陆小凤三年来已经养成了习惯,每到上官飞燕忌日就到小楼里找花满楼的习惯。虽然这整整一日,花满楼半日都要外出。至于去哪儿,花满楼不说,陆小凤也不问。
楼梯处传来了脚步声――是花满楼。花满楼怀里抱着一束正盛的鲜花,肩头卧着一只白鸽。陆小凤打起精神接下花束,又提了鸽子放到阳台。重新落座时花满楼已斟满酒杯,等陆小凤分享久别的见闻。
这鸽子不知是谁家的,跟了花满楼三年。三年,陆小凤来一次,就能见到它卧在花满楼肩头一次。陆小凤也不觉奇怪。花满楼本就极易让人心生亲近,人尚如此,何况鸽子。
“这是别人养的鸽子,等时辰到了自然会走。你和鸽子计较什么。”
或许花满楼一开始向陆小凤做过的解释,才最让陆小凤安心。
陆小凤是浪子,浪迹天涯就会有很多故事。西域美酒,朔北白雪,海岛风情……花满楼目盲不可见,陆小凤便都讲与他听。
一阵刺耳哨声响过,惊飞了阳台的鸽子,也扰了两人的兴致。
花满楼有些走神,注意力似乎转到了鸽子飞走的方向。
陆小凤有些疑惑。疑惑,就要问。
在这一点上,陆小凤和花满楼是一类人。
“你在想什么?”陆小凤问。
花满楼摇了摇头,对陆小凤道:“没什么。”
没什么,只是那只信鸽飞走了。
没什么,只是他的燕子,真的不会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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