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异质

　　近日上门求医的人越来越多，要不是为了餬口，徐秋夫还真想大门一关，歇业不干。
　　徐秋夫不像她父亲那般耐得住性子，一心一意仁心济世，而是一旦发现有古怪的事她就想往外跑，行医这般无聊之事，实在不对她胃口。只是上回收服妖兽时，打斗中不小心受了点伤，林杏善以为是她采买时遇盗，禁止她外出长达半月，恰巧城里平静无事，她也就只好乖乖听命。

　　可她闷，闷得慌，好不容易找到借口下山，倒不是希望还有妖魔鬼怪等着她收拾，只是想出去散散心，她其实乐见世间太平，无伤无亡。

　　偏偏林杏善不知她背地里干的勾当，傻傻地告诉她张逊的死于非命，她又忍不住手痒，托了这滥好人林叔父想方设法帮她混进停尸房，他倒也没有疑心，还真以为她是想去研究人体奥秘，增进医术，结果她花了一大番功夫，到头来发现不过是一般人为命案，唯一的收获就是多了一个厉害的大妖帮手穆怀。

　　虽然怀疑穆怀的一举一动有点可疑，但是一来他不可能是凶手，二来这件事也随着佩娘在狱中自尽而渐渐遭人淡忘。
　　大家都认定了凶手就是佩娘，徐秋夫想再继续查访却也问不出什么所以然。

　　但是过了许多日，徐秋夫还是十分不安，心头好像被大石压着沉甸甸的。
　　她来回踱步，脑袋瓜不停运转着，不知过了多久她停下脚步，从袖中抽出符纸，就着烛火点燃，低声念了几句，袅袅烟雾渐渐聚拢成形，像是一张模糊的圆脸。

　　等了许久，徐秋夫见没有任何动静，便亲切喊着，“僧平兄哪！好久没找你玩，难道是生气了才不理我？”
　　过了好一会儿，男子声音从烟雾中传来，“秋夫妹子误会了，实在是近日很不平静，愚兄要多观望才敢出声啊！”

　　不平静？徐秋夫暗想，她的不安果然其来有自，她却遗漏些什么，幸好她灵机一动请了斯僧平来问，否则可能就要铸成大错。

　　斯僧平为东阳人，在世时，身患腰痛病，死后形体虽亡，可是仍为旧疾所苦，苦痛难耐，一日深夜徐秋夫听见窗外似有若无的呻吟声，一问才知是斯僧平听闻她颇通医术，前来求助。既是稀客上门，她便认真做起美工，制了与真人大小形体皆相仿的草人，将斯僧平的生辰八字写上，再按经脉针灸穴道，又设坛祭祀一番，斯僧平因此痊愈，也和徐秋夫成了莫逆之交。

　　每当徐秋夫要打探非人的消息，都得仰仗斯僧平的情报，斯僧平也总是知无不言，但这次如此吞吞吐吐，看来内情并不简单。

　　“僧平兄为何如此胆怯？”徐秋夫笑道。
　　“ 我胆子小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了，更何况这位新来的鬼友可不一般……”斯僧平迟疑说着。
　　“也是幽魂？”徐秋夫微感讶异。
　　“何只是幽魂，说是厉鬼还差不多。”斯僧平语气中透露着畏惧。
　　徐秋夫咦了一声，“冤气这么重？”

　　打从她那神秘的美人师父消失后，她一切就只能靠翻书自学，自然十分倚靠斯僧平的消息。
　　“那厉鬼娘子面貌狰狞丑陋，浑身沾满血腥气味，我们都怕稍一接近就被染上，坏了道行。”斯僧平似乎是余悸犹存，“有几个初来乍到的新魂，不小心被邪化了，我们正担心好不容易才稍为平静的非人界，或许又会因此大乱了。”

　　“怎么不赶紧来通报呢？”徐秋夫气急败坏，时机这么凑巧，不会是佩娘吧？
　　死了之后冤魂不散，继续作怪人间？
　　“这你可怪不得我，要不是你以术法唤我，我不得不来，否则这几日我们为躲那邪气，根本不敢出来走动。虽说人间生灵无辜，但我们也不想为了区区几条人命牺牲自己。”

　　“僧平兄你这话说得过了，人命何其无辜，若真怕邪化，交给我净魂不得了吗？”徐秋夫略为不悦，她与斯僧平相交甚久，原以为他豪爽热心，听闻此言才知他竟如此自私。

　　“妹子千万别往错处想，并不是我们不想帮，愚兄就明白说了，好几次看你跟非人打交道，心里都为你捏把冷汗，更遑论净魂这般大事，你是该再多修练一些……”，斯僧平刻意回避徐秋夫受伤的眼神，坦率说出深植心中已久的想法，“再说，人们不停把脏水往非人身上泼，只要一有悬案都说是妖魔作祟，明明自己仗着血肉之躯，滥用灵智，坏事做尽，却硬给咱们非人冠上一堆莫须有的罪名，再这样下去只怕……”

　　斯僧平摇摇头，不愿继续往下说。
　　“你说得很有理，我该赔不是，”徐秋夫垂下了眼，“不过我实在担心你说的厉鬼如此凶猛，不知道会不会滥杀无辜，所以一时着急才大声了点。但你要嫌弃我功力不够，就不能再婉转一点吗？”
　　斯僧平见苗头不对，赶紧道歉，“我话说得有些重，可我也是为了你好，虽然那厉鬼娘子不会对女人下手，但你若是要坏她的事，一个不小心就会被牵连，还是躲远点好。”
　　“这话怎么说？你怎么知道她不会对女人下手？”

　　“她说她要杀尽天下负心汉，吃掉他们的狼心狗肺。”
　　绝对错不了，看来这厉鬼确实就是佩娘了。
　　徐秋夫知道要斯僧平领路去找那厉鬼，斯僧平断无可能答应，她也不愿意强人所难。

　　“我们都谈这么久了，怎么还不见贵客现身？”烟雾中斯僧平的脸左右摆动着，找寻着他口中的贵客。
　　徐秋夫知道斯僧平感应到穆怀的妖气，随口解释，“他说要替我打点晚饭，下山去了。”

　　“你居然能使唤槐木仙，愚兄敬佩，改天一定要引介一下，让我沾沾他的仙气。”
　　“他哪里有什么仙气，不过是个活了很久的木头妖而已。”

　　“此话差矣，你这儿仙气满溢，绝不是普通树灵的道行，看来我要常来晃晃了！”斯僧平哈哈大笑，“那厉鬼肯定不敢接近此处半步，不介意我多带几个游魂过来避难吧？”
　　送走了僧平，徐秋夫看着窗外乌云掩月，若有所思，就连穆怀回来了也不知道。

　　“想什么呢？”穆怀清朗的声音打断了徐秋夫的沉思。
　　几个油布包热腾腾地冒着白烟，香味弥漫满屋，徐秋夫凑到了案前，看着穆怀从容优雅地布菜。
　　“这是珍馔坊的金丝粉、炙猪皮，那是顶上鲜的糖醋鱼、蟹黄白菜，竟然还有仿御楼的油煎果子、鸽蛋饺，”一道道佳肴上桌，徐秋夫越看越兴奋，双眼晶晶发亮，嗓音越拔越高，“你究竟跑了多少地方？这几家店相隔甚远啊……”

　　“想着这些你大概会爱吃，就都买回来了。”穆怀嘴角噙着笑意，显然很满意徐秋夫的反应。
　　“以后别麻烦了，你直接用法术变给我吃不行吗？”
　　“用法术显不出我的诚意，再说，”穆怀歉疚一笑，“我素来只受香火供奉，逢年过节碰些斋菜素果，因此对一般料理不甚精通，变出来的菜怕是淡而无味。”

　　“也罢，你的修为因我而受损不少，又盖了那么一栋瓦房，还是好好调养将息。”
　　“徐大夫对妖族也能一视同仁，真是医者父母心。”
　　“少灌我迷汤，”徐秋夫挟了一块鱼肉入口，“厉鬼出没之事是你知情不报的吧？以你的道行不可能浑然不察。”

　　“我只是感受到那股戾气，你纵然有些本事却也不是那厉鬼的对手，我修为尚未完全复元，不一定打得过她。”
　　“可是要等到你法力恢复，不知道会死多少人。”
　　“生死自有定数，你该救的人不会现在死。”

　　“少来宿命这一套，我不相信。”徐秋夫瞪了穆怀一眼，“你打算放任佩娘大开杀戒？”
　　“佩娘？”穆怀一听就知道徐秋夫想岔了，但他也不打算多嘴。
　　话不投机半句多，徐秋夫不想再跟穆怀讨论，便埋头于饭菜之中，不一会儿就风卷残云吃了个精光。

　　看徐秋夫满嘴油光，穆怀不吃也都饱了，收拾好了残羹剩菜，又帮着整理散落满地的医书后，就说要去外头吸吸月华，打坐调息。

　　穆怀显然就是不愿多管闲事，徐秋夫暗暗啐了一口，不打紧，反正他没出现前，她也独自摆平过不少妖魔鬼怪，这次她就让穆怀见识一下她的真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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