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日迟迟花袅袅

作者:姝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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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亲事


      菡萏节回去之后,奚青修立马将之前说好的一只鹦鹉给暖暖送了过去,暖暖高抬贵手就没有找祖父告状,只是把所有的事情都偷偷的告诉了她娘,三夫人听了之后对商由的印象一下子改观了,她可不管这孩子的性子野不野的,只他知道护着暖暖这一点就让三夫人喜欢,还当着女儿的面夸他是个小男子汉,等第二天商由来府上读书,午膳便被请到了后院儿来吃,三夫人很是款待了一番这个小男子汉。

      在先生跟前,商由可不像是外边儿的模样,坐在那里规规矩矩的,饭后也是规规矩矩的退了出去,惹得三夫人不住的感叹:真是个好孩子。

      暖暖听到娘亲夸别人,赶紧在一旁告小状道:“他可凶啦,是个坏孩子。”

      现下可不是三夫人说商由坏孩子的时候了,听到女儿这般说,三夫人抱起女儿和她道:“哥哥这么护着你,你可不能这么说哥哥的坏话,知不知道?”

      暖暖的小脑袋都糊涂了。

      ——

      菡萏节过去不多久,十分意外的,奚家一下子就迎来了两门亲事,两门都是意想不到的。第一门亲事是齐家,四老爷曾经说亲不成的那个齐家,也不知怎的忽然就松口了,媒婆上门时透露了点口风,说是齐夫人觉得四老爷是个善良顾家的人,值得托付。

      齐夫人这一夸倒是把奚家的人都夸糊涂了,奚青修从来玩世不恭,老大不小了也没个正经样子,怎么就顾家了?他什么时候为这家里做过一点儿事儿吗?

      媒婆走后大夫人私底下和两个弟妹开玩笑道:“保不齐又是这四弟闹得鬼。”

      二夫人也是笑道:“前几日东湖的莲花节我听说四弟也去了,八成啊是跑到那齐家小姐跟前做样子去了。”

      几个嫂子背后将这个小叔子取笑了一番过后,当即就开始准备着,没几日便请媒人上门提亲了。

      一来二去的这门亲事刚刚定下,紧接着将军府遣的媒人又上门了,这一回是商重商将军给自己的儿子商由提亲,求的不是别人却是暖暖这个小丫头。

      上一门的亲事答应的痛快,这一回却不同了,其实大夫人心中惊喜,是很想促成的,只是到底暖暖不是她的女儿,亲事须得三房做主。

      三夫人虽说是如今对商由这个孩子颇为欣赏,可是到底嫁女儿也不是只看人就行的事儿,商家手握军权,又被赵家盯着,这样的人家说起来还是有些复杂的,风光时便是烈火烹油的,可一旦若是落魄了,那也是要人命的……

      三夫人心想,万一要是哪天这将军府冷不丁的就卷进了党争呢?

      和大夫人不同,大夫人的两个儿子都大了,三夫人心里也清楚,她是一心想要个儿子某个前程的,大夫人出身官宦人家,想法便是和她不同的。三夫人她不说是清心寡欲,但也绝对是个没有什么野心的妇人,她不求外边儿风光,也不求大富大贵,只希望一家老小能够平安度日。

      所以这一门亲事三夫人便有些不大想结,再者说她也有些猜疑,商将军之所以这么早就给独子定了亲,是为了躲避赵家,赵家可是一直没有歇了要和将军府结亲的念头。想了几天,正打算和三老爷商量着怎么推了的时候,老太爷却发话了,他老人家做主定下了这一门亲事。

      这亲事一定,三夫人忧心忡忡,大夫人却是打心底的高兴,用了十成的心思张罗操持着。

      ——

      小暖暖知道这门亲事时,已经是很多天之后了,还是府里的小哥哥逗她时提起的,小家伙知道了转头就跑去问她娘,听她娘亲口告诉她,如今她多了一个小未婚夫,并且这个未婚夫就是那个大哥哥之后,第二天她就跑到她爹的书房去偷看了。

      小脑袋探进院门,她首先往那大树底下看,这一看却是吓了一跳,原本空荡荡的院子这会儿一列一列的坐满了人,是她爹的学生从屋里搬到外面了,夕阳下他们正在作画。

      暖暖仔细找了半天,才在里边儿找着了商由的身影,又四处看了一圈儿她爹不在,暖暖将院门又推开了一点儿,正想溜进去的时候,坐在做外边儿一排的一个少年发现了她,他看了暖暖一眼,又将头转过去笑着和里边儿的商由道:“商由,你小媳妇来看你了。”

      这会儿三老爷不在这个院子里,他之前离开前交代了他们画完便可自行离去,所以这一会儿学生们都比较随意。

      商由闻言转头朝门口看去,一眼便看见了那个探进来的小脑袋,他虽然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寻常事都不在乎,可是亲事上被人取笑还是有些脸热的,这会儿见同窗们都朝他看了过来,商由板着脸站了起来,脸色臭臭的就往外走。

      暖暖见他过来了,小脑袋便缩了回去,商由开门出去后又随手将院门给关上了,关门的同时,他耳尖的听到了里面想起了一阵笑声。

      商小公子抿了抿唇,臭着脸看着暖暖问道:“你来做什么?”

      暖暖太小还不懂事,这会儿也不害羞,直接道:“我来看你的。”

      商由瞪她一眼:“看什么看,赶紧回去,以后别往前院儿来。”

      “为什么我不能来,我还给你带了好吃的了呢。”暖暖不满的嘟了嘟嘴。

      商由不贪嘴,他看到了小丫头手里抓了个小荷包,并不在意,闻言也只是哼了一声。

      暖暖就不开心了,她抓着荷包并不往前递,赌气般的重重说了一声道:“我又不想给你了。”

      “那就快走!”

      见他又赶人,暖暖是真的生气了,重重的哼了一声转身就跑了,跑了几步又返了回来,气呼呼的道:“我才不要你呢!”

      又跑了。

      ——

      那天之后暖暖就再也没有去看过商由,每天跟着祖父读书,时常陪着祖父出门去钓鱼,转眼夏天就结束了。

      夏天结束的时候,书院里那几件被烧毁的讲堂修葺好了,暖暖的父亲便又领着学生回去上课了。

      等有一天换上了秋装的小暖暖想起来要再去看看她的小未婚夫时,才知道前院儿已经空了,得知他们是回了书院读书后,暖暖对书院的好奇和向往一下子就浓烈了起来,心里觉得那一定是一个非常热闹,非常好玩儿的世界。

      于是暖暖央求这爷爷带她去书院玩儿,她还从来没有去过青松书院,幻想着那是一个充满鲜花和小伙伴的地方。

      老爷子实在是看不了小孙女这个求而不得的小表情,当即就抱着她乘马车去了青松书院。

      两人到了书院时,正是上课的时间,暖暖好奇的顺着那一排排的讲堂跑着,跑了两圈又回来扑到爷爷身上小脸儿红扑扑,眼睛亮晶晶的道:“里面有读书声,爷爷,这里比我爹的书房要大好多好多,人也多好多好多。”

      老爷子摸着小孙女的小脑袋,笑而不语。

      暖暖满是向往的道:“爷爷暖暖也要和他们一起读书。”

      ——

      青松书院的山长大人,忽然就勤勉起来了,往常两三个月都不会过来一趟,忽然之间几乎日日过来,当然过来了也不过问太多的事情,大多是在自己的书房里喝喝茶,要么和几个老先生探讨探讨学问。

      老先生来时,回回身边都会跟着一个不点大的小丫头,小丫头身上挎着个小书袋,手上抱着个小板凳。来了他爷爷自己进了书房,她则是顺着讲堂的窗根儿底下一溜走,说不上在哪儿一停,停下后小板凳一放,就坐在窗根儿底下认真的听。

      有时一坐就是一堂课,规规矩矩的,有时听一会儿就又抱着小板凳走了,换到另一处听,有时候一整天都坐在窗根儿底下,也有时坐了一会儿就跑去玩儿了。

      她在外边儿安安静静的,里边儿的人也不知道她在,头一次两次的时候一下课,冲出讲堂的学生们见了窗根儿底下的小丫头,很是新奇的围了起来,不到半天的时间,整个书院都传开了,不过知道是山长的小孙女也没人敢惹她……多几次之后大家也就都见怪不怪了,倒是奚家小姑娘好学的名声就此传开了。

      奚家书香传世,老太爷一辈子教书育人,如今自己的小孙女如此好学,老爷子哪能不欣慰。

      接下来的日子,只要暖暖要来,老爷子就会领她来,什么时候要走了再带着她回去,每日祖孙俩个是开开心心的来,高高兴兴的走,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了下去。

      秋去冬来,天气已是十分寒凉了,这日一大清早奚老太爷推开房门见灰蒙蒙的天色中零星的白雪飘飘洒洒。

      老爷子叹息一声,站在门口一时有些出神……

      “下雪了爷爷。”

      稚嫩的同音将老爷子换回了神儿,他低头看去,就见院子里裹得似个圆滚滚的大雪球一样的小暖暖正朝他跑来。

      “路滑,走慢些,莫摔了。”老爷子赶紧出声提醒。

      小暖暖马上四岁了,如今是灵活的很,她一路跑过来扑到爷爷身上,抬起小脸儿神气的炫耀道:“你看,没有摔跤。”

      “好。”老爷子伸手牵着孙女进了屋子。

      老爷子的屋子里平常不留人伺候,只偶尔添炭,点灯的时候才有婆子进来,这会儿屋子里便没有旁人。

      暖暖自己跑到爷爷的衣柜里翻了一件大斗篷出来,抱着递给她爷爷道:“下雪了,我娘说要暖暖亲自盯着爷爷多穿一些。”

      老太爷接过斗篷却没有立即穿上,转身到了榻前坐下,又朝小孙女招手道:“过来。”

      暖暖便跑过去,在爷爷身边坐下,老爷子问她道:“今日下雪了,暖暖待在外边儿会生病的,这一日咱们暂且不去了。”

      “我不怕,我娘已经让人拿了伞放到车里了,”暖暖抱着爷爷的胳膊道,“若去了,我爹爹要笑话我的。”

      “咱们不理他,今日咱们待在家里,爷爷领你烤肉煮酒好不好?”

      小孩子哪有不好玩儿的,暖暖一听就动摇了,今日便没有去书院,可老太爷却没有陪她多少时间,不多久自己一个人乘车去了书院,到了书院将管事的叫来,吩咐了一件事,让他筹备着,待明年春天大地解冻了,他们书院就开始动工,在北边儿独修一个小院,日后再开一个女学。

      天下第一学府青松书院要开女学了,这可不是一件小事,消息刚一出来就在京里传开了,不出几日的时间报名的马车已经开始络绎不绝的驶向书院,甚至还有人找到奚家来的。

      家里边儿自然也是不可能不知道了,这日晚间三老爷从书院回来,饭桌上三夫人让人烫了壶酒,三老爷转头没见着暖暖便问道:“暖暖呢?”

      三夫人给他斟上酒:“在父亲那呢,晚饭就陪着父亲用了,我们吃吧。”

      三老爷点点头拿起筷子给夫人夹了块鱼。

      “你说,”三夫人略一迟疑,还是问道,“父亲怎么忽然想起要开女学了?”

      “怎么了?”三老爷抬头见夫人面上有几分忧虑,“有人跟你说闲话了?”

      “那道没有,”三夫人摇摇头,又道,“我只是有些担心……”

      她话没说完,三老爷便知道她是在想什么了,不由笑道:“你是不是担心父亲开女学是因为暖暖?”

      三夫人点点头:“咱们这间书院只恨不得天下的读书人都盯着呢,里面的事可都没有小事,再者开女学就更是大事中的大事了,而且一直以来也是有争议的,若这件事真的是因为暖暖的话,我怕女儿会遭人议论。”

      “这个夫人不用担心,你也说了开女学是多少年来都在争议的事情,这确实是一件大事,这样的大事便是父亲和人说他是因为孙女才开的,外人也只当那是个借口罢了,没人会信的。”

      三老爷干了杯酒又道:“而且现在还早呢,才刚刚开始筹划,等真到了开办那一天,父亲会上表朝廷加以说明的。”

      “那就好,”三夫人松了口气,“暖暖还小,又是女孩子,可禁不住那些下笔如刀的所谓的文人诋毁。”

      “夫人好似对文人颇有些成见呐?”三老爷另拿了个杯子,给夫人倒了杯酒。

      三夫人却是一眼嗔过去:“你说呢?”

      “不说,不说了。”三老爷举杯笑道,“为夫敬夫人一杯。”

      ……

      几杯酒过后,三夫人忽然又问了三老爷一句道:“说实话,你说父亲开女学到底是不是因为暖暖?”

      三老爷这回也很是认真的道:“只怕是有一些,不过我猜想,更多的父亲是被暖暖这股子求学的劲头惊着了。”

      “惊着了?”三夫人想了想便明白了,她叹道,“父亲是有胸怀的,只怕是想到了这世上不知得有多少想暖暖这样的女孩子,想进学却又不得进学吧?”

      “是啊,”三老爷又是笑了起来,“青松书院堪为天下书院表率,须得青松开了这个头,别人家才有跟随的可能。”

      三夫人看着自己的夫君忽然沉默了,半晌她问道:“你和我说实话,这里边儿是不是也有你的算计呀?”

      三老爷摸了摸鼻子,朝夫人笑笑。

      “哼,我就知道,”三夫人嗔道,“自打今年秋开始一直到现在,女儿几乎日日不间断的往书院跑,她还这么小,便是喜欢读书又能喜欢到哪里去,还不都是你激的,闹得暖暖这么小的孩子,下雪天都不偷懒,你说你这当爹的怎么这么狠的心。”

      “夫人可冤枉为夫了,我哪里有这么狠的心,下雪那日我之所以没有拦着她,是因为我知道父亲是不会带她去的,”三老爷道,“夫人还当我真的能看着暖暖在大雪里撑着伞,坐在寒风中听课吗?”

      三夫人叹了口气道:“有时候我也真是不明白,你说识了字不就好了吗,那么拼命做什么呢,小孩子家的,每日开开心心的不好吗?”

      “好了,”三老爷伸臂揽了夫人的肩,安抚道,“日后我不使坏了,咱们暖暖想读便读,不想读便不读,都随她好不好?”

      “我也不是只说暖暖,还有府里的几个孩子,我好几次见着因为没好好读书被他们父亲责罚,吓得那个样子……”三夫人说着,叹息一声。

      三老爷却道:“他们不同,他们是男孩子,男孩子不读书何以立世!”

      “是了,”三夫人收拾起心情道,“也别听我胡说了,吃饭吧,菜都凉了。”

      ……

      晚间夫妻两个躺在床上,屋子里熄了灯,黑漆漆的,三老爷累了一天有些困了,迷迷糊糊的时候,三夫人却是忽然开口说道:“其实我明白。”

      “什么?”三老爷问夫人。

      “你和父亲一样,是有胸怀的人。”

      三老爷轻笑一声:“我也知道。”

      “你又知道什么?”

      “我想的什么你都知道,只是有时装作不知,故意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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