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武侠]梦江湖

　　诡异的气氛于屋檐之上相对无言的四人中蔓延。

　　张菁沐浴之时闻听屋上瓦动，匆忙间只往身上裹好了绸白中衣，半湿的青丝来不及束，经夜风一吹自鬓边斜飞，衬着一张天生丽质不需脂粉修饰的素颜，美在这时过于缥缈。还未等她觉得夜风微凉，一件凭空而至的外袍已将她从头罩到脚，张菁将外袍严实拢住全身，一同拢住一点慌与羞。偏头望去，果真是连城璧掠至她身边。

　　张菁对着连城璧略一点头示谢，视线投向那引起今夜争端的人。

　　那人脸上绘着犹如戏子一般的妆容，只不过戏子脸上是描黛绘红的油彩，他脸上却是毫无色彩的惨白，墙上的漆像是刷在他脸上，整张脸从眉毛到嘴唇皆是惨白，可见面部轮廓，却看不出五官。他穿着从头包到脚的惨淡白袍，许是他太瘦，袍子挂在他身上空荡荡的。长及肩部的头发不冠不束，飘散若吊死鬼，枯燥的黑不过光泽。

　　现下他被身后的僧人以帘布绕成的粗绳箍在身前，倒像是被那僧人从后方揽在怀中。

　　乍一听见那声经年未闻的唤名时，阴九幽一阵恍惚，恍惚到不觉得是被人叫了一声名字，其实是被夏日躁雷从眉心劈到脚底，茫然如潮淹没他身心，整个人都神魂失守。

　　“你就是一直在路上烦扰我们的人吧。”连城璧冷着脸不辨喜怒，一出口却是连一向谨守的礼数都抛弃，之前的前辈仅被一个平平常常的你字代替。

　　老江湖哪会听不出这话里的不客气，听着是疑问的口气，实则已经断定。阴九幽听着高兴起来，幸好有这句话，将那声唤名的余音从脑中驱散。幸好此时屋檐上还有两个外人，让他不用独自一人面对身后这人。

　　醒过神的阴九幽袖中铁爪飞出，抓在腰间的束缚上，一下即四分五裂。阴九幽人也整个向前弹射出去，竟滑到连城璧与张菁那一边。从头至尾未看身后的人一眼，笑吟吟地道：“旧事莫提，旧事莫提。两位小年轻，我与你们做个交易如何？我带你们进恶人谷，你们帮我拦住身后这人。”

　　此言一出，张菁和连城璧面面相觑。那天两个人的密谈涉及到了恶人谷，料到会被这人听见，却不知道这人明明前一刻还是己方对头，现在就话锋一转明目张胆拉起同盟来了。

　　身后澄空苦笑，凝视着背对自己的人，无奈地道：“九幽，我只想与你坐下来好好谈一谈。我找了你这些年，你连说一句话的机会都不给我吗？”

　　九幽，九幽！张菁突然想到一个名字。半死不活阴九幽，十大恶人之一！她看了一眼连城璧，皱眉看向咧着嘴笑着却比哭还难看的阴九幽，“我们能相信你？”

　　阴九幽嘴咧得更开，两瓣薄唇血色全无。“小年轻，难道你还没听出来恶人谷是我的地盘。恶人长的就是我这样，吓到你没？”后半句话是朝着连城璧问的。

　　连城璧面无表情地接下阴九幽打趣的反问，他知那天说的关于恶人长相如何是有些好笑，皆因那时气氛太舒服，让他脱口说出一本正经的冷笑话。

　　“恶人谷是前辈的地盘，我们怎知阴前辈不是将我们引进去瓮中捉鳖？”

　　“恶人谷现在一个排得上名号的恶人都不在，但我若是告诉他们，初出茅庐的两个小年轻妄图勇闯恶人谷在江湖上打出名气。不说别人，依你二人的资质，不吃人头李大嘴定是会奔回来尝尝美人的肉是何滋味，迷死人不偿命箫咪咪也是会回来坐拥男色。哪怕你二人武功在寻常小辈里如何出彩，落在我三人手里，恶人谷进去了绝对有去无回。又或者，你二人不答应我的交易，打道回府。身为恶人的我自然要将你们的消息告诉对你们感兴趣的恶人。所以，要不要做交易，你们选。”阴九幽长篇大道，真如做生意一样将生意的利弊交代得一清二楚。

　　就是没有不做买卖的余地，张菁听得清楚，目光投向那僧人。那僧人正是晚饭时在客栈堂中看到的人，即便阴九幽对他的话置若罔闻，还当着他的面商量摆脱他的事，他仍然是笑着注视阴九幽的背影，目光不移。目光中不见一丝气愤，饱含她看不懂的东西。

　　“连城璧，我想答应，你觉得呢？”张菁传音入密。

　　连城璧同样传音入密，“你认为他可以相信？”

　　“他也没给我们不答应的选项。暂时答应着，见招拆招。”初生牛犊不仅不怕虎，亦有不惧给付的信任。

　　“好，由你。”

　　张菁得到连城璧的应允，立马和阴九幽交涉，“阴前辈，我们应了。只是连你都需要躲的人，我们不知拦不拦得下。”内力高深之人，功不外露。虽未交手，但能让江湖成名十几年的恶人躲避，又岂是寻常高手。张菁可不敢打包票真能拦下那僧人。

　　“无碍，你们只需缠住他。出家之人，慈悲为怀，他不会出手伤你们。”断断续续的话在说到出家之人慈悲为怀时，轻虚的语气微不可闻，如濒死之人即将断气。

　　澄空听到这里，眼神温柔更甚，似乎只要阴九幽话里提到他，已是他莫大幸事。“九幽，我还俗已久。”

　　不去看身后那人，不愿将那人的话听进耳朵里。阴九幽嘶着嗓，“交易现在开始。”

　　连城璧出声阻止准备动手的张菁，“暂且等一等。阴前辈，我们帮你拦住人，照你的轻功身法，我们上何处找你？”

　　阴九幽嗤了一声，一对神鹰铁爪从他袖中滑出，一连串纯纲指环衔结，手掌部位全空，只用一精巧纲托托起，两个纲托背后嵌着小环，一条细链连在上面。阴九幽练的本家武功是阴风搜魂手，配上这对神鹰铁爪便是如虎添翼，武器贴身携带这些年从未离过身。然而，现在阴九幽直接将他的武器扔向连城璧，“习武之人，武器的重要不用我多说。现交予你保管，入了恶人谷，还给我。所以，立刻动手。”

　　连城璧眼疾手快兜住那对神鹰铁爪，“成交。”说着话，连城璧已闪身至阴九幽前方，正面对上澄空。

　　澄空的目光仍追随着阴九幽，见他想走，出掌击偏连城璧刺过来的剑，又迎上张菁舞过来的长鞭。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连城璧一招即知，眼前的僧人内力胜过自己。平淡无奇的一掌，暗携移山填海之力。

　　占优势的是，僧人真如阴九幽话中所言，只守不攻，不出手伤人。在这个江湖，连城璧还是第一次遇见敌不过的人，遇强则强，他抖擞精神，剑招愈出愈急，烈若凶龙。

　　张菁执鞭立于外围，时不时补上一招，配合连城璧的攻击。

　　澄空不能出手伤人，一时半会倒真被连城璧和张菁缠住。

　　阴九幽见状急退，几个纵身连跳，惨白空荡的身影消失于茫茫夜幕之下。他不愿看身后之人，更不敢看身后之人。明明毫发不伤，逃若丧家之犬。

　　和阗河波涛翻滚，在七月的残阳照射下闪着斑斓的光。及到上游，河水分成两支，上面的一支便是玉龙哈什河，水流处地势更见险峻崎岖，激起奔腾浪花。沿着玉龙哈什河向上游走，就入了天下闻名，名侠辈出，流传无数神秘传说的昆仑山区。

　　此刻，虽仍是夏季，残阳挂在山背纠结着不肯完全坠落。但玉龙峰下，已宛若深秋，劲风呼号不止，却也吹不散那阴森凄迷的云雾。云雾笼罩下，一条崎岖不平的山路由外向里不断延伸，通向让江湖人谈之色变又难压好奇的恶人谷。

　　张菁从红马樱桃上轻盈跳下，随后贴在马颈上留恋地蹭了蹭，抚顺了鬃毛，她对着圆圆的马眼睛，小声道，“去吧。”

　　再往前走，就进了恶人谷。危险不知，己身安全尚且没把握能完全保障，怎舍得将爱马折进去。

　　连城璧落后张菁一步下马，他学着张菁把马放走。目视前方不见尽头的崎岖山路，“小仙女，不如你在谷外等我。”

　　本来有点紧张的张菁听这话来气了，握着手里的鞭头重重怼了一下连城璧挺直的脊背，“怎么？走到这就开始小瞧我。我不进去，我身上的“合欢”找谁解？时间不够了。”

　　连城璧侧身，看着张菁道，“万春流不会武功，我可以将他请出来。”

　　“文请还是武请？万春流自入了恶人谷就未踏出过谷外一步。别磨蹭，阴前辈估计在前面等着我们，如果他不在，我们就把他交给你的那对神鹰铁爪扔到河里去。”张菁大步向前，雄赳赳气昂昂。

　　连城璧赶忙跟上，和张菁并肩走在一起，同时凝神注意着四周。

　　山路越往里走，浓厚绿荫下阴影越深。暮色昏沉，云雾凄迷，突然现出一点灯火。灯火来自于一盏竹子制成的孔明灯，孔明灯巧妙地嵌在山石间避风处，在这阴冥沉重的穷山恶谷间，碧磷磷的看来如同鬼火一般。不怀好意地提醒人，前方是不忌血腥藏污纳秽的阴曹地府。

　　渗人鬼火的照耀下，亮出山石上大喇喇刻着的两行字！

　　“入谷如登天，

　　来人走这边。”

　　两行字下，画着只箭头，指向一条曲折蜿蜒的山路，穷尽视野，便可瞧出这条路正是通向四山合抱的山谷。

　　昆仑山势虽险绝，但这条路却巧妙地穿过群山，那“恶人谷”就在群山围绕的谷底。

　　是以入谷的道路，非但不是向上，而且渐行渐下。连城璧和张菁一步步稳妥地向下走，走着走着，向下的走势几乎生出一双手来推着他们不得不加快步伐。

　　就在这时，一阵阴风吹过，连城璧抬目一望，正见阴九幽背靠一棵大树贴在上面朝下瞧他们，“呵呵呵呵嚯嚯嚯嚯，两个小年轻不怕死，倒真的来了。”

　　“前辈此言，难不成是说话不算话？”

　　阴九幽从树间跳下，身姿飘逸如秋风落叶。倏而即至两人眼前，仍旧顶着白漆僵硬一张脸，狭长的眼角往上一挑，挑出轻蔑，“小年轻，无需激我。我是恶人，不是言而无信的小人。我带你们入谷，入谷之后，不管生死。”

　　“前辈，请。”

　　山路朝下，越来越险，人若是一下没收住脚步，准会团成球一路滚下去。目力所及之处，难见一丈之外。

　　但突然间，眼前豁然开朗，四面穷山中，奇迹般陡然出现一片灯火，有如万点明星自九天云霄跌落，缀在山间，炫人眼目。

　　江湖人心中所想象的“恶人谷”，本该是一片说不出的阴森黑暗、压抑无望，而眼前的“恶人谷”竟是一片辉煌灯火，恰若俗世繁城，烟火鼎盛。

　　只这辉煌灯火覆在“恶人谷”上，旺盛却让人不敢欣赏。甚至还给“恶人谷”的神秘外表加盖了一层诡谲氛围。这灯火看在连城璧和张菁眼里，不但未敢放下心防，并且打起十二分的警惕。

　　“恶人谷”中究竟是怎样一番景象？

　　张菁呼吸放得越发轻，心脏在胸腔中跳动的速度加快。兴奋油然而起，这世上所有好人心中最大的秘密，即将由她揭开谜底。

　　山路终于走到尽头，灯光下，只见一方石碑立在道旁。

　　“入谷入谷，
　　永不为奴。”

　　过了这石碑，崎岖道路转为平整，在这灯光下简直如镜子一样，光可照人。平坦到让人出于人之安逸本性想要松一口气，这般平坦的路，哪可能会通向危机四伏潜藏死亡的终点呢？

　　没有门，没有墙，也没有栅栏。

　　“恶人谷”门户大开，欢迎每一位到访的客人。

　　道路两旁，已有房舍，每一栋屋，都造得极其精巧。紧闭的门窗中，透出明亮的灯火。

　　阴九幽停下脚步，不怀好意地阴笑着，“路带到这，接下来你们自己走。无论你们是想在谷中闹个天翻地覆人仰马翻，还是沦为谷中人逗趣的玩物，我都不管。时日无聊，我倒是期望你们能给我点惊喜呢。”

　　连城璧将那对神鹰铁爪取出，扔给阴九幽，“谢前辈。”

　　阴九幽接过神鹰铁爪，收入袖中。打了个哈欠，正准备离去，一道人影悄无声息地拦在了他的面前。

　　瞬间出现的人顿时不仅让阴九幽一惊，连带着将张菁和连城璧惊了一下。毕竟一路来，凭三人的修为，都未察觉到有他人的气息，而这人是从他们后方出现的。

　　待看清了人，张菁立马放下心。

　　原来不是别人，来的正是让阴九幽避之不及的还俗僧人澄空。

　　这回澄空没有站在阴九幽背后，而是板板正正挡在阴九幽前方，堵了他的去路。不变的是，澄空依然一脸柔色，“九幽，与我谈谈好不好？”

　　阴九幽旋身想退，早被澄空料到，眼疾手快地一手穿过他空荡荡的衣袖握住了骨节突起的手腕，让他退无可退之处，除了断腕，不然无处可逃。阴九幽当即暴怒，“澄空，你忘了你的身份吗？“恶人谷”是你能进的地方？你是不是找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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