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武侠]梦江湖

　　瓢泼大雨若涌动海水从天倒贯，来势汹汹，不过瞬息已将奔波在外之人淋得浑身湿透，无端遭劫的花草树木更是折腰匍匐，好不可怜。

　　黑云漫天，驱赶留连山峦的夕阳，天地就此变色。山林野径中风驰电掣掠过四匹骏马，在深沉厚重的黑暗完全笼罩之前，寻到一间破庙躲了进去。

　　庙里高堂供奉的不知是何方神佛，朱红嘴角似笑非笑，看不出慈悲怜悯，倒有几分高高在上的轻鄙，莫名有几分诡异。泥胎彩绘的神像蒙着斑驳蜘蛛网，正如整座庙破败积灰，神台上果盘七零八落歪倒，香炉里不见一根香。

　　张菁绕到神像后转了一圈，地上散落四五个破破烂烂的蒲团，一眼便将狭窄空间看完。她拾起那几个蒲团，抖了抖灰，转回前堂。

　　前堂只剩下连城璧一人，见张菁出来便道，“花满楼和宫九寻木柴和野味去了，让我们在这等着。”

　　宫九那霸道性子从来是做什么都要拉着花大哥的，张菁明了。她走过去将蒲团放在连城璧收拾干净的地方，自己坐下后，从身上掏出两张浸过特殊药水的手帕，一张拭去自己脸上伪装，另一张则递给了连城璧。“擦掉吧，反正明日就能见着那人。”

　　连城璧接过，顺势坐在张菁旁边。两人卸去伪妆，平平无奇的相貌显出原本光彩。庙外雨水噼啵，愈衬出两人之间的安静，埋在这安静下的似有不为人知的躁动。

　　张菁起身站到庙门前，双手并靠接满雨水洗了把脸，顿觉整个人都清爽了几分，连续几日紧绷的脸色露出灿烂笑容，她习惯了连城璧的寡言，继续招呼连城璧，“无根水净，连城璧，何不试试？”

　　连城璧，简单的名字大大方方地从张菁唇齿间吐出，却令连城璧心里突生悸动。四人年岁相近，由花满楼提议，将江湖虚名抛开，彼此间直称姓名即可。这是张菁在这几天行程里第五次唤他姓名，而他总莫名盼望张菁能多唤他几声。何处来的轻浮念想？连城璧倏然起身，接着雨水抹了把脸。转而接上话茬，像是生怕错过这些天好不容易得来的一个友好畅谈机会，若无其事问道，“菁姑娘，冒昧问一句，寻毒医所为何事？”

　　自从连城璧收到“饕餮”传信，中途与宫九三人同行，隐匿身迹日夜奔赴的这一路，笼罩在四人间的氛围其实有些奇妙。他们目的自然是一致的——找到毒医。

　　然而，从得到毒医行踪的消息源头上便有些奇怪，天下皆知，毒医行踪莫测，最是难寻。可偏巧连城璧和宫九不先不后地都得到了同一个人传来的消息，而那个人能找到毒医。

　　这突如其来的顺利，不禁让宫九心里起疑，这也是为什么他会答应连城璧合作的原因。在花满楼一事上，宫九不敢有任何疏忽，与其有一个隐藏的敌人，不如将敌人拉到明面上来，哪怕到时反咬一口亦是不惧。

　　偏这一路同行，四人同是武林年轻一辈的佼佼者，一知品性，意趣相投，除了那暗藏的竞争外，惺惺相惜亦难以否认。

　　“我无事寻毒医，算是花大哥和宫九的打手。不过你没病没痛的，怎么也要找毒医？”张菁理着湿透的外衣，不经意地问。

　　“我忘记了一些事情。”连城璧注视着张菁的侧脸，湿润的青丝乖巧贴着莹白雪肤，侧脸的线条仿佛曾印在某个柔软的地方。些许紧张与茫慌从他的话里泄露，“好像忘记了一个人，又好像一切都是我的幻觉。我甚至不知那些我记不起来的事情到底有没有发生过，不清楚我到底有没有遇见过那个人。我想找到毒医，或许他有办法医治我的幻觉。”

　　开头有些艰涩，而有些话一旦吐露，接下来的便是稍有放纵地倾诉。连城璧平生第一次不再压抑内心情绪，而是坦然言与人前。一觉醒来，他竟对失踪时日的经历毫无所知，只余纷繁杂乱可谓迷幻的破碎梦境。而那些支离破碎的场景甚至不像梦境，他的意识清醒地感知自己内心某一瞬间分崩离析的痛楚，也只有这痛楚最最清晰。梦境中的红色背影却渐渐如烟幻灭了。

　　连城璧感觉初醒来时那些支离破碎的梦境是他与失踪那些天经历的唯一牵连，他曾以为梦境会无限延续下去，直到他找到毫无所知的根源。他却没料到，不过九天，他再无梦可做。梦境像是只给他一个提醒，之后永无痕迹。

　　从幼时习剑至为一庄之主，武林中人人称道的江湖后起之秀的楷模，连城璧的人生从未出过偏差，他遵循着既定的目标前进——振兴无垢山庄。连夫人数十年如一日的偏激施加在他身上，转化成他的忍耐压抑，成为彬彬有礼寡言沉稳的武林世家公子。其实，梦境湮灭犹如黄粱一梦，已是前生。连城璧完全有选择返回原定目标之路的余地，娶妻生子，集沈家庄之力，夺割鹿刀，震武林。这是连夫人未语之言。

　　可是，回不去了。连城璧看着眼前人，他要知晓梦境中他所痛为何，要找到梦境中的那袭红色。

　　张菁手上的动作停顿，她抬头回看连城璧，视线交错间，陷入前者深邃眼眸，眸光颤动，她捕捉到一缕稍纵即逝的脆弱。素来万事心头过，悲喜不留痕的大咧咧性子竟奇怪地在此时感同身受到一个她刚刚结识的人的复杂情绪。世间万事，人每天都在经历，没心思害怕自己知晓掉落的东西，害怕的是在某个懵懂不知的刹那遗失。

　　难不成连城璧也和自己一样找不到回家的路了？突然冒出这么个奇怪的想法，立刻就被张菁否决。这可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无垢公子，怎么可能和自己一样莫名其妙醒来就身处一个完全陌生的江湖。想不通的事情在张菁这里向来会被暂时搁置，只是眼前人的心绪太沉重，她不知该如何安慰，光看着连城璧，欲言又止。

　　宫九和花满楼从外面进来时，看到的就是两人‘深情对视’，达成了某种外人参不透的默契。他可没花满楼那般温柔，手上提着的藤条一放，不知从哪寻来的干燥枯木残枝掉在地上，任落地的声响惊动二人，却又自己搭起柴木掏出火折子生起火来。

　　花满楼看不见，只是奇怪怎么两人又无交流。明明那连庄主，对菁儿有些非同寻常。他手里用宽大叶片拢着一捧熟黄润红的鲜亮果子，含笑道，“只寻到些山间野果，就着干粮我们凑合吃了，明日再赶路？”

　　破庙里燃起两堆火，摇曳而上的明亮破开无尽黑暗，生出暖和热。不停雨声伴着守夜人，天缓缓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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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蹄声缓，去路遭隔，一条不大宽的河横亘在前，一条陈旧乌篷船孤零零横在水边。

　　许是听见了马蹄声，船里出来了一个人，一身灰色短打，相貌不起眼。看见四人，做了个躬身先请的姿势。

　　宫九瞄了眼船身，随即拉着花满楼向前。张菁和连城璧也默不作声跟了进去。

　　乌篷船外面看着不怎样，内里却宽敞，眺望河对面的黑衣妇人在四人进来的同时转过了身。

　　仿佛根本不意外两方人同来，黑衣妇人请道，“诸位坐吧，借着过河这会工夫我们把话说清。”

　　黑衣妇人的视线先落在了张菁脸上，意味不明地赞了句，“好靓的后生。”

　　不知为何，张菁心里咯噔一下，反因这句赞言警醒了几分。黑衣妇人看着年纪不过三十来岁，眉心红蕊鲜艳，不像是彩钿贴上去的，而是工笔精心绘就。花蕊延伸出红色的藤，攀爬了半张脸，有种奇异的美感，却又衬得另外半张脸苍白异常。

　　连城璧亦感觉到了黑衣妇人的恶意，“前辈。船已经动了。”

　　“呵。。。”黑衣妇人冷笑一声，“不用称我为前辈，称南夫人便可。想必你们也知道毒医的名姓，我们师兄妹皆是以药材为名，而我更是南烛拜过高堂的夫人。”

　　细查过毒医的宫九和连城璧自然知道，毒医原名南烛，只是他一身毒术与医术冠绝武林，又不喜在江湖行走。久而久之，南烛这个名字无人提起，却是“毒医”这个名号传扬天下。

　　“敢问南夫人为何愿意带我们寻到毒医？”宫九懒得虚与委蛇，笑着问道。

　　坐在近旁的花满楼握住了宫九的手腕，他看不到宫九脸上的笑，却能听出宫九话里的危险。若这南夫人是将他们骗来，毫无疑问宫九下一秒就会暴起伤人。

　　“等见到南烛你们自然知道了，放心，我与你们其实是各借东风。”南夫人看向船外，目光缥缈，“很快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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