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武侠]梦江湖

　　宽厚坠沉的猩红色幕布背后，是一片赌场。不同于寻常赌场的闹哄哄乱糟糟，人头攒动摩肩接踵，聚集无数大赌鬼小赌鬼抑或是进赌场寻个消遣的鱼龙混杂场景，这里居然偏向于无声，场内大致成圆，描金绘彩的屏风将各色赌桌分别围成各自占山招揽的区域，区域内的赌者挨桌而立，戴或未戴面具的脸上或多或少显出凝重，仿佛他们置在面前的赌注不是身外之物，而是以生命作筹码。

　　各色赌桌上开着不同的赌局，规则不同，但桌上的筹码俱都一致，不过这筹码和外头赌场的完全不同，应该是经过特制的。除了筹码，看不见任何一块金银钱贝。

　　赌场的最里边是向上攀升的楼梯，以月牙状的长弧勾连相串。只是这楼梯极矮，阶梯与阶梯之间的高度极低，大概也就普通皮靴的鞋底那么高。阶梯虽矮，梯数却多，不知是在作弄什么玄虚。楼梯尽头连着一片护栏，那护栏如一堵墙，遮严了楼上风光，让人无从窥见。

　　江别鹤没有入赌场的局，他顺着扇扇屏风中间隔出的一条过道走到头，敲了敲长柜，和柜后站立的一个身穿藏青坎肩汉子耳语几句后，柜台后的竹帘掀开，出来个同样身着青衣的精瘦老叟，脊背佝偻，引着他往楼上去了。

　　连城璧和张菁在各色赌桌外张望，装作没有打定主意先赌哪一桌的样子，实则是借着眼角余光注意江别鹤的动作。

　　旁边一个戴着面具的人见他们的目光最后落在楼梯上，面具下露出来的嘴角扯出个讥笑，“劝二位招子放亮些，莫往楼上瞅，那可不是一般人能上去的地方。”

　　张菁鼓着眼睛给这人一张黑脸，像是要打人。连城璧顺带将她往后面拉，退后些许。

　　两人借着这连串动作，几乎退到末尾。那边的江别鹤已经走完楼梯不见了，张菁追出去的视线突然落到了赌场内墙悬着的一环灯盏上。

　　他们无专人接引，上不得二楼。若是强闯，则太过鲁莽甚至讨不到好去。放眼场内众人，个个皆是好手。而那柜台后着藏青坎肩的汉子，臂膀肌肉偾张，青筋毕露，可见习的专是手头功夫，劲力威猛。

　　不能硬抢，只能投巧。如何能在众人堂而黄之地上了二楼而不被群起攻击？

　　这时，连城璧在她手背上划了个字——灯。两人又想到一块去了。

　　连城璧和张菁在楼下想着花招上楼，楼上的江别鹤已经和百晓生碰上了头。

　　百晓生一如当初摇着羽扇，端着副诸事不惊的世外高人姿态。在看见江别鹤进来的时候，给他倒了杯茶。

　　两人分坐桌子两边，江别鹤开了话头，他语气平淡地陈述，眼神落在百晓生脸上，“贤弟，想必你已经知道昨天连城璧和小仙女那两个小畜生登我门坏我好事。”

　　百晓生当然不可能不知道三湘武林盟主推选这一大事，同样是惯会装的老狐狸，他更知江别鹤此时心里定是气炸了，恨不得杀连城璧和小仙女泄愤。

　　茶香清徐，初入口时极苦。百晓生亦倒苦水，“兄台莫气。自那两个小畜生逃出之后，江湖上买过小弟消息的人，一个两个诈尸般跳出来，口口声声说小弟的消息买来送命。连城璧无甚根基，一介小卒，闹不起这风浪。可见是那小仙女借助慕容山庄的势力在背后捣鬼。撤通缉令之事何日不行，偏就堵在昨日兄台大事将成时上门，小弟寻思，或许在竹林，他二人瞧见了为小弟助阵的兄台。这事是小弟对兄台不住了！”

　　歉意满满，百晓生欲起身，被江别鹤一把按住。语气真诚，“贤弟言重了。愚兄看那小仙女是个暴躁性子，她若真是在竹林见到我与你在一起，仗着身后有慕容山庄，她为何不把事情闹大？”

　　说完自己的问题，江别鹤状似关怀地问百晓生，“贤弟如今名声遭损，可曾想到及时止损的法子？如果有愚兄能帮忙的地方，贤弟尽管直说。”

　　百晓生面上颇有自得之色，笑道：“小弟手下有那么多代替小弟与人交易的“百晓生”，江湖上不是传言小弟是千面观音，化千百分身么。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小弟究竟是谁，能拿小弟如何？更何况兄台以为小弟为何要呆在这，不过是在等那无相门门主魏无牙，小弟将消息卖给了他并且出了个小主意，等他不日而至，收了小仙女那小畜生，绝了毁小弟名声的源头。小弟再以遭眼红者嫉为由，恰到好处地拿谱作态，自能挽回“百晓生”的名誉。”

　　“哦？”江别鹤表面奇道，心里几乎要将怀疑坐实，“无相门主魏无牙性子古怪，少与人相和，贤弟怎么突然与他搭上了话头。”

　　“说来也是巧，这其中还是靠一个人穿针引线。这个人小弟曾和贤兄说过，正是那“穿肠剑”司马烟。前段时间司马烟身上中了毒，是靠小弟手下的路子平安回了无相门，为投桃报李，他顺水推舟递了人情。”

　　百晓生悠悠摇着羽扇，魏无牙性子怪是怪，但他武功绝顶啊。江湖上的邪派之主以他实力最强，若不是他心念移花宫邀月宫主，无心门派经营之事，早就率领无相门统一邪派。靠上这座大山，江别鹤一个小小的三湘武林盟主算什么？江湖上只有他知自己的真面目，难不成真让他安生活着？

　　人心隔肚皮，面上笑言欢。两人于微末之时结交，各自起势，苦心孤诣经营数年。如今一个为即将登上三湘武林盟主之位的“江南大侠”，一个为知晓天下事手下明线暗线无数的江湖“百晓生”，野心发酵，卧眠之榻不容他人酣睡，竟也不约而同地准备将对方置于死地。

　　且说楼下，连城璧和张菁打起赌场明灯的主意，打算借着一击之力灭尽环墙而悬的灯盏，借着赌场陷入黑暗之际，冲上二楼。

　　计划是好的，然而没有趁手的工具，两人皆不使暗器，顶多在靴筒里塞把匕首，可这墙上的灯盏有数十之多，且在高处，仅是两把匕首，根本不能一次解决。

　　思量过后，两人一左一右各选了桌筹码多的赌局挤了进去，二话不说，直接动手。

　　张菁“九现神龙鬼见愁”一出，卷起桌面竖牌样式的筹码，飞身上桌，抢的是众人不及反应的先机，瞄准左半边墙壁的灯盏，纵身腾空，抖鞭甩出。竖牌在内力作用之下，迸射如出膛暗器，在空中旋成与灯盏一一对应的高低弧线，瞬间打灭灯火。

　　那边连城璧拽下肩头装饰的兽皮，扫尽桌上筹码，脚下似踩了梯子凭空而立，甩出的筹码同灭了右半边墙的灯盏。

　　数十灯盏尽灭，众人眼前齐黑。反应却不慢，有几个人已估摸着张菁和连城璧的方位，劈空击来。

　　招招落空，张菁和连城璧以人头为落脚点，一路踩过，直奔楼上，只留残影。

　　楼上，江别鹤身上未配剑，手里却多了一把徒留柄的短刃，剑身全部没入百晓生腹中。不由分说一刃刺出，他成功脱手，退开几步，眼神阴鸷，脸上还带着笑，“贤弟啊贤弟，攀上了大靠山就准备搞死愚兄？”

　　百晓生双手紧捂腹部，摁住伤口，他难以置信地抬头，痛苦续言，涕泪泗流，“兄台误会了什么？小弟与兄台多年相扶情义，怎下得去手对兄台不利！何况兄台不是知道小弟废物一个不能习武，兄台，救我。。救我。。。”

　　江别鹤一脚踹倒百晓生，任他匍匐于地，苟延残喘像一条街边人人出气恶打的死狗。欣赏得很开心，“是啊，贤弟不能习武。你不过是只狈，怎么就有胆子在我江别鹤头上作威作福。你杀不了我，就想借司马烟的手。哈哈哈哈哈哈哈，”江别鹤仰天大笑，而后俯下身啐了百晓生一口，“贤弟，多年相交，你我谁不明白谁呢？不弄死你，吾心不安。”

　　“嗬嗬嗬嗬嗬嗬嗬。。。。”死到临头，百晓生喘气沉笑，身子就地滚了几圈，滚到帘幕那头，骤然拉下掩在帘幕之下的铃铛，清脆之音骤响，房里房外，此起彼伏，无形音浪层层叠加将他们牢牢包围，魔咒顿生。

　　“江别鹤，你以为你今日就出得去我这地么！大家要死一起死！”百晓生嘶声凄厉，房内铃声愈密愈急，初时清脆之音荡然无存，反往金属刮擦尖锐刺耳方向走，一瞬乱人心神。

　　江别鹤踉跄几步，堵耳夺门欲出，这铃声蹊跷，入得耳中竟令人头晕目眩，幻觉重重。恍惚间天地无声，又似耳朵里头颅里胸膛里四肢里爬满了毒虫毒蚁，一小口一小口密密麻麻腐蚀血肉。

　　他身形摇晃蹒跚至门边，几步走得漫长吃力难过跋山涉水。门外却有一列青衣人在等着他，他们与房门相隔一段距离，堵死了可突围的方位。

　　江别鹤倒出房门，耳边魔音立即消失。可惜的是，没等他爬起身来再战，一柄长锤砸在他背上，砸出一口血来。

　　引江别鹤上楼的精瘦老叟先前守在隔壁房间，他想不到平日里兄弟相称的两人今日杀招乍动，来得毫无预料。以他的目力，已看见房内的百晓生七窍流血，命归黄泉。

　　“为主子报仇，动手。”

　　张菁和连城璧初奔上楼，就见一群青衣人围杀江别鹤，他们亦暴露于青衣人眼下。

　　“什么人！”精瘦老叟暴喝，袭向二人。

　　楼上楼下乱成一团。

　　张菁和连城璧且站且走，不退反进，及到跟前，见江别鹤已被重锤锤死，大敞的房门内，百晓生倒在血泊中。

　　这是起内讧，讧死了？！张菁不敢相信，金鞭勒住挡在门前的一人卷开。那回在地下宫殿寻到合适功法之后，她武功修为节节上升。

　　房内密密匝匝的魔音在江别鹤开门的瞬间泄去，张菁以鞭梢勾起百晓生的脸，确认无误后不放心，亲自用手揭了揭他的脸皮，并无易容换脸痕迹，正是本人。她这才转身退出房外，来到为她拦阻青衣人的连城璧身边。

　　百晓生死了，江别鹤也死了，两人此行的意义全消。无心再战，凭着艺高，张菁和连城璧撤招即走。

　　回到客栈，洗去脸上易容，张菁站在窗前，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这好比一个人捏起拳头要打架，而你要打的那个人不等你打就倒地不起。

　　还有，她根本料不到，仅是一个小小的挑拨之计，竟让江别鹤与百晓生内斗至死，当初竹林偷听到他们你一句贤弟我一句兄台，真好成了穿一条裤子的亲兄弟，都是装的不成？浸淫江湖数年的老前辈演技如此之高？！

　　心里的疑惑出了声，连城璧答她，“他们从来就不曾相信过对方，不过各取所需互相虚与委蛇。彼此残杀早晚都会发生。”

　　张菁听了答案，又转过头望窗外，她仍需消化消化。

　　连城璧凝视她的背影，江别鹤与百晓生之事他看过即抛，他此时想到的是，同行的理由至此全无，两人分别各奔前路，已是无需言明的现实。

　　他需重返地下宫殿，走那条当日因发水而没能走到尽头的地道，说不定地道的那头正通往他的世界。

　　回去之后，还能回来吗？如若回不来，将永远见不到小仙女，各归各位，再无交集。他要做成无垢山庄的少庄主，实现母亲心愿，逐鹿江湖。

　　不回去？连城璧苦笑，不，连城璧，你做不到，你会终生难安。

　　那带走小仙女？

　　何其自私。

　　连城璧不敢深想，他知道如果现在让小仙女陪他重走地下宫殿，无疑小仙女会答应。

　　多看看吧，趁现在多看看，小仙女张扬明媚绝代无双，他暂无资格拥有。

　　长街分两头，各自上下延伸。一条街上的行人尚且各行各的方向，江湖萍水相逢的有缘人又岂能长聚？

　　张菁坐在红马樱桃上，朝连城璧扬了扬马鞭，她心大，初时不觉分别是甚大事，半点离愁别绪也无，亦不知别后重逢向来是嘴上说的容易信上写得容易，真正实现却是难上加难。笑语盈盈地道，“连城璧，他日江湖再聚，那时我们再较量一番，且看我输不输你。”

　　连城璧心里的苦涩漫到嘴里，幸好他习惯于控制自己的情绪，并且已做到滴水不漏。温柔更盛，与张菁一同期望，“小仙女，江湖再聚。”

　　他目送张菁火红背影远走，同时送走那个心有欢喜的自己。

　　红马樱桃乃是千里马，蹄下腾风。

　　张菁本想一路奔驰，片刻不缓赶回玉水山庄，回家的念头只要一起，就压不下去了。

　　可前后无人的官道中间突然出现一具轮椅，远远看着上面坐了个人。张菁渐缓马势，到了跟前。

　　轮椅上的男人阖着的眼皮掀开，看向张菁，“小仙女，本门主等你很久了。”

　　门主？江湖上除了无相门门主魏无牙，再无第二个门主。

　　见势不好，张菁勒马急退。魏无牙岂能容她，双掌拍椅，身化光影，直击张菁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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