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红的味道

　　机场计程车司机将行李一个一个从后车厢拿出来，放到大楼一楼的大门边。

　　飞行顺利，比预计时间早抵达了四十分钟。

　　在黑暗中，莎莎一个一个的看手上的钥匙圈挂着的一大堆钥匙，边瞧边摸索，终于找到了大门的钥匙，哇呜，她心情愉快的将大门打开，同时对司机说：“麻烦您将行李拿到21楼。”

　　进入大楼，莎莎步伐轻快的走向大厅尽头的电梯。在电梯内，她对镜子里的自己仔细打量，满意的笑，按下21楼的按钮，顺手将围巾解下，把一头秀发理顺。趁电梯上行的时候，从皮包内拿出口红，仔细的涂抹在唇上，抿抿嘴，左右瞧瞧镜子里的容颜。

　　她将防水风衣的纽扣解开，心里的兴奋，让她不停的想做些什么。

　　电梯停在21楼。

　　莎莎迫不及待的走出电梯。

　　走道的灯烧坏了，看来她不在，明良什么事都做不了。莎莎暗想起妈妈经常说，女儿把女婿宠上天了。要不是因为明良的工作在这里，妈妈一定坚持小两口住到美国爸爸留下来的大房子里。这套公寓是他们结婚时母亲的贺礼，所有装修，家俬，家电都是市面上最高档的。

　　电梯的灯光微弱的投射到走道。莎莎轻手轻脚的用钥匙打开门，憋住气走进公寓内。再一次，他对玄关镜子内的自己打量了一下。对自己笑笑，无声无息的脱下防水风衣，鞋子。

　　卧室在楼中楼的二楼。她蹑手蹑脚的上楼梯。卧室的门没有关好，落地灯的灯光流转到室外。莎莎屏住呼吸，将自己的头发整理好，把门推开。

　　明良仿佛像是在上厕所的人被人撞开门一样，猛一回头，错愕的对着莎莎看。莎莎也一样，错愕的对着明良，还有躺在他旁边的女子看。那名女子拿起床单往身上拉，头转向另一边。莎莎惊吓，失措的从房间向外跑。明良也追出房门。

　　莎莎头脑一片空白的往下跑。

　　明良甚至连跑到一楼的功夫都不想花，只有站在卧室门口，身上裹着床单，样子滑稽狼狈，不停的说：“莎莎，我很抱歉。”

　　莎莎抓起门后的防水风衣，从公寓往外冲。电梯的大门这时正好打开，司机和行李都在电梯里面。看到莎莎，司机礼貌的微笑。

　　莎莎说：“我们回去。”

　　司机不解的看着莎莎：“回去？我们回去哪里？”

　　莎莎说：“他不在家，我是说，我丈夫不在家。我也没有公寓的钥匙。他一定是到机场去了。我们回机场吧。”

　　天下着雨。车子的雨刷，和钟表一样，在玻璃窗上不停的摆动。午后三点时分。

　　莎莎问：“你可以放点音乐吗？”

　　司机说：“什么？”

　　“您有光盘吗？有的话，可以播放来听。”

　　“我有，不过都是老歌了，我想您不会喜欢的。”

　　“没事，有什么就播放什么。”

　　司机将一张光盘放到播放器。老歌的曲调让人一下回到20年，30年前。

　　莎莎将车窗按下来。不由自己的，她把头靠到前座，闭紧双眼。口红的味道充满了嘴巴。

　　清冷的风和微微的丝雨，打在她的脸上。她想起了纽约的家，她想起了母亲–母亲是如何要求她再多停留一个月陪陪她。莎莎没有答应，说明良一个人很寂寞。她想起了为明良购买的纪念品。她将一半以上的时间与旅费全花在明良身上。她买了好多件初冬，严冬不同厚度不同颜色的套头毛衣，两件明良很喜欢的加拿大鹅绒雪衣，几双休闲鞋，皮鞋，靴子，一个意大利手工皮包，一个纯金的钥匙圈，一个明良在杂志上看到时，大叫的说漂亮的手表，还有好几只不同款式不同品牌的太阳眼镜。

　　挑选这些纪念品是她在纽约期间最快乐的度假方式。妈妈刚开始还会跟着一道上街，抓紧这些时间与莎莎相聚在一起。后来，觉得莎莎的心思全都放在明良身上，越来越没有兴趣在冷风飕飕的天气里当跟班提东西。有次妈妈生气了，口气僵硬的问：“你难道想把整条街的东西都买回去吗？你们到法国度假，买的东西不够用吗？”莎莎听得出妈妈的不满，但她很有经验处理这样的情况 –她转过身，抱住妈妈撒娇的说：“妈妈，不要生气嘛！在法国买的只有夏天和秋天的东西，冬天怎么穿？好吧，你生气了，我不买就是了。”妈妈陪着她走两步，受不了她眼睛盯着漂亮的橱窗依依不舍的神情，叹口气说：“你要买就买吧，反正难得一回回来。”莎莎赢了 –她永远赢的，因为，爸爸妈妈只有她一个掌上明珠。她亲亲妈妈，像哄小孩的说：“我们时间到了一定回来，不再离开妈妈！”快速的亲了妈妈的脸颊，莎莎直接走进右手边的一家高档男性时装店。

　　在纽约机场的候机室，莎莎愉快的想象着，她突然出现在家里，一脸睡眼惺忪的明良，不可置信的看着莎莎：“你不是说，下星期三才回来的吗？”

　　之后，莎莎投入他的怀抱，紧紧抱住他，开心的笑着说：“你不是经常说我有神经病吗？想到什么就做什么。”

　　司机从后视镜对着莎莎说：“您丈夫会不会等不到您，又跑回家了？”

　　莎莎闭紧嘴，什么也没有说。

　　司机又问：“您多久不在家了？”

　　“两个月。”

　　“两个月？太久了！对一个男人来说，太久了。我老婆有一次回娘家一个星期，我难受得差点死掉！”接着又说：“您不要误会是因为吃饭没着落的缘故我才这么说。可怜的她可是把一个星期份的食物全准备好，放在冰箱里，我只要热一下就有得吃。”

　　“哪是为了什么原因？”

　　“这个，很难说清楚，毕竟，我们是结了婚的人。”

　　“哪是爲了什麽緣故？”

　　“總歸一句話，我們是有老婆的人。
　　”
　　瑪莎說：“這歌很好聽。”

　　司機說：“您喜歡嗎？”

　　“我媽媽有唱片。是她年輕的時候的。”說完，問：“您縂是在夜間工作嗎？”

　　司機回答：“不是縂是，不過，絕大部分是在夜間工作。”

　　“这样很好。”

　　“什么很好？”

　　“就是男人们可以在晚上工作。”明良经常工作到很晚，甚至通宵。

　　“从某个角度来说是的。尤其我们这一行。晚上交通比较不堵塞。”

　　莎莎说：“夜晚很好。我很喜欢夜晚。”又问道：“晚上，您的夫人在做什么？当您不在家的时候。”

　　司机说：“睡觉。”

　　“白天轮到您睡觉。这样您们什么时候见面？”

　　“这也没什么困难的。结婚之后，孩子们会让太太忙得团团转。孩子，太太再让丈夫忙得头昏脑涨的。您有孩子吗？”

　　“没有。我老公不想要孩子。”

　　司机很后悔他问了这个问题。仿佛要打消对莎莎心理的影响，紧接着说：“这样更好，没有小孩更好。小孩很让人伤脑筋的。”

　　莎莎问：“您声音可以大一点吗？”

　　司机问：“什么？音乐吗？好。”他把音量调得很大声，什么话也没有再说。

　　机场内，人声吵杂。好像不是三更半夜似地，而且不像此时的城内应该只有安静。每一个人都匆匆忙忙赶路，彼此撞到身体。莎莎的头开始疼起来了。从胃部的炙热感，她想起来她已经十个小时没有吃东西了。

　　司机再一次将行李从后车厢拿出来，对莎莎说：“现在您要做什么？”

　　莎莎说：“我老公现在一定在飞机场内。他一定在等我。”说完，叫了一个行李员过来搬行李。
　　司机从车窗把头弯进车内，将光盘取出来，对莎莎说：“这小东西送给您。”

　　莎莎笑道：“真的太谢谢您。我告诉过您，我妈妈在美国有这些唱片。”

　　司机说：“您自己带回美国吧。我还可以再买这些光盘的。”

　　“不，还是您自己留着给下一个乘客吧。”莎莎伸手到皮包内，拿出几张纸钞，付给司机。

　　询问柜台后面没有人。她急着想要查询第一班飞往美国的飞机，但是没有人可以给她答案。一段时间中，她领着行李员还有大包小包的行李，来往奔波在机场内吵杂的大厅，人来人往的人群中。她向一些人请教如何能搭上最早的一班飞机，但是大家都回答不知道。有一个人要她等询问柜台的值班人员回来，并要她在候补乘客名单上填写名字。

　　莎莎付了钱给行李员。将手推车推到一个座椅旁，自己也顺便坐下来。来来往往的人从她面前神色冲冲的走过，谁也不理会她目前低落的心情。

　　嘈杂的人群中，一对年轻的男女紧紧的抱在一起，眼泪不停的掉。莎莎盯着他们看。女孩从皮包内拿出卫生纸，不停的擦眼泪，擤鼻涕。男孩拿去地上的行李，两人手牵手走到检验门。

　　男孩走进旅客区。从透明的玻璃帷幕，女孩不停的挥手，不停的哭。男孩走一步就回头看一次，慢慢走上楼梯，最后看不见人影。女孩回过身子，双眼哭得又红又肿，走向莎莎坐的椅子并坐到莎莎的旁边。莎莎看到女孩手上的婚戒。她想起自己也有婚戒。她看了自己的婚戒：白金的座台，镶着三大颗闪亮的钻石。

　　女孩还不停的在哭。从皮包内拿出另一张卫生纸，将哭得红肿，满是泪水的脸庞擦干净。

　　人群中，有一个穿着时尚，长得很帅挺，明星模样的男人穿开人群走过来。他穿着三件式成套的西装，打着领带，手腕上挂着Burberry的风衣。

　　他说：“莎莎，找到你了。”

　　莎莎抬起头看。是明良。

　　明良说：“你跑到哪儿去了，我的宝贝？我在这里等了足足四个小时了。所有航班的旅客全走光了。说真的，我担心死了。”

　　莎莎说：“我？我一直在这儿，就在这张椅子上啊。”

　　明良：“天知道我有多高兴看到你啊。天啊，你变得多么漂亮啊。很明显的，你玩得很开心。”

　　接着，将一束鲜花伸到莎莎面前。莎莎看了花一眼，再接着看明良。

　　明良说：“你不拿吗？”莎莎将鲜花接下来。

　　明良说：“你母亲今早打电话来，告诉我你今天几点回来。你故意不提前通知我，难道是想要吓得我手足无措吗？”

　　莎莎只是瞧着明良看，什么话也没说。坐在莎莎旁边的女孩，很伤心的看着他们。明良说：“起来，我们回家吧。家里还有你的朋友在等你呢。傍晚就到家里来等你了。我已经打了电话告诉他们我找不到你。可怜的一群家伙，他们一直担心到现在。现在我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给他们，告诉他们我们的公主回来了。”

　　在机场的出租车候客处，莎莎看到那个送她回家一趟的出租车司机。她快步走向他，说：“您好。我找到我老公了。”

　　司机疑惑的看着莎莎。

　　明良说：“我开车来的。”

　　莎莎对司机说：“他来找我了。”说罢，向司机说再见，便跟随提着行李箱的明良走到他们的车子。

　　在车上，明良转过头来对莎莎说：“好了，我的好太太，你解释给我听听发生了什么事。”

　　莎莎将手边的车窗按下来。她把头靠到前面，双眼紧闭。

　　口红的味道还停留在她的嘴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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