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婚日常

　　“第一，婚姻是一种低效率的资源利用形式，隐形成本太高，收益不如人意，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第二，我有心理洁癖，不能接受日常生活的空间里有其它人的存在。第三，美好生活和幸福人生的最大条件是钱，而不是什么结婚生子，希望你们有一天能够明白。综上，我不会结婚。”

　　这话是戚凡说的，坚定无比。

　　“我选老婆。”

　　这话也是戚凡说的，听起来亦有几分肯定。

　　二叔一家吃了个哑巴亏，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难道要让他们去接手三叔的酒店？可不要啊……他们只想坐在家里花钱，那些辛苦的活，光是想想头都要大了。

　　亲自策划了这一切的戚墨，心中比黄莲更苦，向爸妈求救无果后，他一转头，突然看见戚凡的眼底闪过了一丝促狭。一瞬间他就明白了——他怎么这么天真这么傻呢？酒店是颗立即就要接手的山芋，但讨老婆可以拖啊，可以答应下来阳奉阴违啊，这算什么二选一！

　　在集体的无言中，戚凡优雅的拿起细瓷的汤匙，将一口鲜香的鸡汤送到了嘴里，然后诚挚地夸奖道：“二婶，您炖的鸡汤哪里的味道都不能比，小墨能常常喝到，真是幸福。”

　　说罢，他朝着戚墨笑了笑，他的笑容正对上戚墨那一脸的憋屈，就像是在昭示自己的胜利。

　　戚墨瞪眼：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这是欺诈！

　　戚凡微笑：你有本事证明出来呀？诛心之论，何患无辞？

　　第一次资产躲避战，戚凡胜。

　　戚凡以为三叔会在这个问题上追问几句的，没想到他很快转变了话题，讲起来自己这段时间闲下来的见闻。戚三叔从小就是爱玩爱热闹的个性，大约算得上改革开放后成长起来的第一批文青，在二十来岁的时候就背包环游了世界。只不过后来创业了，他便有了牵绊，这些年来被事业所累，他的脚步总是放不开。确诊了恶性肿瘤后，戚三叔把事业上的事全盘停了下来，又重新走了些年轻时候去过的地方，几十年间沧海桑田，感触不可谓不深。

　　戚家人从小就没过过苦日子，虽然不是标准意义上的纨绔，但在纨绔上也都有着自己的专长。二叔专攻“吃”这个爱好，三叔酷爱游山玩水，戚墨最大的兴趣是收集昂贵的玩具，戚凡则负责“好吃懒做”里的“懒做”二字，什么麻烦事都不愿意干。尽管专长不同，他们聊起天来却很和谐。

　　整个过程是这样的：三叔聊一会自己的游记，二叔马上把话题转到当地的美食上，戚墨的脑袋瓜子飞快的转，先是想起了车展上刚看中的越野车，然后又问起三叔，那里有没有什么有意思的小物件——接着三叔接过话题，开始一轮新的循环。只有戚凡一直不开口，他在心里想：真好，这样光是听听就了解的很全面了，省下了自己去的麻烦。

　　二婶：“小凡啊，多喝汤，多吃菜。”

　　戚凡：“嗯。”

　　一顿饭就这样吃到了天黑。

　　晚上，三叔单独把戚凡叫了出去，让他陪自己在花园里散步。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不一会儿，三叔直奔主题问道：“你真的愿意结婚了？”

　　坑完了戚墨，戚凡对三叔还是很老实，他诚恳的回答：“不愿意。”

　　三叔叹了口气，虽然说他早预料到会是这个结果，可心里多少还是有点遗憾。不过转念之间，他又释然了：“人老了果然是个麻烦啊，老是动不动就把自己的需求当成别人的需求，算了，我自己都不愿意结婚，有什么资格劝你结婚？不结婚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小小年纪能有这个觉悟，不愧是我戚行书的亲侄子。”

　　“三叔过奖了。”戚凡想，有天自己活到三叔这个年纪的时候，如果也能像他如今这样的状态，那么这辈子就不算亏。

　　“小凡，你知道吗？”三叔突然停下了脚步，“我走之后，一点也不担心这个家，因为你们都是聪明人，就算有什么逼不得已的情况，委屈自己受点累，总能把生活过好。”

　　“嗯”，戚凡静静地站在三叔身边，不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

　　“可是我有点担心你，你是这个家里和我最像的人，你的心里太清楚了，这种清楚会让你的人生过得很容易。”三叔顿了一顿，深邃的眼睛向着戚凡望了过来，仿佛直击向他的心里，“但我最近总在想，如果我的人生里能有一些不那么清楚的瞬间，我也许会过得更加幸福——你也一样。”

　　戚凡喃喃地重复着三叔的话：“不那么清楚的瞬间……”

　　那是什么呢？

　　“如果有一个人或者一件事，能够动摇你的理性，支配着你做出不合适的决定，在这件事发生的时候，试着多留意一下吧。”三叔说。

　　这是戚凡最后一次同三叔聊天。第二天，三叔任性的踏上了去湘西的路途，他不要戚凡和戚墨的陪伴，坚持要自己一个人回到当年住过的苗寨里，去看望一个在他二十多岁时亲手为他绣了腰带的苗族姑娘。

　　一个多月后，三叔在湘西的老友向他们送来消息，三叔在苗寨里病发去世了。得到消息之后，戚凡和戚墨立即登上了飞机赶往湘西。

　　或许戚家人早已预见到了这个结果，但是他们仍旧沉溺在伤心中无法自拔。在苗寨里整理三叔的遗物时，戚凡见到了那条约一米长的手工刺绣的腰带，它保存的那样完好，浑然不像是二十多年前的旧物。

　　他问三叔的老友：“三叔见到那个姑娘了吗？”

　　老友说：“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现在谁还是姑娘？那年我们路过这里之后就再也没回来过，如今经济开发了这么多年，苗寨里的人早不是当年那一批了。你三叔本来想把腰带还给人家的，唉，到最后连人都没找着，一点消息都没有。”

　　戚墨把腰带拿过去看了几眼，想起了自己听说过的一件事情：“据说有些少数民族的女子会给自己的丈夫绣腰带，一生只能为一人绣，说的不会就是苗族吧？”

　　老友没有说话，默默地点起了一支烟。

　　戚凡不喜烟味，独自走到了客栈的阳台上。阳台下面是已开发为旅游景点的苗寨里最繁华的一条街，道路的两旁尽是小商贩，商贩的面前摆着各式各样的小纪念品。他的视线淡淡的扫过去，有一个约五十岁的苗族大妈刚刚摆开一个竹筺，从里面拿出了一捆一捆的藏蓝色民族样式腰带。那些腰带都是流水线上的机绣制品，连图案都不走心，不过是将几个几何形状用彩线重复地排列了几遍，可就是这些成批量制作的旅游纪念品，养活了邻近村子里不知道多少人。

　　戚凡想，在很久很久以前，在这位摆摊的大妈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也许也曾为什么人亲手绣过那种一针一线尽是绵绵心意的腰带吧——这算不算是不那么清楚的瞬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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