酿泉为酒，星汉灿烂

　　农历十二月廿四，北风凛冽，大雪下了整日，终于露出了晴朗的夜空。乌苏里江的冰层被白雪覆盖，午夜，有一抹红色立于江心。他已站了许久，身上披着大红色披风，像是寒冬里燃烧的烈火，四下无人，只有头顶满天的星河。
　　他是陆小凤，今天是他四十岁生日。
　　人过四十，名扬四海，大好河山都已踏遍，美人如花，似水流年，红颜知己已做人妇，或已成人母。江湖豪情义气，阴险诡谲，也都悉数经历。陆小凤左手慢慢抚着自己嘴上的两条眉毛，觉得自己老了。
　　人，都会老的。剑法成神的西门吹雪会老，偷遍天下的司空摘星会老，老实和尚会老，包括欧阳情，沙曼，牛肉汤。。。还有江湖上的所有人。陆小凤想象着认识的人都变成老头老太太的样子，不禁笑了出来。
　　右手一坛好酒见了底，蓦然想起一句话，“喜欢星空的人，心也不会太坏的。”
　　多少年前的事了，他记得说话的人唇角总是带着温良醇厚的笑容。说这话的时候，满天星光仿佛洒在他不能视物的眼睛里。陆小凤陷入回忆，自幼相识的好友，仔细算起，应该有三十多年了。如此漫长的年岁，是一个普通人差不多半辈子的时光，半生相识相知，是多么深刻的缘分。那个人，他会老吗？
　　也会老的吧，只是陆小凤想象不到他老了会是什么样子。他们很久不曾见面了，也不是刻意分别，只是未曾留意，山长水远，天南地北，白驹过隙，一晃三年。
　　陆小凤喝下坛里最后一口酒，继续抬头看着星空。在北方的雪夜里站两个时辰，谁都会冷的。陆小凤却觉得暖，因为酒，是好酒，是友人寄来的酒，仿佛带着江南四月春夏之交的味道，仿佛，鲜花满楼。
　　花满楼，江南首富花家的七少爷，几年前花如令过世，少爷们重分产业。花满楼谢绝了哥哥们拱手让出的钱庄生意，选了酿酒。从那以后，江湖里少了流云飞袖的花公子，市井间多出了一位花老板。花老板大部分时间住在酿酒的庄园里，那里有甘冽的山泉，还有数不胜数的奇花异草，谁若是住在这人间仙境，怎么会轻易老去？
　　陆小凤上一次见到花满楼的时候，一度感慨自己眼角横生的纹路，却看多年老友黑发如瀑，容颜依旧，大声抱怨上天不公。那人却只是摇头轻笑，然后抿了一口茶。
　　生动的情景，仿佛就在昨天。可是酒布上的字分明提醒自己，时间已经过了三年多，一千多个日夜。
　　夜空突然飞落一颗流星，毫无声息，陆小凤一愣，然后虔诚地闭上眼，许下了一个朴素的心愿。千里外，江南的栖凤酒庄里有人打了一个喷嚏，那是刚刚放下算盘的花老板。
　　“酒，应该不错。”
　　他自言自语，一笑莞尔。
　　“酒，确实不错。”
　　红披风消失在夜色。

　　很多年后，陆小凤终于看到了花满楼变老的样子。一个满天星斗的夜里，他们互相搀扶去了阔别已久的小楼。
　　“我四十岁那年的酒好喝得紧，后来再没尝过同样的味道。”
　　“那是你二十岁生日的时候，我埋在树下的。”
　　“二十年，只酿一坛？”
　　“二十年，只酿一坛。”
　　“不愧是花老板。”
　　“幸会，陆大侠。”
　　两个老头笑的开怀，星汉静默，夜风朗朗。风里有酒香，有酒，就有天上的凤凰。四十岁的陆小凤，许下的朴素愿望，你听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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