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他从笔下来

　　丁萱坐在桌前，一动不动看段律铭拿着私人印章在同意书上盖戳。看他刚刚和已经离开的林主任的谈话，好像昨天放射科出了很大的纰漏，他昨晚就赶出来处理事情了。
　　“你没有什么要说的吗？”她忍不住问。
　　段律铭神色如常，抬眼看她。“你不问，我怎么说？”

　　“医学院的老师都在华大附属医院——你怎么在这里？”
　　“我有自己的医院，为什么还要去附院？”段律铭将文件合上，单手递给她。修长好看的手指扣在洁白的纸张上。
　　“那怎么上次我住院时他们都叫你医生，不是院——”

　　“我讨厌别人叫我院长。”段律铭放下手里把玩的笔，靠到黑色转椅背上，凝神盯着丁萱的眼睛，“我的主业是医生。”他并不是开玩笑，而是认真工作的状态。而且由于公事，很明显他现在心情不太好。

　　室内充盈的初冬阳光毫无顾忌地从明亮的窗户照射进来——丁萱很早就发现了，段律铭偏爱光线异常充足的空间——白日光亮给他的轮廓镀上了一层平静的冷漠。无可挑剔的五官在光线下愈发迷人，他的唇很薄，光下偏白的皮肤与阴影调和，给人一种清瘦的感觉。然而丁萱知道，他脱下外衣后的身躯有着爆发力无比的肌肉，蕴含着无限的力量，即便是受伤之时。

　　恍惚间，丁萱忘了时间，也忘了自己还要问什么。这种感觉，就像是夏夜月上树梢之时，见到家门口花丛里夜来香的静静盛放，夜色中的美。她曾经想在卧室放一盆夜来香，却发现这种花的花香会使人……呼吸困难。

　　“还有问题？”他平静地问。
　　丁萱倏忽回神。“你……”她找回思绪思索着，“之前答应让我做跟组编剧，是不是因为你早就知道剧组会和你的医院合作？”
　　“想多了。”他微微一笑。

　　“好吧……”她站起来打算离开，犹豫道，“我在电梯里见到一个年轻医生，亚麻色头发，吹着泡泡糖——是九尾吗？我包里的笔全被换成泡泡糖了。”
　　“你下次注意点，他喜欢琢磨别人的东西。”段律铭没有否认，“下次我把你的笔带过来。”
　　“不用了。”丁萱愣神，亲眼见到笔下另一个关键人物出现，这感觉奇妙又古怪。她抱着文件去开门，又转身，“明天上午的开机仪式你来吗？”她知道他也收到邀请。
　　“如果没有手术。”他答。
　　丁萱关门出去了。

　　第二天上午九点，《柳叶仁心》开机仪式露天举行。
　　天气早已转凉，今天更是降温不少。花坛里高大的梧桐树带上萧瑟的意味，偶尔飘下几片落叶。远处的建筑高高低低，在冬日苍茫白雾笼罩下能见度很低。太阳仿佛罩在纱网后面，朦朦胧胧的日光带着浅浅温度撒向大地。

　　不到九点就陆陆续续有跟组人员来报道，导演组、制片组、摄像组等十三个部门一百多号人集齐在开机仪式现场，好不热闹。
　　丁萱隶属导演组，因此就跟自己组的工作人员站在一起，而丁若棋不久也来了，朝她眨眨眼，朝演员扎推的一圈人过去——现在已经来了不少媒体记者做采访了。

　　不多时，突然见得一阵喧哗，原来是风头正盛的颜妍到了。里里外外又是媒体又是助理，丁萱垫着脚看了半天也没看到人群中央的颜妍。
　　“以后有得时间看呢！”旁边的刘姐打趣，拍拍她的肩膀。
　　“汪编剧今天真的不来？”导演组的小常第一次见到丁萱，悄声问刘姐。
　　“她不想过来。”刘姐小声说，朝演员那边努努嘴。
　　对方恍然大悟地缩回头。

　　供桌早已摆好，香烛蜡台供果一个不少，摄影机也都披着红布。丁萱第一次见，不免觉得新鲜，又觉得带着些许传统的迷信色彩。
　　首先是制片人发言，业内举足轻重的人物——然而丁萱不认识。站制片人旁边的导演她倒是在新闻里见过，一个腆着中年发福肚子的导演，长得有点像弥勒佛，不过神色倒是很严肃，不苟言笑的样子。

　　简短的主创发言完毕之后就是各部门代表进香。最受注目的当然是演员组，带头的是戴着墨镜的女主演颜妍，旁边是名气没她大但最近曝光率越来越高，刚刚拿了新人奖的男演员李然。
　　剧组各位显然都已经见惯明星，都玩手机的玩手机，聊天的聊天，只有丁萱站在那边很好奇地张望。能当演员的果然颜值就比普通人高出不少。虽说戴着墨镜，但还是看得出来颜妍鼻子高嘴巴小，脸蛋更是只有巴掌大。个高腿长，肤白貌美，黑发顺直，黑色墨镜更加衬得脸蛋白嫩精致。而旁边的李然身高腿长，但也瘦，是骨架也不高大的瘦，不像段律铭那样看着就觉得他胳膊非常有力量。

　　弯腰作揖，颜妍脖子上吊坠一样的东西从衣领坠了出来，她起身，推了推墨镜，然后将那东西又塞回衣领内。
　　身后，作为女二的丁若棋，没有戴墨镜，简简单单扎着马尾，一直很认真。男二方以衡选秀出身，笑着扭头跟旁边的人说着什么。他长得很阳光，无形降低了他的年龄感，显得很小。

　　丁萱打量着闪光灯下的演员，身后却传来一阵不可忽视的骚动。
　　“快看快看！这是谁啊，新演员吗？”小常一阵激动。
　　“没见过——导演过去了。”刘姐立马说。
　　丁萱扭头，愕然愣住。

　　段律铭来了。
　　从迈巴赫下来，远离人群，一如既往的衬衫扣子扣得严丝合缝，领带系得刚刚好，西装剪裁合身又显出男性线条，黑色大衣敞在肩头。
　　一向受人尊重的导演几乎是小跑过去的，站到段律铭面前先握手再寒暄，笑着说什么。

　　“什么大人物呀，尹导这么客气。”小常诧异。
　　“你们都没见过？”丁萱纳闷，“这是佳仁医院的院长。”
　　“这么年轻就是院长？妈呀好禁欲……”小常感叹。

　　段律铭的出现，生生将那些演员降低了好几个档次。他浑身上下都写着“荷尔蒙”三个字，但面对导演热络的寒暄却又异常冷漠，没有笑容。
　　他一向是疏离有礼的，怎么今天……难道有什么问题？
　　丁萱第一反应就是看不远处的丁若棋。丁若棋正跟男二方以衡说话，聊起什么特别高兴。
　　还好，只要丁若棋没事，她就放心。

　　不知导演和段律铭说了什么，段律铭抬手看看时间，就转身打开车门上车。导演退后几步，似乎要目送他离开。
　　关车门的那一瞬间，段律铭的目光越过导演肩头，看向开机仪式现场。那边正揭开摄像机红布。

　　丁萱顺着他的目光回头，瞬间心跳乱了一拍——站在摄像机旁边一直没有表情的颜妍，突然摘下了墨镜，望向段律铭的方向。
　　颜妍的眼睛很漂亮，目光流转，水灵灵，但配上那张脸蛋就漂亮得透着点盛气凌人。她突然笑着，扭头配合记者拍照，甚至还吩咐助理给媒体发红包。

　　似乎她的心情……就这么一瞬间突然好了起来。
　　丁萱站在寒风里，一动不动，任吹乱的发丝迷住了她的眼睛。
　　天边，滚滚乌云沉默着，一片风雨欲来的灰。
　　这颜色透进了整个城市的暗淡里。
　　……

　　开机仪式结束后，是开机饭。
　　大凡国人只要提到吃，情绪便高涨不少。所有人叽叽喳喳，依旧是按照部门坐好，不谈工作不聊拍摄，天南地北的聊，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剧组的人都来自五湖四海，听刘姐讲，组里四川人最多，其次就是北京和上海。只有一个姑娘是来自西北边疆，在剧组里没有老乡。

　　制片人和导演去处理事务迟到了还没来。导演组桌旁边就是演员组，听得那边笑声不断，之前横眉冷对刚刚认识的几个人仿佛多年老友一般聊得畅快。丁若棋就坐在丁萱后面，两人时不时悄声说几句。而颜妍心情大好，后来挽着丁若棋的胳膊，聊了半天。随后突然端着酒杯过来，导演组这边众人立马都站了起来。

　　“大家都坐嘛。”颜妍已经脱去外套，穿着一件针织衫，显得胸大腰细，她笑着打量一圈，目光落到丁萱身上，“这位是新的同事？”
　　“她叫丁萱，是跟组编剧。”小常抢先答。
　　听到“编剧”两字，颜妍脸上的笑容停滞了一下，但丝毫看不出情绪变化，挑眉，“也姓丁？你和若棋是什么关系？你们长得好像。”

　　这话刚刚导演桌上就在聊了。丁若棋起身，似乎有点紧张，丁萱勉励宽慰一般握住她的手，“我是她姐姐，比她大三岁。”
　　“怪不得。”颜妍捂着嘴笑，“真是一对姐妹花。”她衣领口，带花纹的黑色方形吊坠一闪而过。
　　丁若棋客气地笑，端着酒杯一饮而尽，笑容未到眼底，那里是满满的疲惫。

　　颜妍喝完酒，回到座位，助理连忙赶过来，附身到她耳边：“打听到了，那人是片方合作意愿的院长，华大医学院教授，叫段律铭。”
　　“嗯。”颜妍挥挥手，让助理退下。半晌，她唇边浮现了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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