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期综合征

作者:芭蕉奶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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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仁慈,居高临下


      每当看到别人被有意无意伤害的时候,刘叙忱总能想起小时候在家属院的草坪里屠杀西瓜虫的场景。

      在大部分七八岁的男孩的眼中,虫子和玩具没什么区别,小小的,油滑光亮,腿和翅膀可以动,比最先进的遥控飞机或者汽车都要精妙。最重要的是,虫子可以拿来吓唬女孩。只要放在对方的文具盒或者肩膀上,就可以引来120分贝的尖叫声,没有哪次不中招的。

      他是男孩中的例外,他觉得所有虫子都很丑陋,尤其是西瓜虫。

      西瓜虫在被人碰到后会缩成一个球,背甲的光泽和节状的质地令人作呕。

      最让他恶心的是西瓜虫翻过来后,腹部的褶皱和不停舞动的几对小脚。他看了那些脚就会满身鸡皮疙瘩,然后愣在原地,仿佛灵魂出离身体,甚至忘记了尖叫和逃跑,更别说把西瓜虫放在手掌上玩。家属院里的同龄男孩男孩总是嘲笑他胆子小,连虫子都害怕,但他就是无法克服那种生理上的恐惧。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周日下午,他发誓要把家属院草坪里的西瓜虫赶尽杀绝。

      他蹲在草坪里,仔细翻动着每一根草,看见西瓜虫就踩。踩下去的感觉是一阵清脆,就像捏碎一包薯片。一开始他觉得恶心,不过马上就因为脚下的触感而麻木了,反正隔着鞋子没什么好怕的。他尽可能地抑制自己看鞋底的冲动,尽情踩完后才在草坪边的马路崖子上蹭干净鞋底。

      胡乱发泄了一通后,他体会到了一种凌驾众生的快感。他仿佛是造物主,创造了这些卑微的虫子,并且掌握它们的命运,不满意的时候,可以不计后果地摧毁这些低贱的生命。

      心情终于舒畅后,他准备回家。就在这时,他看见了草坪边水泥地上的一只正在四处逃窜的西瓜虫。

      他本来也想用最简单粗暴的方法解决这条性命,但是突然一下灵光一闪,想用一种别样的方式折磨这只无辜的西瓜虫。他捡起草坪里的小木棍,把那只西瓜虫翻了过来,果然,受到外力的西瓜虫缩成了一个小球。他耐心地等西瓜虫自然展开,却没想到这只虫鲤鱼打挺般的恢复了正常的爬行姿势,迅速逃离。他不甘心,又试了几次之后,终于成功让西瓜虫仰面躺在地上,并且挥舞着那些让他汗毛倒竖的小脚。

      他觉得虫子最柔软的地方肯定是腹部,于是就用刚才那只小木棍去戳西瓜虫的腹部的褶皱。他本来想用腰斩结束它的生命,但是当他准备用力的时候,他呆住了。

      隔着细小的木棍,他感觉到了西瓜虫的挣扎,虽然是最低等的生物,但还是为了生存而努力抗争着。他笑自己胆小,准备发起新一轮的进攻,但是拿着小木棍的手却迟迟不敢行刑,因为稍微挤压,他就能感受到甲壳的摩擦以及坚韧腹部的弹性,再加上加速挥舞的小脚,每一个细节都冲击着他的内心。

      最终,他放了那只西瓜虫一条生路,目送它远去的那一刻,七岁的他悟出了人生真谛:对所有人都要善良。因为即便是一只小小的西瓜虫,都有存在的理由,而人,这个生活在食物链顶端的群体中的每个个体,必然也有其存在的价值。

      他跟所有人相处的时候都不断地说服自己一定要耐心,要尊重,因为人不是西瓜虫,人与人之间是平等的,不存在谁比谁更高级。他总是会努力地发掘别人身上的闪光点,美其名曰:寻找生命存在的价值。

      他对张漾更是这样,因为这个坐在他旁边的女生除了学习成绩还算不错外,从表面上看不出任何优点。他不相信人会这么苍白,于是便细心地挖掘张漾身上的宝藏。熟悉后,他发现张漾是个有趣的人,她看过很多书,总是语出惊人,能说出一些不从众的观点,让人侧目。

      当时在KTV,他眼睁睁地看着张漾拿着破碎的啤酒瓶胡乱挥舞着手臂想要抵挡围着她的人,脑中浮现的居然是那只西瓜虫奋力为生命挣扎的画面。

      好难受啊,他感到窒息一样的难受,却无能为力,身体再一次被定住,所有的意识都被抽离身体,他一动也不能动。这么多年来,那些为了西瓜虫所赎的罪都付之一炬,他还是当年那个居高临下的“造物主”,没有任何改变。

      他恍然大悟,所有的同情都起源于不对等,只有在一方对另一方有压倒性优势的时候,才会产生仁慈与怜悯。这两种情感注定是居高临下的,比如神怜悯世人,佛普度众生。

      他发现自己每次在同情之余,都会产生一种微妙的优越感,像是在庆幸自己没有遇到这样的事情或者没有沦落到这种境遇。这早已不再是简单的共情——体味他人之痛苦,反而变成了一种炫耀,一种对自己的肯定。

      他持着他所谓的善良,把自己变成了一个“老好人”,对任何人都笑脸相迎,从来不让对方难堪。他的善解人意,他的通情达理,全部来源于内心深处的不平等。他从来没把自己和别人一起放在天平的两端,而是无形之中为自己赋予了称量者的身份,手握砝码,掌控一切。

      他发誓要回到正常的高度,不然总有一天会会像伊卡洛斯一样,从靠近太阳的地方坠落,摔死。

      只要张漾能够原谅他,他就可以飞得低一些,还能将蜂蜡维持在最初的形状。

      他准备好了,他真的准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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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当时说过要写的人物小传,最近会慢慢写完的
    现在的我在东京继续完成我的学业,我会好好努力的,大家也要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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