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期综合征

　　开学之后的报道，张漾走进教室的时候感到很迷茫，她不知道应该坐在哪里。是暂时按照上学期末的座位坐，还是可以随便坐？她倒是记得自己前后左右的人是谁，尤其是自己的同桌。

　　总有人说谁认真谁就输了，但是张漾只觉得人越长大越虚伪，尤其是她的初中同学们。她很擅长记住人的姓名和长相，所以很快就以上帝视角认熟了全班同学。但就是有些人，总要反复询问她的名字，更有些女生更是热情地打过招呼后然后隔天就忘了她是谁。

　　她想起小学的时候大家总是在比谁认识的人多，而上了中学大家却以认识的人少为荣，每个人都装做一副漠不关心别人的样子，提起谁都是冷冷淡淡的，仿佛只有自己的事情最重要。对这个规则讳莫如深的她自然也就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因为她不能认真，认真她就输了。

　　她从小就喜欢跟自己较劲，仿佛逼迫自己是件很有趣的事情。小学的时候，当女孩子们在课间时候讨论着183 club还有张栋梁《北极星的眼泪》的时候，她完全插不上嘴。她在周末难得的闲暇时间把电视换到了正在热播偶像剧的电视台，但却在刚看到男主角准备向女主角表白的时候，被妈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走了遥控器，还给她撂下了一句：“少看这种没脑子的东西，肤浅！”

　　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还想辩解的时候就被妈妈拉去了新华书店，浩浩荡荡地买了一大批世界名著的上译经典配音电影。从此之后，她的周末闲暇就被一张张画质粗糙古老破旧的电影占据。在别人笑嘻嘻地买明星贴纸，往本子上抄歌词的时候，她一脸苦大愁深地看着《王子复仇记》《茶花女》《牛虻》《基督山伯爵》。

　　小时候她只觉得是被压榨了自由，长大后她懂得了妈妈的良苦用心，知乎流行后她才明白果然装逼要从娃娃抓起。

　　她始终不懂，《安娜·卡列尼那》里的婚外情是不是比偶像剧里的富家公子爱上灰姑娘来得三观正确，但是名著就是名著，无论名著的内容再不适合小孩，它们也都是名著，世界文化的瑰宝。怀着不理解她看了一本又一本的书，直到遇到了《名利场》，她才大彻大悟。

　　书里的利蓓加完全就是她的写照，凭着一己之力在浮名虚利中杀出一条血路，而沈季茹就像爱米丽，不需要做什么就亲朋爱侣齐聚生活幸福。利蓓加理所应当嫉妒，理所应当报复，任何人在这种时候都会嫉妒自己最好的朋友，凭什么自己奋斗了那么多年还不如刚出生时的她。

　　怀着这样的想法，张漾逼自己变成利蓓加，仿佛这样才能卧薪尝胆，报仇雪恨。

　　但是她还是输给了沈季茹，因为当时阅读翻译本的她并不知道爱米丽对应的的名字是Amelia而不是Emily，她不知道沈季茹的英文名Amelia就取自《名利场》，她不知道沈季茹早她一步看过了《名利场》的电影。

　　她没有坐到严灏南的身边，像梦游般地走向了教室的最后一排角落，也就是她第一次走进这间教室时坐的位置。她尽量装作忘了自己的座位，忘了周围的人，但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内心的苦修。

　　还没放下书包，就听见严灏南的叫声：“喂，张漾，一个寒假你就失忆了，你座位在这儿。”

　　张漾极其想装做没听见，但是前排的许晓霏也在笑嘻嘻地看着她，招手让她赶紧过去，无奈之下，她拎着空空的书包走回了原来的位置。

　　班主任简单的交代了开学的注意事项后，就吩咐所有人说开始换座位，不大换，只是调整。

　　张漾单手支着下巴，不知道自己应该开心还是失落。心里的苦修者告诉她，要开心，这是次磨练，只有经受住了这次考验，才能彻底不喜欢身边的男生。心里的多愁善感者告诉她，要伤心，可能这次真的永别了。心里的无所谓者告诉她，反正都是要换座位的，有什么好奇怪的。心里的乐观者告诉她，说不定可以借此机会熟悉更多同学，何乐而不为？

　　她说不清哪个才是她自己比重最高的想法，心里五味杂陈。或许每个人都是潜在的多重人格患者，面对不同的人的时候拿出不同的样子，戴上不同的面具，所以很难给任何一个人的性格盖棺定论。

　　此时的班里上演着一出不错的众生相。有人止不住地伤感，仿佛马上要背井离乡奔赴战场的青年，挥着眼泪和周围相处一学期的同学告别；有人看起来面无表情，但却在听到新同桌名字的时候会心一笑，像是中了奖。有人一脸嫌恶，有人一脸解脱，还有人和张漾一样心情复杂。

　　她听到老师用毫无起伏的声音说：“严灏南，起来，坐到林墨涵那儿去，陈雁荡，你坐过去。”

　　就这样，她的同桌成了一个身躯庞大而又腼腆害羞的男生。

　　陈雁荡和她说的第一句是：“当时我也在合唱团，我是男高声部的，你还记得我吗？”张漾搜刮记忆的每个角落也没有印象，但又不好让新同桌尴尬，只能连连点头说记得记得。

　　他们相处地还算融洽，已经从陌生变成了经常闲聊的熟悉，她问陈雁荡：“你爸妈是不是在雁荡山认识的？”

　　周围的几个男生也听见了，他们的问句更加色情更加低俗，陈雁荡顿时脸红了起来，带着哭腔说：“啊，不是，不是你们想得那样，我，我爷爷以前在雁荡山考察过地质，他很喜欢那个地方，所以我就叫雁荡。”

　　这幅窘迫的姿态引得围观者哈哈大笑，张漾看不下去了，连着把几个恶作剧者的名字都贬损了一顿，然后安慰受惊的同桌，“别理他们，他们一天到晚太闲了，所以乱编。”

　　陈雁荡缓过神来，感激地问道：“那你的名字呢，为什么是漾呢？”

　　“因为李白有句诗叫‘谢公宿处今尚在，渌水荡漾清猿啼’，我妈很喜欢这一句，当时考虑我叫荡还是漾，后来觉得荡有点难听，就叫漾了。”张漾努力回忆起妈妈跟她说过的故事。

　　“真的吗？太好了，我名字里有荡，你名字里有漾，我们做同桌刚好是荡漾！！”陈雁荡眉飞色舞的做了总结陈词。许晓霏喷出了刚喝下去的水，刚被连环骂的几个男生也笑弯了腰。

　　荡漾组合的称号一时之间名冠全班。

　　张漾心想，这样轻松的生活也不错，起码不用再跟自己赌气了。

　　但是好景不长，突然有一天早上，前排的许晓霏转过头来问她是不是喜欢严灏南，是不是恨班主任换了座位。很多人向她投来了同情的眼神，仿佛苦命鸳鸯被拆散。她试图找到最完美的辩解。如果说不喜欢肯定是不现实的，既然泄密者憋到这个时候才说，必然是有证据的，直接否认反倒会惹人怀疑；如果说喜欢的话，又正好落入了八卦者的圈套。思前想后，她给出的答案是小学的时候喜欢过，现在早就不喜欢了。这个半真半假的答案看上去无懈可击，但却引来了许晓霏进一步地八卦：“原来你不是初中才喜欢上他的啊，居然从小学就开始了。”她当时就想找个地缝，不，地缝不够，要找马里亚纳海沟钻进去。

　　没有不漏风的窗户，几天后，全班同学都知道了她喜欢严灏南。

　　她想揪出泄密者狠狠地扇上几巴掌，但是线索太少，无从推测。她孤立无援地在全班同学的戏谑下寻找严灏南的身影，对上对方眼神的时刻，她坚定了自己的想法：贼喊捉贼，一定是严灏南自己散布出去的。但她丝毫不知他编了一个怎样的故事。

　　那时的她觉得暗恋被人知道了是件很羞耻的事情，因为她认真地喜欢一个人，不求回报地喜欢，却换来了众人的讥讽和嘲笑。是啊，认真就输了，所以这次她又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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