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期综合征

　　张漾很想给严灏南发短信，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每次她鼓起勇气用九键费力地输入一串文字，字斟句酌读上一遍，总是觉得不妥，只能删掉，然后锁上手机屏幕，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现在的她缺少了五年级时候斩钉截铁地按下通话键的勇气，反而多了一份骄矜。她希望严灏南主动联系她，哪怕是问问寒假作业也好，但是她始终没能等来他的任何短信或者电话。

　　怀揣着这份心情，终于到了除夕夜，她有了一个主动发短信的机会。

　　她向来鄙视那些逢年过节群发短信的人，编好的顺口溜里满是礼节性的敷衍，如果真的想问候对方的话为什么不经常打电话联系呢。但是现在，她又特别感激群发短信的存在，因为她终于有了正当的理由给严灏南发短信。她本来想复制一个她收到的最有诗意的短信转发给严灏南，但又不想落了俗套。于是翻来覆去地更改祝福短信的内容，最终只写下了四个字：新年快乐，然后按下了久违的发送键。

　　她希望严灏南回复，因为这四个字虽然生硬直白，但却不是群发，每个字都包含了她的心意。但她又赌严灏南不会回复，因为这不过是平平无奇的四个字，比那些精彩排比连篇累牍的打油诗还要敷衍。

　　就这样捧着手机纠结着，她甚至没有心情看春晚，没有心情吃饺子。

　　她隔三差五地解锁手机，看看有没有新短信。每每有短信进来，她会闭上眼睛，希望在睁眼的瞬间看到发件人姓名是严灏南，但是次次事与愿违。

　　每逢过年，短信列表上就会冒出很多认识但是不常联系的人，像是一次漫长的点名。张漾很吃惊地发现她居然认识了这么多人，而且这些人居然都这么无聊。

　　春晚结束后，她依旧没有收到严灏南的短信，但是她没有理由再熬下去了，只能乖乖地去睡觉。她没有把手机放在床头柜上，而是紧紧地攥在手里，希望能在手机震动的第一时刻收到回复。

　　一夜过去了，毫无动静。

　　她醒来的时候发现手机已经被她踢到了床底下，但是仍旧没有严灏南的短信。她很想打个电话过去问对方为什么还不回复自己，旋即又被自己的幼稚震惊到，连发短信聊天的理由都没有，又怎么才能够打电话呢。

　　她一整天都恹恹的，她妈妈问她怎么了，她只能搪塞说昨晚吃多了不消化很不舒服，然后吃糖般的吃掉了一整板的健胃消食片。

　　当她已经完全不抱希望的时候，突然收到了那条盼星星盼月亮也没盼来的短信，上面写着：“抱歉没能及时回复，我爷爷家在农村，没有信号，今天回城才收到，你也新年快乐！”

　　她悬着的一颗心终于回到了胸腔里，这种喜悦压过了她之前的所有疑虑，所有不安，宛如涨潮时的海浪，一波一波地冲向沙滩。

　　到了晚上，她拿着昨晚剩下的花炮，一个人去楼下玩，又试探性地发了条短信给严灏南，抱怨鞭炮的声音太吵，影响她看原地喷出来的火树银花，还留有回复空间地问他有没有放炮，什么时候放的。

　　几分钟后，收到一条极其简短的回信：“放了，忘了”

　　她笑自己无聊，竟然会问这种没有营养的话，果然什么样的问题换来什么样的回答。她想起之前沈季茹向她们三个展示过的短信，少年的语言中充满关切，没有华丽的辞藻但却句句真情，不像现在冷冰冰的四个字，连主语也没有。

　　她瞬间明白了沈季茹对她的报复，这种报复比撕破脸大吵一架还要让她害怕。慢性羞辱会渐渐让一个人失去自尊，就像现在的她，站在鞭炮的红色残渣中，仿佛一个丢盔卸甲的战士，输的一点不剩。

　　沈季茹打定主意严灏南不会喜欢张漾，最多是成为朋友，所以她出国之后也没有特别用心地经营这段感情，只是不咸不淡地联系着。她不舍得放手，又明白不会有未来，所以一直走缓兵之计。她记得当时张漾说过要帮她测试男朋友的忠心，她虽然表面生气，但完全不担心严灏南会变心，尤其对象是张漾。因为她深信不疑自己各方面都比张漾好，她比她眼睛大，比她鼻梁高，比她额头光洁，比她皮肤白，比她头发柔软，比她身材纤长，就连以前不如张漾的英语在出国后的一年里也变得原汁原味了许多。她觉得时间和距离一点不是问题，张漾完全不是自己的对手。

　　她知道严灏南和张漾每通电话的几乎全部内容，因为严灏南会在接完张漾的电话后近乎原封不动地叙述给她。那些无聊的、有一搭没一搭的问题并不让她生气，反而平添了很多炫耀的资本，她会在第二天娇羞地给两个朋友展示前一天的短信，再询问如何与男朋友相处，也会有意无意地故意让张漾看到一些并不露骨但是会让小学生面红耳赤的表白，然后再诶呀一声抢回手机然后装做害羞的样子原地跺脚。每次看着张漾眼中的强忍的怒意，她觉得特别好玩，屡试不爽，似乎挑战朋友的底线成了她最喜欢的游戏。

　　沈季茹从未觉得自己有错，因为谁让张漾喜欢严灏南却一直憋着，不告诉她。她一直把张漾当做三人行中和自己关系最好的那个，但是张漾却连最隐秘的少女心思也不愿意和她分享，要是连韩笑都不知道也就算了，偏偏韩笑知道但是却一直瞒着她。她从小什么事都会告诉张漾，她也希望张漾对她敞开心扉，没有想到这次她却被边缘化了。

　　收到严灏南情书的时候，她既惊喜又惊讶，虽然她没和隔壁班那个长相干净身影单薄的少年说过话，但也会在升国旗或者做课间操的时候忍不住多看他两眼。因为男生普遍比女生发育晚，所以小学六年级这个不尴不尬的时候，很多亭亭玉立的少女都比班里的一部分男生高，而先长个儿的严灏南自然就有种鹤立鸡群的感觉。

　　她觉得严灏南是初恋情人的合格模版，就答应了对方。然后在开始恋爱的一个月后，吃惊地知道了埋在张漾心中最深的秘密。她还奇怪为什么当时韩笑一直劝她不要答应他，她只是把她的劝告当做一种对于爱情的恐惧。得知真相的她首先感到的不是愧疚反而是生气，所以才较着劲儿似的向张漾秀恩爱。

　　张漾看着不远处在天空中炸开的的烟花，想起严灏南，瞬间感觉失去了全身力气，她蹲下身来，把刚才的短信原封不动地转发给韩笑，然后很快收到了对方的回信：“鞭炮并不吵，你只是缺少一双替你捂住耳朵的手。”

　　她跨越短信列表的的祝福大军，仔细地找到严灏南平时发给她零零星星的问作业短信，选择，删除，然后又从通讯里删掉了严灏南这个名字。她暗暗下定决心，这次一定要忘了他，再也不喜欢他，永不。删干净后，她觉得手机轻快了不少，然后模仿欧洲中世纪的女巫，用鞭炮芯里燃尽的火药在地上画了一个六芒星，默默地诅咒严灏南再也得不到爱情，得不到的就让他不幸福吧。

　　她想起了书上看到的句子：“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若心妄动，而人妄动，则伤其骨痛其身。”

　　之前，她的阿克琉斯之踵是他，以后，她将金甲护体，再也不为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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