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医秦明之恶作剧

　　一

　　“秦明，帮我个忙。”

　　“什么忙。”

　　“帮我追一个女孩!”

　　秦明啪地挂了电话，拔了电话线。

　　隔了十分钟房门砰砰砰被敲响，秦明打开门，林涛果然背着书包在门口候着。

　　“怎么挂电话了呀！”

　　秦明把门关好，钥匙锁好，背上书包，一派行云流水就是不看林涛。

　　好在林涛已经习惯了秦明的无视，他跟上去对秦明说：“我跟你说，这次真是大美女，肤白貌美大长腿，胸大脸小屁股翘。”

　　秦明蹬上自行车，林涛还在说：“隔壁二中的，你看有缘不。”

　　两人拐过街角，林涛遇到了红灯，秦明一句话不说扬长而去，林涛在他后面按了按自行车铃铛，“喂！听到没啊！”

　　秦明扬扬手，表示：我听到了。

　　高三的每一天如长夜漫长，对于林涛来说更加难熬，好不容易等到下课铃声响，班主任愣是没有下课的意思，还在泡沫横飞。

　　“杜老师，下课了...”

　　“我再说一道题。”

　　过了十来分钟，又开始了一道新的题目。

　　“杜老大，天快黑了。”

　　可不是嘛，冬天北方黑的早，6点来钟就完全黑了。林涛这一说，其他同学也抱怨起来，说周六上课已经很累了，最后一节课就不好拖堂了嘛。理科班男生多，你一句我一句的，悉悉索索，整颗心向往着周末，已经坐不住了。

　　杜老师教学二十几年，自认为脾气挺好，可遇到林涛这种带头混的，有时候也会忘了为人师表仪态，台下一片闹。杜老师放下手中的书，摘了眼镜，慢慢悠悠地说：

　　“我说有些同学啊，不要以为提前通过了警校的特招，就影响其他同学。”

　　林涛还没察觉到不对劲，趴在桌上拐了拐同桌的秦明，“说好了，待会陪我去隔壁高中。 ”

　　“你怕啊？”

　　林涛张了张嘴，眨巴眼睛，伸直腰杆，双手插兜，长腿一伸“嗨，怕？开什么玩笑....哎哟！”林涛捂着脑袋仰起头来，老杜又操起一颗粉笔，正好砸在林涛脑门上，“提前批就散漫了是吧！给我去外面站着！”

　　楼道里面可真冷啊，林涛抱着头站了二十分钟，双脚都冻麻了，这才想起来屋里有暖气的好。快到七点钟，终于下课了，还有半个小时的时间要上晚自习了，林涛拉着秦明从侧门出来。

　　龙番市一中和二中只隔了不到两百米，两个学校中间有条小道，小摊小贩在这里摆生意，衣服帽子小吃零食，女生男生到了这里都会走不动，总得吃点啥买点啥，才能心满意足回教室上晚自习。

　　“还有十分钟。”秦明点了点手表，同时预备铃响了。

　　“我知道了，别催！”林涛靠在一中侧门口，寒风中临近上课了，这条小道也没几个人，只有一排小贩蹲在地上守着摊。

　　“还有五分钟。”

　　“知道知道，诶！来了，来了！”

　　林涛兴奋地站起来，装模作样地理了理校服。秦明扬起脸微眯着眼睛，看着小道尽头，昏黄的路灯下，有一个女生骑着自行车摇摇晃晃地穿过狭窄的巷道，因为背着光看不清她的脸。

　　只能看到她的长发在冷风中，飘扬。

　　“嗨！”

　　秦明伸手没抓住他，林涛猛地跳出去，女孩刚好骑到两人面前，黑暗中突然窜出来一个人，她呀地一声叫出来。整个人从自行车上摔下来，扑在地上，长发盖住了她的脸。

　　秦明和林涛凑上前去，他只看清了女孩的眼睛，像两颗蒙着水汽的星星。

　　“坏了，认错人了。”

　　“......什么？”

　　“不是她，认错了。”

　　“嘶...”秦明恨铁不成钢地闭上了眼睛，“你倒是看清楚啊。”

　　“光太暗了，那个，”林涛凑上去，“你没事吧！”

　　林涛上前一步，女生就在地上往后缩一步，话都不敢说。

　　不是，这干嘛呢。

　　又不是要钱。

　　至于嘛。

　　“嘛呢！嘛呢！”二中侧门里面出来几个男男女女，看到这一幕，喊出来：“你们一中可以啊，重点高中了不起啊。欺负我们学校女生是不是！”

　　“啥！？”林涛张大了嘴巴，“不是，我只是，只是打个招呼。”

　　“打招呼？”一个人高马大的男生呛声，“打招呼打到地上去了？你当我瞎啊！”

　　另外两个女生把地上的人拉起来，小声问：没事吧。

　　唐圆摇头，林涛干笑着问她，“你说说，我是不是啥都没干啊。”

　　本想唐圆能说句话，这误会就解除了，可林涛又被二中的男生拦住，“干嘛？威胁！？”

　　十八九岁的男生脾气一个比一个倔，一个比一个火爆。林涛一开始还好言好语，可唐圆低着头拐进侧门了，他也有点火了，怎么解释都不行。

　　“都冷静点”秦明站在中间。

　　二中的人往后撤了一步，秦明冷着张脸，个头也不低，不敢小视。

　　哪知道秦明接着说：“快上课了。”

　　林涛：“......”

　　众人：“......”

　　二中那几个本来正准备逃晚自习的，被秦明这书呆子一句话逗地哈哈笑出声，也不知道谁先动手，把撞秦明到了墙上。

　　林涛下一秒就把打头那个男生摁在地上了。

　　秦明一拍额头，他不怕打架，是怕林涛打别人。

　　毕竟林涛是全市第一名提前招进警校的人，但再怎么厉害，他们现在也是学生，高三可不能有劣迹。

　　两个学校都有巡校的老师，专门抓从侧门逃晚自习的高三学生，听到这边动静，全往这边跑。

　　“行了，”秦明揉揉胸口，“快走！”

　　“饶了你！”林涛甩开身下男生的肩膀，往学校里面走。那男生嘿一声跳起来，林涛回头一瞪，那男的径直右转顺着道就往外走了。

　　“德行！”

　　林涛和秦明贴着墙根回到教室，杜老大今天没有查房，阿弥陀佛。

　　秦明刷刷做完两套题，抬起头来看到林涛呆住了。

　　林涛这幅呆样，常有的事，不稀奇了。

　　“怎么这样。”

　　“......”

　　“没意思。”

　　“......”

　　“眼神不好。”

　　“谁？”

　　“二中的那个女生啊。”

　　“......”

　　“你说她是不是眼神不好，我这样的帅哥都不动心？看都不看？”

　　秦明站起来，往外走。

　　“干嘛去。”

　　“去厕所。吐一吐。”

　　“滚！”

　　二

　　林涛本来要追二中的那个校花的。可上次那一出，他觉得这高中的姑娘不仗义，男生不地道。

　　“本来就是你吓到别人了。”

　　“可是她完全可以解释一下啊，你说这万一打起来了，临近毕业了我们被记过，你还怎么考公安大学？！”

　　“别扯我。”秦明捏开林涛搭在肩膀上的手，“我没叫你打架。”

　　“你都被推倒了，我能不还手吗？不是”林涛扑哧一笑，“过了，过了哈。不是推倒，口误，口误。”

　　秦明抿嘴瞪了他一眼，快步往家走。

　　林涛渐渐有了新的追求对象，没再提起二中那档子事，倒是秦明不，知道为什么时不时会想起那个骑自行车的女生来。

　　也许是太无聊了吧。

　　他翻身下床，穿上外套，走到林涛家吃晚饭。

　　林涛的爸妈和他爸妈是同事，都是刑警队的，父母去世之后，林家父母很照顾秦明。他时常会去林涛家吃饭。

　　这会儿林涛正抱着脚在桌边打电动，听到开门声就知道是秦明。

　　“我爸妈下乡办案子去了，今儿没饭吃。”

　　秦明后一脚还没跨进门，听到这话前脚就收回来。

　　“去哪儿！？”

　　“回家。”

　　“没饭吃就不陪我了？！”

　　“不然我来干嘛？”

　　“嘿，你这没良心的！”林涛打完最后一局，把遥控器丢在沙发上，把秦明从门口拉进来，勾嘴一笑，“我们家附近新开了餐厅，我叫个饭。”

　　“给送吗？”

　　“送！怎么不送！我说是刑警队的，老板屁颠屁颠的要送。”

　　林涛打了个电话，过了半个小时也没见送过来。

　　“......我还是回家吧。”

　　“等等！”林涛按住秦明,与此同时，房门终于被人叩响。

　　“我就说嘛，你去开门，我去拿碗筷。”

　　秦明蛮不情愿地开门，边走边说：“外面餐馆油大盐重，不合规的用油危害非常大的，里面含有很多有毒物质，有的还会致癌，长期食用有可能引发中毒或者癌.....”

　　话还没说完，秦明看清了门口送外卖的人，一双水汽蒙蒙的眼睛，像两颗黑雨夜的星星。

　　“你们点的餐。”

　　她双手把塑料袋提到秦明面前，“一个炒茄子，一个糖醋排骨，一个肉沫豆角，两份米饭。”

　　唐圆的声音细细软软，就像一张爪子，小猫的爪子，挠着秦明的心。

　　“多...”秦明干咳了一声，“多少钱？”

　　“43块。”

　　秦明低着头摸了一遍，没带钱。

　　“付钱。”秦明回头说。

　　林涛欢天喜地地从厨房端碗出来，愣了一下“你没钱啊？”

　　“......你请我到你家吃饭，叫我付钱？”

　　“抠吧你就。等等啊！”林涛放了碗，在房间里鼓捣半天。秦明站在门口，唐圆双手拎着饭盒，两人面对面的站着，突然觉得有点尴尬。

　　“要不，你进来等吧。”

　　唐圆犹豫了下，摇摇头，“算了。”

　　防备心很强。

　　秦明点头，握拳又咳了一声，问：“找到没。”

　　“奇了怪了，我妈一般会在这里放点钱啊，怎么没有了。”林涛拿着些硬币从房间里面出来，“诺，里外里就十二块....哎哟！”

　　“啊！”唐圆也跟着林涛叫了一声。

　　“好巧啊！”

　　“是你！是你们！”唐圆明显受到了惊吓。

　　林涛这天胡子拉碴的也不知道刮一刮，吊儿郎当一米八几的大个子说是警察谁信啊！

　　女生丢下饭盒就跑了，八成是把林涛和秦明当成不良少年了。

　　林涛拿着十二块钱在风中凌乱，末了特无辜地问:“我，这么可怕？”

　　秦明深吸一口气，抹了一把脸，强忍着脾气把饭盒捡起来，咬着牙说：“吃饭。”

　　三

　　秦明老觉得有点什么事忘了，又想不起来是什么事。

　　直到放学后被人堵在侧门。

　　一双白白的小手伸过来，“钱？”

　　“什么？”

　　“钱！”唐圆身材不低，但秦明发育挺好，所以和林涛常年占据教室最后一排。女生从下往上望着秦明，真像只小猫咪，黑黝黝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秦明不由自主地收起了往日的面瘫脸，尽量柔和地问：

　　“什么钱？”

　　“欠我的钱啊。”

　　“......什么时候的事。”

　　唐圆急的脸都红了，刚要说话，林涛甩着书包跟上来，“怎么回事？”

　　女生一见到林涛撒丫子就跑了。

　　“不是，”林涛停在原地，说：“她是不是暗恋我啊？”

　　“她要钱。”

　　“什么钱？”

　　脑海中一道闪电劈过，秦明可算是想起来忘了什么事了。

　　“43块钱，上次外卖的。”

　　“哦哦哦，对对对，彻底给忘了。”

　　秦明上下打量了一番林涛，抱着手臂说：“你，为什么不穿衣服。”

　　林涛挠挠肚皮，“热啊。”

　　“三月份热什么热？”

　　“打球了。”

　　秦明指着林涛，半天说不出话来，林涛不明所以耸耸肩，“又怪我给人家吓跑喽？反正怪我喽？我又不是混混。”

　　两个人到了池子餐厅，林涛可算套了一件球衣，不再裸着上半身了，人大喇喇往桌上一坐。老板屁颠屁颠地拿着小本本跑过来，“林队，吃点啥。”

　　林涛笑的脸都烂了，还要装作镇定的样子，摇手说：“诶诶，还没当警察呢，不能叫林队哈。”

　　老板堆起笑脸，“你们有了一个林队，虎父无犬子，你以后肯定也是林队啊。”

　　“老板会说话啊。”林涛给秦明使了个眼神，轻咳一声，“那个，今天我不是来吃饭的，上次有顿饭没给钱，我这就给你补上。”

　　“钱？什么钱？”

　　“就上个月，我叫了外卖，43块钱。”

　　老板一脸懵逼，“没有啊。我每天都点帐，没有这笔账啊。”

　　林涛坐不住了，慢慢从凳子上站起来，“不能够吧。”

　　“真的啊。我这是小本生意，一笔笔帐我都记得清清楚楚。”老板非常肯定。

　　秦明开口问：“你们这里是不是招了个女服务员啊。”

　　老板想了想，恍然道：“你说唐圆啊，啊对。是我们这的服务员。”

　　“她可是学生，你也敢招？”林涛说。

　　老板抱着小本本，战战兢兢，“林队，她可是满18岁了，我看过身份证了。人家家庭情况不好，打工赚钱付学费，我也得有点爱心不是。”

　　秦明站起来往外面走，林涛匆匆跟老板打了个招呼，也跑了出来，“两种可能。一，她讹我们，二....”

　　“二就是她帮我们垫了，但得私下要回来。”秦明说。

　　“那现在怎么办啊。”林涛看着车水马龙，“她送饭去了，我们等她回来？”

　　“不等了，她会自己找来的。”秦明往家走。

　　果然，没过几天，三个人又碰上了。

　　不巧的是，碰上的时候唐圆正被几个混混围着要钱，人都缩到墙根了。就在秦明家不远的地方。

　　墙根处的唐圆被三四个男生推推嚷嚷，一边拉校服一边扯头发，小脸惨白，眼睛也是红红，透着倔强，说什么也把兜里面的钱交出来。

　　“我说她怎么这么胆小啊。都是被吓得。”林涛把外套一脱，甩在地上，大喝一声，“干嘛呢！欺负我妹！”

　　秦明：“......”

　　林涛一个打两个，打三个都没问题，可是四个男生就有点吃力了。

　　秦明向唐圆伸出手，想乘乱把她拉出来。当下林涛拎着一个混混的领子一甩，刚好砸到唐圆背上。

　　她人往前一磕，撞到墙边的砖头上，登时血就顺着脸留下来了。

　　“艾玛！对不起啊。”林涛边打边道歉。

　　秦明扶额，这是救人啊，还是杀人啊。

　　好在这里离警队近，屁大点动静都会惊动林涛他爹。

　　正打着呢，就看到拐角处黑制服的警察跑过来。

　　“滚滚滚，小爷我没心情跟你们扯。再让我看到你们欺负我妹，当心着点啊。”林涛瞬间壮胆了。

　　那几个男生不怕林涛但也怕被警察逮住，脚底抹油就溜了。

　　“快走。”秦明把唐圆拉起来，跟着林涛往另一条道跑。

　　“等等，我们干嘛要跑啊。”

　　秦明紧紧握着唐圆的手，她这一问才发觉，不好意思了，松开手耳根有点红。

　　“诶诶，都躲着点。”林涛把秦明和唐圆塞进拐角的小院子里，下一刻就听到老林队在跳脚，“臭小子，是不是你，打架打到家门口了？！你趁早给我出来，不然回家我打断你的腿，看你还想去警校！”

　　“完了。”林涛转头对唐圆说：“汤圆，看到没，我可不是坏人，背了多大代价去救你啊。”

　　“我不叫汤圆。我叫唐圆。”唐圆微微嘟着嘴。

　　秦明用一张手绢拍向她额头的伤口，唐圆吃痛嘶了一声自己捂着手绢，红着脸张开手没好气地说：“还钱。”

　　“都这会了，还要钱？”林涛说。

　　“我怕你们又跑了。我挣钱不容易。”

　　“你...你...”林涛指着唐圆，瞪大眼睛，“跑的是你吧？”

　　“那我不是怕你们是混混嘛。”

　　“有我两这么帅的混混吗！”

　　唐圆：“......”

　　“别说了。”秦明掏出50块塞给唐圆，说：“跟我去医院处理一下伤口吧。”

　　四

　　后来问了才知道，唐圆他爸也是警察，倒不是刑警，而是片警。

　　她上初一那年龙番市发生了一起特大入室抢劫案，警察初步排查作案人起码是两人合作。老唐他们那个派出所负责配合刑警队走访巡查。

　　老唐几天几夜的不着家，老唐妈对他是怨声载道。

　　没过几天，发生了一件好事，一件坏事。

　　一件好事是老唐走访时，群众举报鑫源小区那个案发现场老有人在那儿晃悠，好几个人都看到了，搞得人心惶惶。

　　凶手都有重返案发现场的习惯，老唐就在那儿蹲了好几个晚上，渴了喝凉水，饿了塞面包。果然发现了其中一个同伙的踪影。

　　一件坏事是，老唐在配合刑警队抓捕的时候被凶手捅了好几刀，其中最重的一刀捅到了大腿上。

　　腿瘸了，换来了一个三等功和一块奖牌。

　　老唐再也当不了警察了，在派出所当了一段时间后勤后，干脆辞职回家。家里没了经济来源，老唐妈受不了了，一气之下回了娘家，再也没有回来。

　　可老唐至今还把那个三等功的奖牌和证书放在堂屋正中间，唐圆每次看到都来气。

　　林涛不提自己是警察还好，一提唐圆更加没有好脸色。从病床上挣扎着就要起来，被秦明一掌拍在床上。

　　“啊！疼！”唐圆捂着伤口眼泪哗哗。

　　“诶，秦明你轻点，懂不懂怜香惜玉。”

　　秦明双手叉腰，点着林涛，小声说：“谁把她推到的？”

　　林涛嘿嘿一笑，锤了一下秦明的胸口，“瞎说什么呢，我可没有推倒她。”

　　秦明嘴角往下，林涛收敛起笑容，说：“行，我错了。我这就给她家打电话，叫人来接。”

　　“别打。”唐圆在后面叫住林涛，“我爸那腿，这冷天根本走不动这么远的路。算了。”

　　“那怎么办？”林涛看了看手表，快八点了，天黑透了。

　　“我们送你回去吧。”秦明说。

　　“我们，还是你.....你你你你轻点！”林涛被秦明推着出了病房门，他说：“老秦，没见你对哪个人这么上心啊。”

　　“叫护士来，开药。”秦明说的波澜不惊。

　　“得令！”林涛两根手指在太阳穴一划，抹了一把头发跟小护士搭讪去了。

　　林涛和秦明把唐圆送回家，老唐坐在他家那个小卖部门口等女儿，看到两个大男生夹着自家女儿往这边走，扬着拐棍准备干架。

　　“我说，你们一家什么毛病，被迫害妄想症啊。”林涛小声说。

　　唐圆瞪了他一眼，上前解释了前因后果，老唐才把拐棍放下，上下仔细看了看林涛和秦明。

　　“嘿，真像！”他说，“老林队，秦科长，真像啊。”

　　“秦科长是谁啊？”唐圆问。

　　秦明一张脸瞬间暗了下来，“叔叔，我们先回去了。”说完扭头就走，林涛拉都拉不住。

　　唐圆不知道那句话说错了，愣愣地看他两离开，又问他爸：“怎么回事”

　　老唐拄着拐棍回屋，叹气说：“十年前的事情了，秦科长渎职自杀，他妈郁郁而终了。我跟过刑警队几个案子，见过几面，没想到都长这么大了。”

　　“秦科长？也是刑警吗？”

　　“不是刑警。”老唐点了一根烟，“是法医。”

　　父母都去世了，比自己还惨。

　　唐圆回头望秦明走时路，只有两排路灯摇曳，他一个人是怎么活下来的呢？

　　五

　　秦明是怎么活下来的呢？

　　靠吃土。

　　玩笑话。

　　秦颂在他8岁的时候就自杀身亡，死后名声不太好，说是渎职。

　　秦明他妈怎么想都想不通，秦颂一个医学院高材生，一身正气的法医，怎么就会渎职呢？

　　龙番一等一的秦科长最后落得个身败名裂，人言可畏，过了多少年都还有人议论，秦明他妈受着这些流言，终于在他初一那年撒手人寰。

　　好在他爷爷奶奶还活着，两个老人家住在乡下，本想把秦明接会乡下照顾，但是秦明不愿意，他宁愿自己一个人住在原来的家里。

　　他想读好的学校，想上一等一的大学，想当法医，继承父亲的遗志。

　　因为秦明始终觉得，他爸的案子没这么简单。

　　秦颂的案子确实没这么简单，但这都是后话了，目前秦明最大的任务就是考个好学校。

　　爷爷奶奶拗不过秦明，只好随着他，高中之前还来龙番市照顾秦明起居，上了高中秦明就不让二老来回走动了。

　　他自己一个人守着大房子独居，最大的问题就是吃饭。高中学业重，压力大，林涛他家就成了秦明最好的港湾。

　　老林队是后来调来的，和秦明的父母也是同事，总会照顾着秦明。

　　林涛臭屁，混得很，秦明以前也混，他妈死后就越来越安静了。对林涛还好，对其他人就跟快冰一样。

　　林涛一度学了个新词，说这叫高冷。

　　虽然高冷，但又耐不住那一个古道侠肠，耐不住警察的血脉，喜欢助人为乐，关心人不留名，这叫傲娇。

　　秦明就是这么个高冷又傲娇的人儿。

　　就连追女孩也是这样。

　　唐圆后面几天，发现自行车子每天都被人放气，过了一个星期，干脆连轮胎都被人撬弯了。

　　秦明放学从侧门后，看到唐圆蹲在自行车前唉声叹气，想了想问：“怎么了？”

　　“车子坏了。”

　　“怎么回事？”

　　唐圆回头，仰头看秦明，“一个人？林涛呢？”

　　“练体能去了。”秦明从车上下来，蹲在唐圆身边查看车子，“锤子敲的。”

　　“这你都看的出来？”

　　“印子很明显，”秦明站起来观察四周的情况，“你车子一直停在侧门？”

　　“对啊。”

　　“那凶手应该是从侧门窜进学校把车子敲坏的，这侧门不怎么锁，又没有保安，很容易实现。”

　　“凶手？”唐圆失笑，摆摆手:“没这么夸张，我知道是谁？”

　　“你知道？”秦明难得表现出吃惊。

　　“南二街那几个混混，他们前个星期讹李大娘小孙子的钱，被我爸看到了，扭到派出所去关了几天。”

　　“老唐腿都不行了，还抓贼啊？”

　　唐圆耸肩，“腿不行了，心热着呢。”

　　秦明抿着嘴偷瞄今天的唐圆，长长的头发低低扎着，有几根乱发搭在光洁饱满的额头上，下面就是那双眼睛，跟天上的星星一样亮。

　　“那你最近先别骑车了。”秦明说，“先去修一下。”

　　唐圆点头，两个人把车推到学校附近的修车摊，修车的给她开了发票。唐圆把发票收好，准备去坐公交车回家。

　　“那个，”秦明骑在车上，车后座对着唐圆，“要不，我送你。”

　　“啊？”

　　“我送你回家，比较安全。”

　　“......也好。”

　　林涛还不知道秦明有这一手，等他练了体能回来，在秦明家门口等到6点半才看到人。

　　“上哪去了？”

　　“有事。”

　　“什么事啊？”

　　“送唐圆回家。”

　　林涛本来拿着矿泉水瓶在喝水，一口喷出来，全吐秦明脸上了：“啥？！”

　　“......”

　　六

　　唐圆车子被敲得不轻，修车的说起码得三天，唐圆没敢跟老唐说，怕他担心。只好六点钟就起床打算坐公交去上班。

　　推开门就看到秦明坐在自行车上，等在门口。

　　“你怎么在这里啊？”唐圆说。

　　“我在附近买早餐。路过的。”秦明说。

　　五月份了，学生们都换上了白色衬衫制服，秦明也穿着一件白色衬衫，他比较瘦，在宽宽的衣服里面晃悠，抱着手臂唐圆都能看到他的锁骨。

　　两人走了一段，秦明摸了摸鼻子，“你上来吧，我载你去学校。”

　　“秦明。”唐圆停下来，落后两步。

　　“什么？”秦明已经跨上车了，唐圆说：“你该不会是喜欢我吧。”

　　秦明被这句话吓得脚下一绊，人和车撞在路边的石墩上。

　　正好打那儿路过的林涛一愣，皱着眉说：”怎么？看到我这么激动。”

　　秦明：“......”

　　高考越来越近了，就算是林涛已经过了警校的特招也不敢再混了，到时候文化课要是考不过，他爹非得打断他的狗腿不可。

　　林涛和秦明几乎每天都在教室奋战到十点才回家，回到家后还要在刷几套题，凌晨一两点睡觉都是正常的事。

　　这边两人在跟分数做斗争，那边唐圆在跟他爸作斗争。

　　在一个雨夜，唐圆离家出走。

　　老唐拄着拐棍，满世界的找人，刚好碰到晚自习回家的林涛和秦明。

　　“怎么回事？”秦明问老唐。

　　发生什么了呢？

　　还是志愿的问题。

　　那时是提前报志愿，按照自己平常的学习成绩，上报高考志愿。

　　老唐虽然没明说，但很想唐圆能继承自己未完的事业，报考公安大学。

　　唐圆成绩不错，公安大学应该不成问题，但是她不太想考。

　　老唐已经为警察这个职业付出太多了。

　　除夕夜永远看不完春晚，中秋节从来没有吃过一顿团圆饭，大半夜要去巡逻，饿出了胃病了自己疼，家人也着急。

　　累死累活，为了谁啊。

　　孩子丢了要管，夫妻打架要管，老头老太摔倒了还是要管。

　　不能生气，不能甩脸子，不能态度不好，不然就不是人民的好公仆。

　　你还不能解释，一解释人家说我们上这么多税白养你们了，你们警察是干嘛吃的。

　　怎么说，没法说。

　　老唐这种闷亏吃了不少，办一个案子送锦旗屈指可数，哭天喊地砸场子的倒是不少，老唐和同事们还得小心翼翼伺候着，唐圆看着都心疼。

　　承担这么多，换来这么少。唐圆不愿意，她觉得自己没这么高尚，

　　再说了，哪来那么多情怀呢？

　　派出所那些鸡零狗碎的小案子，早就让人都麻木了吧。

　　“我就说了她两句，她就跑了，你看这都这么晚了，要下大雨了，人去那儿了呀！”老唐一面用拐杖捶地，一面打自己的腿，恨自己不中用。

　　如果他没有在抓捕中受伤，也就不会把自己的心愿加在女儿身上了。

　　林涛叫老唐回去休息，他那个腿可不能淋湿感染了，然后兵分两路去找人。

　　老实讲，秦明是很怕雨夜的，他爸就是在十年前的一个雨夜跳楼自杀。直到现在他对雨夜还有深深的恐惧，可想到唐圆可能像只小猫一样缩在某个角落。他就好像有了勇气，冲进雨帘里。

　　秦明在两条街外的一个屋檐下找到唐圆，这地方离他家很近。唐圆果然抱着膝盖蹲在地上，可怜巴巴地抬着头望着秦明。

　　“别叫我回家，我不回去”唐圆说。

　　秦明松了一口气，跟着唐圆蹲在地上，说：“我不叫你回家。”

　　唐圆撅着嘴，看着路灯下黄色的大雨，突然问：“秦明，你想没想过，以后做什么？”

　　“当法医。”

　　“没有一点犹豫？”

　　“没有。”

　　“我就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

　　“那你想当警察吗？”

　　“不知道。”

　　静了一会儿，秦明舔舔嘴巴，说：“你知道法医吗？”

　　唐圆偏过头来，看着秦明，“不熟悉，电视上看到过。有点...”

　　“什么？”

　　“总觉得恐怖。”

　　“怎么说？”

　　“跟尸体打交道啊。”

　　“也是。”秦明看着唐圆，问：“你害怕？”

　　唐圆点头，“有点。你干嘛一定要做法医呢？喜欢医学，就当一般的医生不好吗？”

　　秦明转过头不再看唐圆，他抬起手指着雨帘外的灯火，说：“你看，万家灯火，国泰民安。可有光明的地方就会有黑暗，你看不见它，是因为有人帮你把黑暗挡住了。”

　　唐圆顺着秦明的手，望着雨中模糊摇晃的灯光，听到秦明说：“总得有人在黑暗中负重前行，这些事我不做，你也不做，谁来做。”

　　唐圆站起来，说："那你以后每办一个案子，都要告诉自己：万家灯火我来守候吗？"
　　秦明也站起来，面对着唐圆，说：“我不知道。或许那时我就麻木了，很多事都是程序了，不会在现在这样有情怀了。但......"
　　他盯着唐圆的眼睛，“但不是这点情怀支撑着，林涛也不会去考警校，我也不会一意要当法医。老唐也不会六十来岁了瘸着腿还见义勇为。人总要有点执念的。”
　　说着秦明难得的咧嘴一笑，透着青葱少年才有的勃勃生气，还有几分傻气，看得唐圆有一丝恍惚。
　　秦明两只手握着唐圆的肩头，说：“你可以不当警察，可你不能蔑视这份职业。老唐不容易，但他不需要你的同情，他需要你的理解。”
　　唐圆看着秦明，忽然想起了自家堂屋中央那个奖状，想起了奖状上那枚警徽。她如鲠在喉，说不出来话，良久，她眨巴眼睛，掉了一滴泪水，“秦明，你从来没有跟我说过这么多话。”
　　秦明摊手耸肩，唐圆咧嘴笑了，她抬手擦擦眼睛，由衷地说:“秦明，我觉得你以后会是个好法医。”
　　秦明他伸出手想去擦唐圆脸上的眼泪，可手还在半空中，一道闪电伴着雷声在黑夜中开了个大口子。唐圆还没反应过来，秦明已经拉着自己，拥入怀中。

　　“秦，秦明....”

　　“......”

　　秦明没有回答，天空又响起一道闷雷，秦明抱着唐圆的头，捂着她的耳朵，头埋在唐圆长发中，可明明发抖的他自己。

　　“秦，秦明。”唐圆红着脸，又心疼又好笑，她问，“你怕，打雷啊？”

　　“......”

　　十年后，李大宝嘲笑林涛的女朋友是薛定谔的宝宝，是不存在的宝宝。

　　林涛蛮不服气，“老秦那种人都有老婆，我有女朋友很奇怪吗？”

　　“什么！”李大宝大叫一声。

　　“闭上你的嘴巴，食不言寝不语。”

　　李大宝白了一眼秦明，凑到林涛跟前，“什么人啊，能忍受老秦？”

　　“肤白貌美大长腿，温柔贤惠不还嘴。”

　　李大宝哦哟一声，“这么好？”

　　“才怪。”林涛抱着手臂，嘿然一笑说：“不过人家是派出所的警花，老秦也赚了。”

　　秦明不疾不徐吃完了饭，擦擦嘴，抬腿准备离开，李大宝嘴里还有肉，鼓鼓囊囊地问道：“老秦干嘛去？！”

　　秦明扣好西装上的那颗扣子，说:“接老婆回家。”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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