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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寒霜华重】
八阿哥回来是在两天之后。良妃去得太仓促,他一路快马加鞭,终究迟了一步。我在人群中看着他踉跄进屋,扑倒在棺前,直直望着灵位许久,眼里没有一滴泪。灵堂里震天的哀声,他却恍若未闻,干涸的眼底好像燃烧着两簇火。我以为他会吐出血来,但他只是直直跪在那儿,苍白的嘴唇微颤着,身体凝重得像一座山,又单薄得像汪洋中的一叶孤舟。
眼泪第二天才有,听说他悲痛欲绝,哭得几番晕厥,甚至直不起身子,要人在一旁跪扶着。每到这个时候,震耳欲聋的哭声简直能将屋顶掀翻。这样的场合,哭不出声的我实在显得太不合时宜。看着那些涕泪交流的脸,我忽然有一种疲惫厌倦的感觉,只想远远逃开。
“小语?”身后有人叫我。我忙应了一声,转过身来,是霁月。这几天她也清闲不到哪儿去,这会儿手里还捧着一堆香烛。我微一点头,又转回了身子,她却并没有离开,反而走到了我身边,低声道:“听说了吗,你的去处……”
我的去处?
我愣了一下,迟疑道:“什么去处?”
霁月有点发急,索性把香烛放到了长廊扶手边,矮身坐在了我身旁,压低声音道:“就是娘娘走后,我们的去处呀。你还不知道吗?”
远处的大厅灯火通明的,长廊这边就阴暗了许多,只有十步一悬的白纸灯笼,在夜风里轻轻摇晃着。我觉得头昏脑胀,定了定神,才说:“到底怎么个章程,你说清楚些。”
霁月道:“我也不清楚,不过主子过世了,身边跟的人自然不能再留原处。那些底下的可能就分到别的宫里了,我们这些娘娘跟前的人儿,还得重新安置。听说,有的还能提前放出宫呢。你家不是就在京里么?若是能说上几句话,也不是没有可能。”
回家?那个几乎早就忘记的府邸,又在记忆里晃晃悠悠浮出水面。看着霁月兴奋里夹着羡慕的眼神,我有些茫然。
接下来几天都有些心事重重,霁月的话总是在我的脑子里反复回旋着。以前总盼着出宫,可是真有希望离开这里,却又并没有想象中那样的狂喜。毕竟,在这个陌生的时空里,我已经小心翼翼、亦步亦趋地走了四年了,很多想法不复当年的单纯。出宫虽好,等待我的命运也不过是嫁人,在另一个比较小的牢笼里困一辈子。
而且,再也不能见到他了吧……
所有的嫔妃、皇子、格格们,这几天都一一来过了,他,自然也来了。入殓后三日,请喇嘛诵经,为逝者祈冥福。上香添油,持幔守灵,烧纸举哀,我在奔波的间隙里,总是自觉不自觉的寻找着他的影子,可是,也只有那么一次,我在殿角看到了正与八阿哥低声交谈的他。他瘦了,目光越发的安静。隔着重重人墙,连一个眼神也难以捕捉,我只能无言的望着。
奔波着,忙乱着,也就到了出葬的前夜。按规矩,今夜八阿哥全家都要“坐夜”,一整晚伴在灵前不能入睡。明天就要出葬,事情实在很多,我们忙到了半夜,霁月瞧着事情已经准备得七七八八,万事妥帖,才松了口气,悄悄把我拉到了一边歇了一会儿。
我一看见她,就想起那天说的话,迟疑了半晌,还是不知怎么开口相问。她倒是全不记得的样子,指着厅内悄声说:“你看,那个就是和硕纯禧公主,她嫁到了蒙古,难得回京一次……”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却一眼看见了八福晋。她浑身缟素,静静的跪在灵前,像是感觉到了我的注视,忽然回头,直直盯住了我。
我暗吸了一口凉气,心也沉了沉。八福晋微微眯着眼,冷冽冰冷的目光,隔着几道人群扎在了我的身上,像藏着一根闪着寒芒的针。我像中了魔咒一样被钉在了原地,只觉一股寒气,沿着脊椎骨爬了上来。
“语禾姑娘,我们主子请您过去说话儿……”
我一惊抬头,一个眉清目秀的宫女伫立在面前,正微笑着看着我。我忙站起身,脑子里电光火石,转瞬认出了这个人——秋月,永和宫里的女官。
德妃找我?我有点摸不着头脑,一时之间反正想不明白,微笑着对秋月福了一福,道:“劳烦姐姐带路。”
低声对霁月嘱咐了几句,我随着秋月迈出了永寿宫。外头月亮正好,冬夜微凉的风像山泉水一样沁人心脾。我深吸了一口气,乍由暖屋中走出,又没披斗篷,禁不住打了个哆嗦。秋月敏锐地转过头,笑道:“入了腊月,风可是凉得很了。姐姐原该加件褂子。”
我见她温柔可亲,心中不禁有几分好感,忍不住就想开口问问究竟。转念再一想,秋月既是德妃身边得力人儿,想必最是个谨言慎行的,没有主子的意思,恐怕她也不会说什么。正胡乱猜测,忽听秋月柔声道:“语禾姑娘,这就到了,小心跟前儿台阶。”一抬头,永和宫高耸的宫门已经在眼前了。
这是我第二次到永和宫。跟在秋月身后,穿过月洞门,绕过长廊,亮着灯光的正厅就在不远处了。上回看到的白梅如今开得正好,散发出清幽的香气。“娘娘,语禾姑娘到了……”秋月打起帘子,我深吸一口气,缓缓吐纳着,感觉胸腹间尽是白梅清朗气息,心中不觉一畅,抬腿迈过了门槛。
德妃端坐在绣榻上,正端着宋窑茶盅儿喝茶,见我请安,眼皮儿也没抬一下,轻吹了吹茶叶,不紧不慢地撇了撇茶沫子,好一会儿,才掀起眼皮子瞧了我一眼,懒懒道:“起吧。——你就是叶赫勒氏?”
我蹲得腿都有些麻了,隐隐觉得这阵仗似乎有些不对劲。德妃并没开门见山地说明唤我来的用意,只不咸不淡的问了些这段时间的情形。我把良妃从卧病到仙逝,差不多所有的经过情形一一道来,一边说着,一边觉得奇怪,德妃要知道这些做什么呢?
还没想明白,又听德妃淡淡道:“你们主子去了,临走可留下什么话儿?”
我愣了愣,道:“回娘娘,主子走得仓促,并没有留下吩咐。”
“那就好……”“喀”的一声,德妃将茶盏放到了桌上,简单明了的说。“待明儿发了丧,过了头七,你就搬到我永和宫来,嗯?”
我吃了一惊,下意识的抬头道:“请问娘娘,这可是皇上的旨意?”
德妃静静瞧了我一眼,道:“皇上日理万机,哪有空闲理会这些小节。赶明儿到内务府登记造册,请了旨,再搬过来也就是了。”
实在是太意外了……我的脑子还有些晕晕的,转不过来,直觉的有些抗拒眼前的情形,总觉得似乎哪里不妥,可又说不上来。愣愣站了好一会儿,我下意识地喃喃:“奴婢……叩谢娘娘恩典。只是……只是……”
“——跪下!掌嘴!”
小腿弯处猛地一痛,一股大力袭来,我猝不及防,趔趄着跪在了地上,惊愕抬头,还没看清眼前,“啪”的一声脆响,一个耳光清脆的甩到了我的脸上,力道之大,将我轻而易举的摔向了一旁。
我趴在冰冷的水磨石地上,只觉得眼前发黑,耳朵里嗡嗡乱响,像住了一窝蜜蜂,一时之间,竟然有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闭了闭眼睛,这才感觉右脸颊上火辣辣的痛了起来。耳边,是德妃冷冷的声音:“无法无天的东西!几时轮到你来说三道四!亏得胤祯老在我跟前说你的好儿,哪儿有半分宫里头老人的样子!”
屋子里一片死寂,我直觉地不想爬起身,就那么伏在地上,耳边话音仿佛结了冰,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晰:“……不管良妹妹是怎么调教,我永和宫里头,不能有这样不规矩的丫头。从今儿往后,你给我安分守己的过日子,若是再兴出什么花样儿,十四爷再偏帮着,也保不了你!……”
乱了,全乱了。
我将额头抵在地上,冰凉的地板让我的意识一点一点回来,额头是冰的,脸颊上却像烧着火。我不知道后来自己喃喃的说了些什么,又做了些什么,脑子里混沌一片,只有一句话清晰的传入了我的耳朵里,声音不大,却冷硬有力:“……好了,你先退下。等送走你良主子,咱们来日方长。”
来日方长。
我打了个寒噤,倏然抬头,下死劲儿盯了一眼。德妃低头啜饮,翘起的小指上,尖尖巧巧的镂空珐琅金指甲套子寒光一闪,刺痛了我的眼睛。小臂一紧,秋月已握住了我的衣袖,轻轻道:“语禾姑娘,请这边慢走。秋月不远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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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语的去处这两天就要决定了,可能有点出乎大家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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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或者下下一章……大家做好准备哈。可能不太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