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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宽体胖看来是真有的。

　　我捏捏脸颊又拍拍下巴，看着镜中的自己，眼睛有点发直。这个一脸横肉的家伙真是我？

　　“格格，汤已经好了，快趁热喝了吧。”晓霜一脚跨进门，笑盈盈。我惨叫一声，拼命摆手：“拿走拿走，别让我看见！”

　　她被我吓得手一颤，差点打翻了碗。我嫌恶地看了一眼冒着热气的汤，茴香肚丝汤——猪肚子，牛肚子，外加人参肉桂……呕，这是谁发明的菜单？

　　“格格，这可不行。”她端着碗，笑嘻嘻蹭了过来，“四爷发了话的，厨房还等着收空碗呢。”我哀求：“悄悄倒了得了。要不你替我喝？”她伸伸舌头：“奴婢人小单薄，受不起板子。”我扯住她的袖子，摆出一个谄媚无比的笑：“好晓霜，不会的。四爷知道你是我的命根子，若要了你的小命，我还不得哭死？”

　　“嗳哟，呸呸呸，”她忙放下碗，嗔道：“好主子，这话也能乱说？”我笑眯眯道：“想要我长命百岁，就把这汤弄走，实话告诉你，我多喝一口，少活一年！”

　　“胡说八道。”胤禛沉着脸，放下帘子走进，甩袍背对着我坐了下来。晓霜低着头，挟着盘子安安静静退了出去，我拼命使眼色让她带走那碗汤，这鬼丫头看都不看我一眼。我忧愁地看了一眼汤，又看了一眼难得发作的某人，腆着脸凑了过去，赔笑给他捏肩：“真生气啦？”

　　他寒着脸不看我，我只好自问自答：“看来是生气了。唉，多大丁点儿小事，您至于吗……”他倏然回头，冷冷看我：“小事？”

　　我心里一寒，多少年没被他这样盯着看了，赤道回北极，水土不服啊。咽了口唾沫，我手上加劲儿捏着，一脸感慨：“难怪四爷气儿不顺，立雪那丫头，唉，可纵得了不得了。您是不知道，平日里就好吃懒做不学无术，成日家追鸡打狗没心没肺，冷不丁儿还满嘴胡沁，怎么瞧怎么欠揉搓。”

　　他板脸冷冷盯着我，眼中似笑非笑，淡淡道：“这么无法无天的东西，要怎么罚？”

　　我一滞，语重心长道：“嗐，这种人，犯得着跟她计较么。世上惫懒货色多了去了，都搁在眼皮儿底下，没的惹一肚子气，多吃亏。亏本生意咱不做，最好呀装没看见，这叫做眼不见，心不烦。”

　　他倒抽一口气，捏着我的手腕，不敢相信地看着我，一脸啼笑皆非。我顿时放下心来，顺着杆儿爬了上去，嬉笑着揽住了他的胳膊：“轻点儿轻点儿，出出气就好了，真捏青了，人还以为我添了个碧玉镯子呢。”

　　他这才笑了，刚放缓了表情，转而又肃起脸：“腊月里头也没半点儿忌讳，我看当真纵你太过了，竟是口没遮拦。”我笑点头，这时候的人都挺忌讳这些死呀活的，好像说着说着就会成真一样。想想那时候考研，天天哀嚎着寻死觅活，还不是照样儿活蹦乱跳。不过坏境改变人，这倒是真的。当初进宫时就被严格培训过，不祥不吉的话打死也不能在贵主子们面前提。那么多年谨言慎行，梦话都挑着吉利的说。外头这些日子，身边太多的善意与照顾，紧绷的神经早就松开，哪还有那么多顾虑。

　　果然，依赖会让人变得单纯。他说的对，现在的我，是个被惯坏的家伙。下意识看他，他也正看着我，目光温和，淡淡的忧心与关切。我安静地靠在他肩上，感觉他有力的心跳和清浅的呼吸。

　　“我再也不那样说了。”静了一会儿，小小声开口。

　　他紧了紧，没有说话，只拉过了我的手。手劲有些大，捏得隐隐作痛。

　　我不会死的。我在心里加了一句。

　　不会再让你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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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了腊月，一年最冷的时候也就过去了。我琢磨着是不是可以熄两个火盆，小小一间卧室就架着三个，我经不住这么熏烤啊。还没开口呢，腊月二十九竟然又下了一场雪。我揣着手炉望雪发呆，这禁足要禁到什么时候？春暖花开？

　　别院里的下人看着不觉多，一忙起来，满眼都是人。说起来，这院子里目前就我一个主子，虽然名不正言不顺，到底也还是主子。年里事多，大事小事总得知会一声，多半还要请我裁夺一二。起初新鲜，听多了就开始厌烦，左不过是吃吃穿穿，这个账那个账，这个嬷嬷那个丫头，略一细问，什么陈芝麻烂谷子都拉扯出来，万分头痛。

　　好在晓霜干练爽利，什么事儿到她那里，三下五除二。我连忙都推给了她，躲在屋里安心吃睡。

　　“格格性子太淡了。”

　　正埋头裁书的手一停，我抬头笑：“怎么说？”

　　她犹豫了一下，小声道：“您是主子，这家里的事儿合该您裁夺做主。奴婢没这个身份。”

　　我低头略一思索，随即明了。想必是听到了什么话。也难怪，我自从来就没怎么出小院，胤禛这段日子又来得少，前线催饷加上山东大旱，连十三都忙得不见人影，可不是越见冷清。想到这儿，我抬头一笑，轻描淡写：“别想那么多。这长日无聊，眼面前的话题怎么堵得住人说？随他去，翻不了天。”晓霜想说什么，又低了头。

　　到了除夕早上，雪停了。外头积得厚厚一层，亮晃晃映在窗纸上，倒像天亮了。醒的早，无事可做，看着外头的雪堆跃跃欲试，无奈晓霜一旁虎视眈眈，根本没机会。中午端来药，例必又是一番推拒拉扯。

　　我捧着药碗，灵机一动：“要是喝了，就放我出去走走？”晓霜为难：“格格，您要真想出去，好歹等雪化了。”化了就春天了，还用求你。我叹气，不死心地继续讨价还价：“保证今后的药都好好儿喝，就这么一回，就一会儿。”想想，举起药碗示威：“再不答应，我就不喝了，还天天晚上给你讲鬼故事。”她立马变了脸色，我嘿嘿笑了起来。正得意，听到外头有人失笑：“当真开了眼，怎么有这样的主子？”

　　我忙放下碗，起身道：“香瑶来信了？”十三笑着走了进来，道：“合着我就是个信差，再没旁的用处。”我指指晓霜：“你能帮我过了这关，才算有能耐。”他饶有兴味地瞥了可怜兮兮的晓霜一眼，忍笑：“帮你欺负丫头？”我瞪他：“怎么是欺负？我有正经事儿。”他奇道：“你还有正经事儿？说来听听。”我想了想，说：“有日子没见云姜了，去看看她。”

　　十三接了晓霜递来的茶，埋头正要喝，一听又合上了：“大过年的，怎么想着去那儿。”

　　我道：“就是过年清静，平日哪得空儿。”

　　歌楼馆台之地，只有除夕家家团圆时，才得清静吧。却不料十三听了这话，低头端着茶盅儿径自愣怔，半晌抬头一笑，出奇平静：“好，带你去。”

　　这么好说话？我灿烂一笑，起身去换衣服，转身瞥见他紧盯着晓霜微微摇头，心中一动，忽然瞬间明白了他的来意。

　　怔怔站在原地，我满心感动。其实没有那么糟糕，胤禛前几天说起这件事，担心愧疚，倒还是我宽慰了他。这些年一个人过除夕，早就习惯了，更何况，有些东西我已想通。想得明白，就能慢慢释怀。

　　只是没想到，这个家伙来了，怕我孤单，怕我乱想，怕我寂寞。

　　他攥着椅子扶手扭身，奇道：“怎么还站这儿？挑件大毛的，外头有风。”

　　我看着他，那干净坦然的脸，清澄的眼睛。他也不年轻了，只有这双眼睛，还跟那时候一模一样。

　　微笑转过脸，加快脚步，声音轻快：“知道啦，还这么啰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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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云有个独门独户的小院子，虽然小得可怜，总算有自己的地方。歌楼到了除夕果然生意清淡，我们从后门绕了进去，远远就听见琴声。带路的老板娘揣着银子，本来满脸堆笑，听了曲子，脸色微变，哼了一声。十三摆摆手让她去了，两个人在院墙外头默默站着，琴声隔雪听来更是冷清，歌声细细碎碎，绕来绕去，费力听了半天，是一曲小令。

　　“……寒风切切，目断纷纷雪。芳华年年愁未歇，每到春前悲咽。
　　横管碧落茫茫，青山梦短夜长。吹尽半生无那，能销几段凄凉？”

　　怪不得老板娘不爱听，大过年的，这也太凄切了。我扭头去看十三，他低头默默听着，好像在想什么心事，脸隐在暗处，看不真切。我用胳膊肘碰碰他：“喂，听住了？”

　　他没说话，拍拍我肩上蹭上的雪：“进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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