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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两相隔
早上十点整,电话铃声准时响起。我其实早就已然醒了,只是窝在柔软的被窝里不愿起来。铃声响了约莫五六下后噶然停止,我这才挣扎着在床上坐了起来,看了看床头柜上的台历,2008年 9月11日,不禁有些恍惚。
铃铃铃——
十点零五分,电话铃声再次响起,准地就像定了时的闹钟一般。我伸手拿起听筒,那个充满磁性的熟悉嗓音,低笑着在另一头响起:“懒猪~睡醒了没?”
“你才是猪呢...早醒了。”我刚睡醒的时候脾气都特臭,可对方明显早已习惯了一般、并不在意。
“起来吃点东西再睡,别把胃搞坏了。昨晚几点睡的?”
前一段日子同时有两个大项目在赶,想要在零点之前上床睡觉是不可能的,作为合伙人的唯一好处就是能自由安排作息时间,晚些上班也没关系。可是昨晚折腾到将近凌晨三点多才睡却不是因为工作...
一年多的共同生活,已然让这个男人非常了解我生活上的坏毛病。好似被抓到现行,我略显烦躁地将话题扯开:“知道了~阿义,别说我的事了,你和Eric怎么样?什么时候回来?”
“我们都很好,上个星期刚从北京到上海,后来一直在我妈那里住着,明天上午的飞机回来。这些天有没有想我?”
深沉委婉的语调中透出切切的眷恋,一句简单的问候犹如最浓烈的情话,让我像一个女人似的深深迷醉...
我轻轻叹了口气,良久未曾言语。我知道自己对于这个男人,就像瘾君子面对毒品一样、沉沦到无法自拔,这种近乎病态的状况时常连自己都感到害怕。不过今天,还有另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去办,我顾不上耳边传来的越来越浓重的呼吸声,赶紧说道:“明天我去机场接你们,早点休息吧。”
男人难掩住失望的情绪,但是很快地就调整了过来,随后又嘱咐了我几句,这才挂了电话。鉴于我对照料自己生活粗放的态度,似乎每个和我在一起的男人都会有逐渐变成唠叨大妈的嫌疑...呵呵,其实,也就两个而已。
怀义不像我在美国已经呆了那么多年,对于Eric日趋明显的各种ABC症状感到忧心重重。趁这次暑假兼奥运会,他带着孩子回去接受祖国文化的熏陶已经一个多月了。说到底,他仍旧是一个观念传统的中国男人。
我一来还有工作、二来也不高兴去凑这个热闹,于是独自一人留在了美国。一个多月的分离,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人说小别胜新婚,当真一点也不假,简简单单一通电话,就让我下半身热了起来...
我匆匆用右手纾解了欲望,然后起床冲了把澡、做了个简单的三明治加牛奶充当早餐,换了一件黑色的衬衫和西裤,拿上昨晚花了好几个小时整理出来的箱子和一束鲜花,驱车离开了家。
我先去了纽约世贸中心,重建的建筑设施布满了那一带。人们匆忙地赶路,对周围的这一切似乎已经熟视无睹,任何伤痛早晚都会被时间所治愈。我把车停了,绕着这里走了一圈,最后看到一个早已有人放了几把鲜花的消防龙头、顺手把花放下,然后取了车,向郊外一个华人墓区驶去。
“郑先生,墓穴和仪式我们都已经准备好了,不过似乎其他来宾还没有到...”接待小姐说着一口别扭的中文,将资料递给了我。
“不用麻烦了,就我一个人,是衣冠冢。”我接过资料看了看,向办公室外走去。按照简易地图的指示,我没有费多大的劲儿就找到了墓穴所在。
整个墓区似乎只有这么一处在举行入葬仪式。天空中有云遮住了阳光,晦暗的气氛让人的心情更加沉重。青灰绿色的草地上放着一口外表漆成黑色、内里铺上红色天鹅绒的楠木棺材。其中空空如也,这是理所当然的,只因那人的躯体早已灰飞烟灭、无处可寻了。
我示意周围的工作人员先离开让我独处一会儿,带头的那人向我点点头,说如果需要帮助的话,就打小册子上的电话号码联系他,然后挥了挥手让手下逐一离去,最后也跟着离开了。
我抱着纸箱走上前去,在木棺前的平台上放下打开。里头满满当当装的,不仅仅是承载着阿清和我共同渡过的八年时光的零散杂物,每一件、每一件,到如今都是阿清的血、阿清的肉...
当年我将他的衣物和日常用品全部整理出来,寄给他的父母做衣冠冢;这厢却仍然等着当局能将零散的尸块拼凑完整、交还给遗族。七年间,前前后后的确是有不少“幸运”的人,又再次回到了他们的亲人、朋友和爱人身边,在这些人的注目下入土为安。只可惜,算不得阿清一个...
箱子里放在最上面的,是一个中古的棒球手套。我拿起它戴在手上,不出意外的舒适顺手。
“希云!这边这边!~~”耳边似乎又响起了他清亮的嗓音,不远处一个穿着白色T恤、高举棒球手套跳动着的身影转瞬即逝。
这个可以算是他送给我的第一个礼物。那时候我把自己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到学习中去,选了许多选修课把schedule排得满满的,也许只有这样才不会有空去想些有的没的。
一次阿清来看我时,带了两只棒球手套来,我这才知道为什么上次他会无缘无故地追问我喜欢什么运动。我不忍拂他的好意,戴上手套和他练习投球,没过多久便开始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希云,有空要多运动运动,只有身体是你自己的。你的脸色越来越不好,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有如琼瑶剧中对白的言语,让我不由自主地心生反感。可我仍然还是收下了那只手套,开始着手安排腾出一定的时间来锻炼。随着他看向我的眼神渐渐从担忧变成淡淡的笑意,我心里也开始莫名地升起一丝暖意。那时候的我并不知道,为了买这两只手套,阿清吃了整整一个星期的白水加面包。
我一摆手,手套稳稳地落在了棺木的正中央。下面是一个银色的小盒子,我把它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枚蓝宝石戒指,样式十分简单,倒也清爽简练。
“希云,今天是我的生日。我只希望你把它收下,不戴也没关系,只是一个小礼物,没什么特别的意思...”他看向我的目光闪烁着,却不曾移开片刻,生怕我就此回绝了他。
哎...爱是多么让人谦卑的东西啊~ 我想到了在阿义面前的自己,卑微地落到尘土之中,低得心都痛了起来...
我鬼使神差地伸手接过了盒子,阿清顿时欣喜地眉开眼笑。他不是一个经常笑的人,就像他的名字一样,脸上总是挂着清冷的表情。笑得那么欢快的阿清,让我觉得有种万分异样的感觉,仿佛是另外的什么人似的。
但却就此,在我早已灰飞烟灭的心底里,开出了一朵花来。也许并不艳丽、也许也不香郁,简简单单的白色小花,如此鲜活地绽放着...
我关上盒盖,一甩手将它也扔入棺木中。接下来是两只爱马仕的马克杯,我和他在纽约同居后,一起去采购生活用品时买的;一条略显女气的绒线围巾,是他母亲听他说在美国已经有了喜欢的人、特地织了两条配对的围巾寄过来,男式的那条已然寄了回去;一个海星状的床头灯、一个橡胶做的鬼脸面具...偌大的棺木仍然显得空旷,纸箱中却渐渐地空了。
最后在箱中垫底的,就是当初我给阿义看过的那几本相册,阿清死后就成了我床头柜上的常驻物品,有事没事就拿来翻翻。后来阿义搬过来和我一起住了,虽然他没有说什么,可是每次当他的目光飘过相册的方向,表情就会变得不大自然。
原来他是会在乎这种事情的。于是我就把相册收了起来,再也没有动过直到昨天。
当我把相册放入棺木,准备附近找个垃圾桶把纸箱扔了,可意外地从里头的夹缝掉出了一个信封来。我捡起那只B5大小的信封,没什么分量松松的,撕开一头却不料里面的东西都从另一头掉了出来。
一阵微风拂过,将这些纸片吹得漫天飞舞。大多是以前国内学校里发的、印着蓝紫色线条的练习本中的纸。定睛一看,铅笔、钢笔、圆珠笔,或喜或哀或嗔,熟练或是生疏的笔触,画的都是我...都是我!
我再也无法忍受,蹲下身子抱住双膝,像个最最无助的小孩一般,无声地痛哭起来。
阿清。阿清!阿清!!你可能告诉我,生离和死别,哪一个更痛??只要活着,即便是远在天涯海角,也总有可以相见的一天;如今你我阴阳两相隔,你要我如何才能找到你?!
你说你最终还是后悔了,所以临死前把一切都告诉了我。可你知不知道,我情愿你骗我一辈子!我情愿你在那块钢板向我们飞来的时候,紧紧抱住我不要放开。
如痴如狂地想着阿义,是我情难自禁,更是临死前不能再见他一面所带来的遗憾。可我从来都知道,一直陪在我身边的人,是你!只有你,从来没有真正地离开过我...
阿清,我从来没有说过我爱你,是因为我以为下半辈子会和你就这样一直过下去,说不说,都没有什么所谓。可我不知道,原来你一直都在乎、从来都不曾相信,我是真的爱着你的...
你那一推,将我的人推向了生死的另一边;你的一番忏悔,是要把我的心也给推开吗??我自己都不明了,这样疯狂地思慕着阿义究竟是一种病症、还是那所谓的爱情。你又凭什么否认我愿意和你一起生活那么多年、并且希望永远就这样继续下去的心情不是那个什么狗屁爱情呢?!
所以李旭清,我告诉你,我绝对不会原谅你!!只有你,让我开始相信,也许这世上还真有永远那么回事,可就在我相信之后,你却这样扔下我走了...
我用手狠狠地抹了把脸,站起身去捡起四散的纸片,收齐后对折放入木棺。我向里头琳琅满目的散乱物品看了最后一眼,说道:“阿清,我现在和阿义在一起,我们还有一个孩子,叫Eric,他非常的可爱...我现在很好,阿义是个顾家的好男人,他做的家务比我做的多,今年上半年开始,钱赚的也比我多了...”
我自嘲地笑了笑,又说:“这样是不是你想看到的结果?呵呵,你放心,我会好好的,一直好好地和他生活下去...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我独自一人盖上棺盖,然后去停车场取车,开出墓区了才给工作人员打了个电话让他们着手安葬的事宜,随即关了电源。
明天阿义和儿子就要回来了,家里该打扫整理一下,顺便做顿大餐迎接他们。不过我好久没有下厨房了,希望做出来的东西不会太难吃。
乌云渐渐散去,我的心情也开始变得明亮起来,回家前先去大采购吧。想到了就去做,在前方的十字路口拐了个弯后,右脚一踩油门,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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颠覆性番外 做好思想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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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