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悠记

　　云悠悠醒来的时候是在床上，她记得自己是伏在石桌上睡着了，至于怎么回到屋里，却记不得了。她摇了摇头，起身洗漱。

　　薄薄的晨光将小镇笼罩，云悠悠一眼便看到了石桌上凌乱的纸笔，她走过去，胡乱写了“这次不甜”便去蒸槐花糕了。

　　送糕的时候，意外地发现，杜重居然早早等在那里了。她道：“小哥今儿好早。”

　　杜重闻到了槐花糕的香味，笑得见牙不见眼：“不好叫云姑娘久等。”

　　云悠悠笑道：“拿去罢，我先走了。”

　　“云姑娘？”

　　云悠悠朝杜重一点头：“百里大夫早。”

　　百里寻看了看杜重手中的竹篮，意味深长地笑笑。杜重像是被冻住的鱼一般，笑容都僵了。他张了张嘴，道：“大夫，你不是采药去了么？”

　　百里寻缓缓道：“起晚了，一会儿就去。”

　　云悠悠在两人之间看了看，好像有什么不对劲。百里寻转脸过来对她笑道：“劳烦云姑娘了。”

　　云悠悠道：“没事，几块糕点而已。我还有事，先走了。”

　　百里寻的笑意在云悠悠转身离去的那一刹那消失无踪，他朝杜重伸出手，杜重哆嗦着把篮子交给百里寻，脚底一滑溜走了。天呐，大夫板起脸来真是太可怕了，他再也不敢了，呜呜呜。

　　百里寻拎着篮子回到屋里，眼神明灭不定。昨夜，他忍不住走到云悠悠那里，却发现她趴在石桌上睡着了，他纵身一跃，轻轻松松过了木扉。云悠悠睡得很香，睫毛长长的，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他怜爱地看了她一会儿，轻轻抱起来。

　　她那么轻，平日没有好好吃饭罢。百里寻皱着眉颠了颠，走进屋里。云悠悠嘴唇微动，百里寻微微俯身，听到她叫的是：易木。

　　易木，这是菜名？还是人名？他一面思索，一面将云悠悠放在床上。看到云悠悠的脸，百里寻禁不住莞尔，这么大的人了，脸上沾了墨汁都不知道。

　　他取了水给她擦脸，不敢用力。云悠悠在睡梦中皱了眉，不安地抓住他的衣袖，道：“易木，别走。”百里寻手上徒然一顿，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心被刺穿了。

　　云悠悠紧紧地拉住他的衣袖，眼角留下一滴泪来。“好，我不走。”他听见自己说。下一刻，他紧紧地将云悠悠抱在怀里，就像云悠悠拉住他的衣袖一样。

　　“我不走，我再也不会走了。”

　　百里寻目光闪了一下，从昨夜回到现实。他掀开篮子，拿了一块糕放进嘴里，忽然，他顿住了。

　　云悠悠匆匆走到明月酒楼，帮工们已经准备了稻草等着了，云悠悠道：“开始罢。”

　　众人得令，取出吊着晾干的鸭子穿在一起。云悠悠看着火势，直到初始的黑烟散去，方道：“上架。”

　　小东指挥着帮工们将鸭子架好，云悠悠一面看着一面指点，这里翻慢了，那里需要暂停添一点柴火。忙碌了一个多钟，总算弄好了。

　　明掌柜的笑眯眯看着酱板鸭一箩筐一箩筐搬上马车，道：“悠悠，辛苦你了。”

　　“没事，”云悠悠擦一擦额头上的汗，忽道：“糟了。”

　　“怎么了？”难道酱板鸭出了差错？明掌柜脸色一白。

　　云悠悠的脸色和他一样白：“正午忘了给娘亲做饭了。”

　　明掌柜子舒了一口气，道：“我让别人去送饭了。”

　　“那就好，”云悠悠抹一次汗，又道：“糟了。”

　　明掌柜放下去的心又提了起来：“又怎么了？”

　　云悠悠讷讷不语，她好像把纸条，揉进面团里蒸了，不知道百里寻吃下去没有。

　　“那个，明掌柜的，我有点事儿，先走了。” 云悠悠甩下面巾围兜跑了。

　　明掌柜摇摇手，心道；还好不是这一车酱板鸭出事，真真要吓死人了。

　　云悠悠一路跑到容和堂，今天容和堂门可罗雀，只有零星几个人，她在门口喘匀了气，道：“百里大夫在么？”

　　又是一个问百里大夫的女子，坐诊的大夫吹了吹黑胡子，头也不抬地回应道：“百里大夫出门采药去了。今儿不在，明儿也不在。”

　　采药去了，那么那一篮子糕点，他还没吃罢。她又问道：“杜重在么？”

　　坐诊大夫嘿嘿一笑，这第二个问题也毫无新意。杜重被姑娘们问得烦了，早躲出去了。“他也不在。”

　　云悠悠闻言有些失落，她淡淡地道了谢，转身走了。黑胡子大夫抬眸看了一眼，这姑娘长得不错，百里应该会考虑考虑罢。

　　此时的百里寻，站在山巅，看晚霞一层一层地烧红了天，胸中忽地涌起一股豪迈之气，他长啸一声，以树枝为剑，舞起一套剑法。

　　周围的绿叶随着他的真气聚拢，环绕在他身边，他且舞且吟：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

　　最后一句吟罢，他横树枝于胸前，片片追随他的绿叶失去了控制，纷纷扬扬落下来。

　　他转了手腕，将树枝一送，树枝深深地嵌入树干之中。他负手立于山巅，看晚霞一点一点地消散。此时，他心中想的是，某一天，能与她共同欣赏这无边的美景。这一天，不知什么时候能到来，但他一定会等。

　　当晚霞全部褪去，百里寻背起药篓，下山去了。

　　不由自主地，走到了木扉门前，木扉上面爬着的夕颜花开了，一朵一朵淡紫色，风铃一般可爱。

　　石桌旁的云悠悠站了起来，百里寻心头一动，手放在木扉上：“你在等我？”

　　云悠悠道：“恩。”

　　百里寻推开木扉，她就在那里，几步便可以抱在怀里。

　　“那个，槐花糕里的纸条，你没吃进去罢。”

　　百里寻停住了脚步，云悠悠看他神色变换不定，小心翼翼道：“你，吃进去了。”

　　“吃了，又吐出来了。”

　　云悠悠舒了一口气，道：“抱歉，我今早有点儿走神，所以－－”

　　“无妨，”百里寻道：“挺好吃的，这一次刚刚好。”

　　“那我以后就那样做罢。”云悠悠一顿，她在说什么呀，百里大夫又不是天天要吃槐花糕。她想了想，转了话题：“百里大夫像是刚从山上下来。”

　　百里寻微笑道：“好，就按今早那样作罢。我先回去放药了。”

　　屋里传来云娘的声音：“悠悠，是百里大夫来了么？”

　　百里寻应道：“夫人，是我。”

　　云娘道：“悠悠，快请大夫进来坐呀。”

　　云悠悠只好道：“你先进去罢，我沏壶茶来。”

　　百里寻掀帘而入，云娘笑道：“百里大夫请坐。”

　　百里寻道：“夫人可感觉好些了？”

　　云娘道：“咳嗽少了，看来百里大夫的药是有用的。”

　　百里寻道：“那就继续吃罢，等夫人能外出走走了，我就再换温补的药。”

　　云悠悠进来，端给百里寻一杯茶，乖巧地到了床尾坐着。云娘和百里寻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她就静静听着。

　　末了，云娘道：“悠悠，送一送百里大夫。”

　　两个人走到木扉，百里寻笑道：“你真要送么？”

　　云悠悠轻声道：“娘让我送，我就送。”

　　那么，娘亲让你嫁，你也会嫁么？这样就容易多了。这一句话他没有问出声，而是道：“只是礼节而已，到这里就可以了。”

　　推开木扉，他道：“悠悠，你要对自己好一点。”

　　云悠悠愣了一下，道：“我一直对自己很好。”

　　“那就好，”百里寻道：“我走了。”

　　一片叶子落下来，缓缓地落到了云悠悠的肩膀，云悠悠举起来一看，依旧是碧绿的脉络，梗却断了。

　　百里寻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街道深处，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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