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悠记

　　百里寻也是忍俊不禁，咳了两声，道：“云姑娘，这笔不识趣，不让我写字，看来你得明日去容和堂取药方了。”

　　云悠悠抿唇道：“我晓得了。”

　　百里寻放下秃了头的笔，道：“那么，在下告辞了。”他再留下去，云悠悠脸上的红晕是不会消退了。

　　云悠悠关上木扉，转身就把笔扔进了炉子里。出来看到百里寻还在原地，愣住了。

　　百里寻垂了眸子，道：“忘了问了，姑娘会一直住在这里罢。”

　　云悠悠笑了，道：“这里是我家，我要去哪里。百里大夫放心，诊金再贵，我都会还上的。”

　　这不是他询问的原因，但是他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百里寻慢慢悠悠地走着，暮色在他深邃的眸中沉淀，夕风懒懒地拂在他的脸上，他闭上眼去感受。许久没有这么惬意的感觉了，这里是她的家，她的镇子，每一处，都有她的痕迹。

　　这样真好。

　　第二日云悠悠醒来的时候，还很早。她想了一下，决定起身做槐花糕。百里大夫给娘看病，她也要有所表示才行。

　　前天采的一篮子槐花不能用了，只能重新摘。若不是因着做酱板鸭分心，她也不会浪费了。晨间的槐花，还带着露水，十分清新。云悠悠爬上树摘了一篮子，洗干净了，沥干水，将槐花切碎，与泡好的糯米一起碾了，打几个鸡蛋，加面粉，再加一些枣干和核桃仁。做成一块块方方正正的，放到蒸笼里蒸。

　　蒸糕的间隙，云悠悠又做了些兔儿馒头蒸上。

　　槐花糕的香味很快渗出来，连云娘都醒了，在屋内唤道：“悠悠，做槐花糕呢？”

　　云悠悠应道：“娘亲等一等，马上就好了。”

　　半个钟后，淡黄色的槐花糕出笼，上面点点的红枣核桃仁，很是好看。云悠悠满意地点点头，端了槐花糕和兔儿馒头，与娘亲一同吃早饭。

　　杜重打着哈欠开门，才卸了半个门板，看到门外有一个人，心道谁家姑娘那么早过来看百里大夫，实在是太拼了。正揉着眼睛，那姑娘道：“小哥，百里大夫起了么？”

　　杜重再揉一揉惺忪的睡眼，放认出来人是谁，笑道：“云姑娘，这么早？”

　　云悠悠笑了笑，道：“百里大夫起了么？”

　　杜重肩上被人拍了拍，他往后面一让。百里寻含笑看着云悠悠，道：“云姑娘早。”

　　“早，”云悠悠举了举手上的篮子，道：“我蒸了些槐花糕，拿来给百里大夫尝一尝。”

　　百里寻唇角的笑意加深了，他朝云悠悠走去，掀起竹篮上盖着的槐树枝叶，道：“好香。”

　　云悠悠将竹篮往他手里一递，道：“吃着更香，趁着还热乎，您慢慢用，我先走了。”

　　百里寻道：“药方我还未写。”

　　云悠悠道：“我先去上工，晚些再来。”

　　杜重循着香味跑来，道：“哇，是什么啊。”

　　百里寻将他的脸推开，道：“云姑娘给我的。”

　　这摆明了没他的份，杜重眼珠一转，谄笑道：“救苦救难，医术高超的百里大夫，赏小的一两块呗。”

　　百里寻护着篮子进内堂：“想都别想。”

　　杜重不死心：“那就半块呗。”

　　“不行。”

　　“大夫真小气。”

　　“快去开门，要不连一小块都不给。”

　　“噢。啊？”杜重由失望转为惊喜，笑嘻嘻去开门了。

　　明掌柜逛到后厨，看到云悠悠在麻利地翻抹用盐腌好的鸭子，神色十分专注。小东眼尖，笑道：“掌柜的来了。”

　　李大厨举着菜刀，笑呵呵地跑出来道：“您怎么有空过来了。”

　　明掌柜看着他刀上的鲜血，咳了咳，道：“你先忙去罢。”

　　李大厨道：“诶诶，您想吃什么，尽管告诉我。”

　　明掌柜缓缓走近云悠悠，道：“悠悠哇，进程如何？”

　　云悠悠手下动作不停，道：“明日熏烘好了就可以交货了。”

　　明掌柜点头，那么，明日晚上又可以接一单了。这个，据说是金陵城里来的大人物啊。

　　云悠悠看着明掌柜的神情，心里清楚，明掌柜肯定是打着小算盘，看来明日她又得忙了。将最后一只鸭子抹好，指挥帮厨们再次放入缸中，云悠悠一边擦着手一边问道：“掌柜的，您就告诉我罢，好让我心里有个谱。”

　　明掌柜笑道：“金陵有位贵客慕名而来，要在咱们明月楼吃上一顿，我正想着菜谱呢。”这菜谱不好弄啊，得先摸清楚那位贵客的脾性。

　　金陵离槐花镇远着呢，她的名声怎么会传到那里去？明掌柜看云悠悠一脸不信，嘿嘿笑道：“酒香不怕巷子深。”

　　云悠悠不再多问，揣摩贵客心思这种事就交给明掌柜罢，她只管做菜。

　　抬头看了看天色，她道：“明掌柜的，我先去容和堂了。”

　　明掌柜爽快地应了：“噢，到时间取药了，去罢。”

　　云悠悠仔仔细细净了手，小东走过来问道：“老大，听说容和堂新来的大夫特别俊俏，是不是真的啊。”

　　云悠悠道：“是挺不错的，怎么了？”

　　小东道：“我姐姐去了一趟，像掉了魂似的，今早又去了。”

　　云悠悠笑道：“她编了什么病？”

　　小东道：“还不就是头疼脑热之类的，老大你看见她，就把她拉回家，省的丢人。”

　　“她那么大个人，我可拉不动，”云悠悠道：“不过，我会把你的话带到。”

　　“好咧，我去忙了。”小东一溜烟跑远了。

　　云悠悠略微整理了一下衣裳，往容和堂走，看到百里寻清风拂月的模样，她不由得想把自己弄得整洁一些，虽然，这一身烟火味儿是去不掉了。

　　到了那里，她果然看见了小东的姐姐小南。小南今儿十六岁，也是花朵一样的年纪。小南看到云悠悠，颇有些不好意思地唤道：“云姐姐。”

　　云悠悠笑道：“我是来领药的，你看了病早些回去，小东担心你呢。”

　　“晓得了，”小南轻轻应道，又向容和堂望了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云悠悠心里有些好笑，入了容和堂，却没看到百里寻，杜重道：“大夫在内堂歇息片刻，这是姑娘的药和药方。”

　　云悠悠接过杜重递过来的篮子，笑道：“代我向百里大夫说一声谢谢，我先回去了。”

　　杜重悄悄扯了扯云悠悠的衣袖，道：“那个，云姑娘，槐花糕，能不能再做一次，百里大夫还想吃。”

　　槐花糕么，小菜一碟。云悠悠不假思索，道：“好，也不是什么难做的，你们也可以自己试一试。”

　　杜重嘻嘻笑道：“我们自己做的，没有云姑娘做出来的香。”

　　云悠悠也没多想，拎着篮子走了。杜重暗暗笑道；明儿的一篮子槐花糕，全都是他的了。大夫，别怪我假借你的名义啊，我实在是，太馋了。

　　“杜重，你在傻乎乎笑什么？”

　　“呃，没什么。”杜重有些心虚。

　　百里寻看到柜上空了，道：“云姑娘来过了？”

　　“来过了。”

　　“怎么不叫我？”

　　杜重挠挠头，道：“云姑娘来去匆匆，估摸是还有事要忙罢。”

　　百里寻道：“你可知道云姑娘白日在哪里做事？”

　　“在明月楼后厨帮工，”杜重道：“镇上的大伙儿都知道。”

　　百里寻点头道：“明儿我去采药，换其他大夫坐诊。”

　　杜重连忙应了，心中暗喜，这下不会露馅儿了。

　　云悠悠翻开篮子，里面除了药包，还有一张纸条，上面写道：糕甚美味，略淡，多谢姑娘。

　　原来百里大夫喜欢甜的糕点，她暗自记下了，路过一家墨砚店的时候，她停下了脚步。

　　店里的李老板睡得正香，他本来是一个秀才，屡试不第，只好开了家墨砚店，再帮人家写写对联，家信，勉强度日。这镇上读书人少，一天也卖不出一方墨砚。

　　云悠悠在门上扣了扣，李老板惊醒了，忙道：“客官请进。”

　　云悠悠笑道：“是我。”

　　李老板道：“是悠悠哇，来买什么？”

　　云悠悠道：“给我挑一份文房四宝罢。”

　　“想要什么样的？”

　　“能写字，留得久就行。”

　　李老板一肚子介绍的话就这样吞进了肚子里，他翻找了一下，道：“这个不错。”

　　云悠悠付了银子，出来才忽然想到：方子已经写了，她还买墨砚做什么呢。但是，李老板好不容易卖出一方，总不好再退回去让他失望。

　　云悠悠叹口气，回到家里想了一下，百里大夫写了纸条，她也回一张好了。只是，要写什么好呢。

　　拧着眉写了半个晚上，云悠悠的头发都抓乱了。她的字实在是太丑了，没法见人。淡淡的月光洒下来，她伏在桌子上仰望着半圆的月亮，慢慢地睡着了。

　　她梦见她在槐树下穿槐花，远远有人骑着马奔来，唤道：“悠悠，悠悠，我回来了！”

　　悠悠连忙起身，摇手道：“易木，易木！”

　　易木笑着下马，抱住她道：“悠悠，想我么。”

　　“想你。”云悠悠道。

　　易木将地上串好的槐花捡起来，戴在云悠悠头上，道：“真好看。”

　　“易木，”她道：“别走了，好不好。”

　　“好，我不走。”易木紧紧地抱住了她。身后，槐花飘落如雨。

　　云悠悠在美好的梦境中，露出了甜如槐花香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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