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玻璃的T台

　　又是一个白天的开始。
　　雷季杉坐在轮椅上呆呆得面对着落地窗，外面是阳光灿烂的秋天。现在的他坐上轮椅已经不会抗争了，他实在太厌恶病床，每每侧着看天空就有想要起来的欲望。他看太多这样的天空，空荡荡得让人心慌。可他站不起来了，只能坐在轮椅上。雷诺阿晚年也是在轮椅上渡过，但那是在功成名就之后的风烛残年，事业刚刚起步的雷季杉却只有三十岁。
　　他做了一个取景的手势，虚起眼睛。手势里被框起来的画面让他想到梵高，这个疯子的几幅著名作品就是在精神病院中完成的。雷季杉看了一眼放在角落的手机，笔记本电脑，数码相机，那些都是他的工具，只要简单的开机，他好像就能回到原来的世界。他开始有点担心刚起步的画廊的运作，电脑里还有几个前卫艺术的策展案没有做完，那是他的事业，是他的理想。
　　雷季杉有些心动，它们就放在角落，他纤细的手指扶在轮椅的外圈上企图转动，他想要过去，想要把他的理想拿到手里。
　　轮椅纹丝不动。他暗自使劲，还是不动。
　　“雷先生，要打针了哦。”一个甜美的声音。
　　他看到轮椅被推了360度，再次正对着令他恶心的病床。自己活动的轨迹被别人改变，而他却无能为力，他讨厌这样被控制。
　　“雷先生，你要好好做复健，这样就能很好的活动了。”
　　雷季杉对着小护士笑笑，他在心里鄙视自己，原来自己就是一个如此虚伪的人，对着陌生人总是友善，交际性的微笑。其实他很生气，已经暴躁到了极点，他很想要爆发！如果这个时候对着他的人是张小希，如果是张小希对着他说出这样的话，他一定又要大闹一番。他不想做什么鬼复健，不想要在一群残疾人中间丢人现眼，他不要坐轮椅！他从没想过他的态度对张小希是不是过分了一点，他总认为，你是我最亲密的人，我才最真实得对待你。
　　可是对着外人，他还是那个温文尔雅的雷季杉。他硬是将快要爆发的怒气压了下去。
　　雷季杉看着小护士熟练得摆弄打点滴的器具，看到她弯腰时候脖子上的项链掉了出来，原本是挂坠的地方是一个钻石戒指。
　　他想起原本自己也有这么一个戒指。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雷季杉看着针头扎进自己的血管，苍白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当然可以了。”小护士戴着口罩的脸上只露出一双好看的眼睛，说话的时候这对眼睛流露出笑意，“好了，快要打完的时候我会再过来。”
　　“我被送医院的那天，身上的那件西装还在吗？”雷季杉轻声得问，尽量轻描淡写。
　　“在啊，已经还给你的女朋友了。”
　　“那。。。。。。里面的东西有没有拿出来？”他皱眉头。
　　“我想想。。。。。。拿出来了，是个手机，还带血的。”
　　“还有其他的吗？我是说，挺小的，可能你们没有注意到。”
　　“我就记得是一个手机，还有其他什么吗？”
　　“那可能就没有了。谢谢你。”雷季杉勉强上扬了一下嘴角，他的真正想问的是，那天他准备要强行送给张小希的戒指，去了哪里？他偷偷找过却没有找到，偷偷问了很多人也说没有见过，原来缘份尽了，连最后的纪念都会消失不见。
　　病房里又剩下他和他的轮椅。雷季杉犹豫了一下，终于打开早就被擦掉血迹的手机，一大串的信息涌了出来，他看都没看就直接关了，然后编辑了一条短信给画廊的朋友。
　　他想要速写本和各种画笔。
　　为了赚钱，他很久很久没有画过画了。

　　张小希的MP3里原本都是强硬的金属摇滚，两人说分手的时候她也是在听这个，这些音乐能够给她力量，她告诉自己失恋根本不会影响她什么。可是自雷季杉出事以后她就听不下去了，一听到这些就觉得心烦意乱，寂寞的时候她宁可发呆走路。
　　冷风能使她暂时冷静下来。
　　这几天公司照旧很忙，失败的春夏系列烂尾巴还在收拾，各类总结性的会议天天开，写汇报做下季的计划都是张小希的工作。
　　但是她少有的开始经常请假了，同事，下属很诧异竟然在最烦乱的时刻找不到张小希。其实她根本没有休息，一堆更麻烦的事情等着她去做。
　　雷季杉车祸属于追尾，法律上要负全責，被撞了的车主找上来要求赔偿；雷季杉的车子上过全保，自己也有人生保险，与保险公司的交涉占用了张小希太多的精力；张小希大多数的时间就是在处理这些棘手的事情，还要不间断的被医院一个电话就叫过去，不断有医生告诉她雷季杉需要用什么什么药，要交多少多少钱，在她跑的焦头烂额的时候，还要去上医院的课，上完瘫痪病人护理课之后，她又要忙着改造房子，正常的房子根本不能适合用轮椅的病人。
　　保险公司的钱是最难拿到手的，可眼下就需要大笔的钱花出去，最最需要钱的时候，张小希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雷季杉的经济状况！他们都太独立了，她连对方最基本的内容都不知道！
　　难怪会闹到分手了，她自嘲得笑笑，两个人在一起这么多年，却根本没想过要一起过日子。
　　张小希是用自己不多的积蓄和透支卡来解决一切。每用一笔，她就知道离自己的理想又远了一步。她告诉自己这没有关系，原本就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强行想要去占有，却又像流水一样，从自己的手上流走了，什么都没有剩下。
　　爱过以后，我想去抓住些什么，却是空洞的，看不到半点温存。
　　那天晚上张小希的母亲打电话过来，说大外婆去世了。
　　过年的时候还跟在一起吃饭，打扮得派头十足说话底气很足的大外婆说走就走了。张小希挂了电话，想哭哭不出来，她开始想念大外公，老人家快90了，是著名的书法家，而现在，他要一个人过日子了。她想起小时候在大家族的环境中，在那个大大的宅子里，到处是年代久远的木质结构，在那里她珍藏了一份大家庭的浓浓的亲情。
　　这些亲情都是雷季杉不曾体验的，他永远都是那样孤独的一个人。
　　张小希躺在床上睡不着觉。
　　现在的社会环境，人心浮躁，好像感情就是建立在金钱的基础上，更甚的，干脆可以连感情都不要。其实她的想法很简单，她想要的爱情应该是细水长流的，是老来还可以牵手聊天的。
　　其他的，都不是最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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