庐山梦 by椰蓉

　　颜安休息了一天来上班，中午于青叫住她：“午休的时候一起去喝杯咖啡怎么样？”
　　两个人拿了包一起下楼，走到转角的那个小店，于青说：“这儿很不错，我以前常在这里吃点心。有没有来过？”
　　见颜安点头，于青笑：“我好久没来了，进去看看。”
　　两人走进去，小店里却没有开灯，老板娘招呼人点上蜡烛，抱歉说：“路口西的电线出了点小事，待会儿才有电源。”
　　烛光里两个人微笑着有一搭没有一搭的说些茶余饭后的闲适主题，杂志从来不缺这方面的养料，只是侵润得太久，说起来不觉总有些麻木。
　　于青笑问：“颜安，什么时候回家过年？”
　　“过年？”颜安手上咖啡顿了一下，好几年的除夕都是在外地过的，她总是赶不回去，到家 已经是初月。
　　为什么每次都是迟迟动身订票？这其实也是一个隐晦的态度。
　　家里很温暖，有人说被冻伤的人一下子靠近火，冻伤的地方就会溃烂，颜安只是挣扎着不让自己溃烂罢了。不过她回去后的表现都可圈可点，没有什么人会说她，看她薪水慢慢拿的高，工作地点也渐渐迈向一线城市，父母眉开眼笑，亲戚人人欢喜。
　　颜安笑了：“快了吧，离过年没几天了呢！”
　　于青看面前这个女孩子眉目低垂的淡笑，面容还算的上韶华正好，不过不施粉黛的脸颊还是非常苍白，一直穿着的灰白二色衣服更让她显得缺乏血色。
　　不为所觉的，于青轻轻叹息一声。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于青也并不想去打扰别人，做个同事，朝夕相处，适当时候表示一下自己的关心也算是见面一场，看着咖啡屋里随着烛影摇动的倒影，于青在无语的空隙也开始沉默。
　　手机铃声响起，于青接通应答几句，放下电话一时有些发愣，颜安小心关切的看了她几眼。
　　察觉到颜安的目光，于青微微叹口气，笑笑，用轻松的语气说：“颜安，看来我要移民到外面去了。”
　　“哦！好事情，恭喜你啊青姐。”
　　于青仔细看看颜安的眼睛，点点头：“是啊！谁不为我高兴？”
　　“什么时候办手续？”
　　“很快了，也许开年你们回来我就已经走了。”
　　于青笑着举起咖啡杯：“来，碰一下。”
　　于青神态间的落寞，颜安想无视也不大可能做到，她也只有尽量温和的微笑回去，于青淡淡的把眼睛四下看看瞧瞧，忽然问：“颜安，你有过男朋友吗？”
　　颜安微笑着：“有过一个，早就过去了。”
　　于青慢慢从包里拿出烟，点燃抽了一口：“很多年以前我在这里终结了一段感情，想不想听听？”
　　也许因为做杂志做惯了，叙述已经成了习惯，而聆听在这个气氛下也是非常必要的，颜安点点头，提起咖啡壶给于青把杯子续满。
　　“很多年以前，我喜欢过一个人，他很好，很优秀，很有才华，人也长得很帅，高高的个子，头发黑黑硬硬。”
　　于青目光朦胧，也不知道在说别人的故事还是自己的故事。
　　但是听到她反复的不断的用话语强调那个人的如何优秀如何与众不同，颜安开始知道，眼前的这个女子正在说着她自己的往事，杂志上重复的故事虽然多，那种一叶障目不知世界的盲目热情却是唯有当事人才会有。
　　颜安默默聆听，配合以恰到好处的应答微笑和叹息，心里却为自己感到悲哀——我何时变得这么铜心铁肺，无动于衷？
　　“那一年我还很小，他已经国中毕业考上港大，金融系出来在一家银行做事，我天天借着各种事体去他们家找他小妹……顺便看他，但是第二年他们全家就已经买下大房子，搬走了，那个时候，年初的慈善晚会里，他陪着银行界几个元老出席活动，他尽管站的最靠后，躲得镜头最远，报栏上照样大笔写他说他有才不自持……
　　我从小数学就很烂，虽然发奋做习题，但是却根本不行，后来父母安排好我去加拿大读书，我们家那个时候情况很不好，这样为了我的前途家里面牺牲多多，我每天亡命上课自习，还有出去找工作，半点也不敢分心……，从来不敢给他联系，怕自己把什么都说出来，被他笑话，于是几年时间只是从报纸上朋友们口中打听一点半点他的消息。”
　　终于熬到拿学位，舒舒服服的镀了金回来，进了很好的公司，做很好的工作。只是仍然忘不了他，知道他依旧单身。
　　那一天终于鼓起勇气找了他的联络方式，约了他来这里见面，他对我还有印象，电话里很是客气，彬彬有礼，我们还聊了几句小时候住在九龙湾的一些事，哪里有美味的鸡翅膀和鸭脚，哪家的书店经常打折……，虽然前后才不过四五分钟，我在这边好高兴……
　　那天我坐在这里等他来，那时候这里咖啡店还有电视看，我就看到紧急新闻，说香港金融界奇才某某刚刚从二十层高楼上跳下来，粉身碎骨……”

　　颜安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于青，屋里鸦雀无声。
　　于青脸色惨白如同游魂，眼睛里面两簇火苗已经烧过了，只剩下一片干干净净的虚空，她别传眼神看着颜安一笑：“那个画面是我二十三岁到二十八岁的全部记忆，但我每日里照样吃喝拉撒，活的有模有样，他死了，世界依旧转，我也开始谈婚论嫁，嫁了一个好丈夫，两年后离了婚再谈再嫁，最后终于老掉。”
　　颜安张张嘴，但是没有发出声音。
　　于青笑笑：“你以为我是因为他而没有善待自己婚姻吗？错！这世上本来就有太多变数，我这样只是珍惜不成漏了幸福的一件俗案罢了，和他没有关系，和那段感情也没有关系。在这世道上游走，我和当年一样知道如何去寻找幸福，或者是让自己幸福。”
　　“那为什么还要来这里，说这些话？”颜安忍不住开口。
　　“因为，”于青用手指轻轻抚过自己的唇，手里的烟头折断在烟灰缸里，“我想我是永远不会忘记他了。”
　　看着颜安的木愕，于青反倒有些放松，她眉目开始一如往常流动，往后靠靠：“你呢？颜安。你有没有做过我这么蠢的事情？”
　　“蠢？”颜安茫然又茫然的摇头，谁说你蠢？聪明的又该怎样？
　　她默然了一会会，说：“还好，那个时候，我和我爱的人在一起……”话还没有说完就哽住，很多晶莹剔透的小东西浮到眼前，什么都看不清了。
　　于青惊讶的看着她：“好好啊！颜安，你真幸福！”
　　“幸福……”
　　是的，既然这世界上的事情无论是选A还是选B都会有后悔的可能，那么时至今日，无论如何都没有必要再自怨自艾。
　　颜安抬起头来，外面不知何时下过一阵疾雨，天上的乌云都消散了，四周是好好的雨过天青的天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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