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时

作者:橘子开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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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拂弦叹歌


      南风历160年,我十岁。父亲终于决定让我去拜师了。
      主要原因是那些想要邀请我入门的各派江湖人士闹腾得爹甚是难受;次要原因是我一日日在家正事不做自甘堕落做米虫荒废技艺,当即拍板“出尘!拜师去!”,于是我一路小跑乐颠颠地做欢喜状,快快回家把前几日偷偷做的暗器放进随身包裹里。
      拜师目标,一去林,醍醐庵空明师太。其人剑术超绝,其智慧亦是世间难得的。
      诗圣杜甫《舞剑器行》赞曰:“昔有佳人欧阳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江海凝清光。”
      欧阳是师太的俗家姓,名讳紫嫣,据说当年还是艳绝后宫的楚天南济皇舒无业(果然难记……原谅我取名的可怜天分吧……)的宠妃,也是公认的智囊,却在助舒家的无赖皇帝夺得天下第一强国的霸业能够安享后半生后突然离去,在古寺青灯旁一呆就是十年,还一脸决然地拒绝再回去。无业皇帝也不好勉强,只是在离去的那天满目忧伤地望着佳人翩然独立的方向,策马啸西风去了(鼓掌)。
      当年浩离国大将独留南征时,她辅佐势单力薄的无业游民难记王,先与南风、尝瞻联军大败浩离,而后逐鹿中原一争雄天下。
      正是她的智慧,曾无立锥之地的无业能走出困境,并取南风海郡和尝瞻路邯、射渔两个优良港口,成就一代霸主的帝业,使浩离独留“畏楚如虎” 。

      一路上我紧紧跟在父亲身边,再向北行一日就得上船走水路,入沙河后就要与他分离,孤身一人踏上那前途未知的道路。
      一去林就在沙河流域,距离南风第二都市悯月亦不远。再远一点是镇守悯月的流沙关,是保卫悯月和楚天通商的武力基础。
      因为是第一次长时间的离家,爹只好硬着头皮先处理完了手头上冗烦的事务再仔细打点我这边。生活里的琐碎小节一件件地消耗着他的精力,爹只好不放心地嘱咐二娘一定要准备万分周全。于是二娘一把一把地把银票往我口袋里胡乱塞;接着是找干粮塞满包裹;换洗的衣物也要解决;又怕我想吃新鲜的东西,忙着去集市亲采购食物,顺便交代落清一定要好好照顾我的饮食起居……
      看着几大马车的“行李”连爹也有些皱眉,连连谴责二娘对我过于娇纵必定后患无穷云云。
      口胡!有这样做老子的么!
      出门的时候二娘本想送我,但由于近日劳累于我的远行,又悲戚着我的离去,身子不好的她出门没几步就晕倒了。爹只好叫为碧回去照顾她,又交代了大夫要给她吃什么药,注意什么事宜才放心地送我。
      真是伉俪情深羡煞旁人啊。
      临行前,为碧看着落清,而后视线又落到我身上,笑了笑转身就去打点进了屋。

      明了接下来的别离,我紧紧地靠住爹,感受到来自他的依赖和温暖。他的剑别在左侧,上面的雕花有些闪眼。
      三月,初春,南风的上贤郊外已然是一片春意昂然的景色。落清一步不离地守护在我身边,眼里仿佛全不见这铺天盖地的春意,严肃的表情倒有些好笑。他站在一旁旁观我的表情,就像以前一般,清澈的,却暗暗行行。
      接着又行了几个时辰,我在马车上晃荡得有些想吐了,终于在忍不住想直接拿老爹的锦缎长裳开刀之前下了车,登船了。

      我告诉自己十年真的很快,就像简单默数,从一到十,音符之间没有停靠和凝滞,却一下到了你要睁开眼睛面对的时刻。现在的我如何想象将来?而学成归来的自己,在某年某月的这个时候,又会用怎样的表情来回想此刻?
      正在做伤秋悲春式的长篇抒情时,天空轰隆一声巨响,霎那就下起了阵雨。
      这充分证明了衰运和衰神都是绝对存在的事物,我和爹甚至来不及道别倾诉啥啥之思念就被迫被押上了船。可把我刺激得鼻涕眼泪流了一地。

      隆隆雷雨前,总是厚厚云层上心头
      不如等待扬起的那场风
      让魂梦如箭破云而去转眼千里烟波
      轰轰战鼓是鮮血洒入泥土的悲歌
      我愿化身蓄势待发的风
      壮阔的心怀是黎明前天地间的震动

      一生一世是非恩怨岂是我双臂所能撑动
      教我泪成江河只求暮色尽头
      此生真能一遍无怨想过
      莫悔莫恨无怨无尤

      船是老爹一道买下来的(真真该谴责的是他这种奢华不识民间疾苦像吧……),有船长水手等等数十人,就此一路逆流北上向着一去林出发。
      两岸的景色自然是美不胜收,雨果然在我上船没多久就止停住(破马大仙,谁说有神仙帮我!),变成天郎气清的好风光,甚至害我一不小心又显摆了李白的“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的千古绝句,结果又招来船上若干文学爱好者的注目礼。
      岸边其实是经过当年画雁之战洗礼后的新城。当年浩离人南破画雁关占领南风的领土欲直取上贤,到了这满富温情的南方富庶之地,先是尽情地抢掠了一番,后来觉得要绝了南风人民的故国之思和复仇意念,又由着自己北方蛮子的暴力基因作祟,一把大火把这些城镇彻底烧毁,结果最后又遭到楚天将领出兵打得措手不及,慌乱中急忙北迁,只留下被摧残的城市。经过十年的顽强拼搏之后终于迎来了新的春天,在雨水的滋润后更是勃发得紧。
      晚上,又再度变成暴雨天。落清细心查过我的房间(顺便铺好床XD)后道了声安,回了自己房间。
      这就是我颠簸在水上的第一夜,睡得很安稳。

      第二天起得有点早,违背了我当初立下的“离开老爹就睡到日上三竿”的誓言,估计是由于长期早起(怨)形成的生物钟,纯属自然反应。
      不过我却很是高兴,能一睹这雾漫沙江的景致。
      春天依然有些寒气料峭,却隔绝不了我观江的雅兴。万物仿佛也和我一起苏醒,只有微弱的阳光透过层层叠嶂洒落在身上,一束束,我恍惚又回到了看见马大仙的那天。
      生如梦死如梦。你又如何得知现世不是梦,前世不是梦?
      落清拿上袄子,长长呼出一口白气,向我走来:“小姐,披上吧。”
      我望着江水,笑意盈盈。
      “你知道吗?我从以前就憧憬着一入江湖肝胆两厢照的生活,现在人站在这却是觉得虚幻得紧……”我沉默了一会儿继续说道,“别人都说张家出尘天分如何之高,剑术如何英姿卓越。现在却觉得那些谬赞比不来拥有你们拥有这天地山水的真实。”
      正当我感慨时,忽然听见一丝悠远的琴声,像仙乐般飘来,不绝于耳。
      “齐瑟弹东吟,秦弦弄西音。甚是绝妙。”我道,然后探了探头,想在这仙雾弥漫的景致中找出这妙音的来源。
      不多时就看见一艘船缓缓向我们靠近。
      船头弹琴的青裳男子起身站立,笑着望向我们。他身后还有两个同伴,一个眉目俊朗,另一个一双重瞳闪动着阴恶却华美的光泽,像极了修罗般的邪气。可能是春风吹拂得我有些恍惚,看他的那一眼又让我想起了曾经那只死活没驯服的叫小白的黑猫。
      青裳男子只屹在那,清风吹拂着他的衣摆,耳边还缭绕着他的琴声。
      一瞬之间我忽然像坠落到了深不见底的旋涡,眼前看见的全是他的眉眼。带着笑意却又寒寒地射进心底。耳中听到的只有琴声和着风声呼啸,忽而又觉得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风声变成了水声,一点点地向我覆盖来。
      什么转世、什么拜师、什么星海令,全不在脑中了。
      我远远地看看他手中的琴,又看看他。他垂着眼,像含混的写不明的诗句,然后抬起头,才像这周遭层叠的雾气慢慢褪去般,显山露水地看清楚他英俊的五官。
      最后互相点头致意,他继续南下,而我则是一路向北。
      船行驶了好几个时辰,我却还在想着开始那一眼,不似七岁见到的那个刺客般的惊鸿,而是另一种震撼,枯萎了容颜亦难以忘。
      看着我专注的样子,落清不出声。这种沉默让他有些害怕,甚至连一贯的沉静也无法保持。以前,我会不时的和他打赌调笑,会孩子气把“失败”二字推在他身上,指着他的脸说“本少爷就是天下无二的人才!哈哈哈哈哈”。

      正觉得尴尬,天空突然传来一声呼啸。
      “不会又要下雨了吧。”我心想。抬头却见一只飞鸢动作僵硬地一个俯身朝我冲来。仔细一看,却又有些不对劲,原来是只木制的机关鸢。
      “下面的人闪开——!”从飞鸢身上传来叫唤,一个干瘪的小老头探出脑袋正焦急地冲着我喊着,“这东西有点控制不住了!你们快闪开!!快闪开!!”
      机关飞鸢从天空中呼啸而过,和我相差毫厘,在即将撞到船身的刹那,落清一把拉住我顺势扑倒在地,免除了这无妄之灾。船身被震得有些摇晃,而高速运行的木鸟在我的后背挂起一阵凉意,害我打了个冷颤。
      我趴在地上目送着飞鸢的离去,那老头子亦一路撒下笑语,仿佛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一般骄傲。不过也确实了不得,也不晓得这老家伙用什么方法手段把根烂木头使唤上了天的。
      好不容易爬起来,拍干净身上的尘土,尽管在心里强调自己是文明礼貌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可是手上擦破的痛觉和老头子幸灾乐祸的笑声还是怂恿我涌起爆粗口的意念,忍不住朝天边吼道“他奶奶个腿!”,结果被迎面的风吹回来遭到反噬(我怒!)。落清还是有些吃惊,又想起当年抢我东西的二哥被骂到泪眼婆娑的样子,忽然了解了一些,当即下定决心“打死也不招惹张出尘”的铁则。
      一条船上的水手数十人也出乎我意料之外的瞬间拔出刀剑,那脸部表情视死如归地把我吓到,以为一不小心买了条贼船。落清颇有些得意地解释,原来是老爹亲自挑选的保护我的护从,他笑着说“张大人可是异常心疼小姐的呐”。
      这话倒让我想起来当初,落清为碧刚来我家的时候,小王瞪着灵动的大眼,而大王却是倔强地咬着嘴唇,一幅护犊的样子,仿佛就是不愿意屈服在我的淫威之下。
      (压迫别人的)往事真美妙。
      就这样晃悠在水上,行船了将近二十日。我百无聊赖地站在船头,山水虽然漂亮,但时时刻刻就难免人会审美疲劳了。于是拐弯跑到船长室,一脚踹开门,猛地揪住正在虚心向船长学习的王同学的衣领往下拉——“什么时候才能靠岸啊!”。
      欺负手下是身为主人的义务。哇哈哈哈哈!
      虽然是完全不可爱的动作,但落清似乎也不恼,只是脸微微有些红,向前一指:“已经快到岸了。”
      下了船我就恢复了天真活泼状,一路撒欢地奔向迎接我们的港口,吹着响亮口哨离去。船和水手则立马回上贤,到我家商号继续其他的任务。
      落清想追又不敢追,只好伫在原地。突然身后传来一个非常粗嘎的声音,喊住他:“喂!下船的人都要经过盘查!”
      听到这么嚣张的喊话连我也情不自禁地回头,“我说,……这位军爷!”
      “这位小姐,请不要这样大呼小叫,这和您尊贵的身份不符。”一本正经的回答。
      “…………”我那个恶寒,一面又虚心地作揖,“甚是,甚是,前辈!”
      “前辈!?我有那么老么?”一本正经男又瞪了我一眼。
      “别这么在意嘛,只是个尊称……”
      “…………”似乎是在计量我口中话的可信度。
      最后麻烦地查点完东西,他又态度激烈、喋喋不休地说着,“要注意呐,最近的南风也不太平啦。”
      “南风不太平?”我狐疑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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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章 拂弦叹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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