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缭乱
终于挣扎着从噩梦中惊醒。从左新学依然温润的目光中惊醒,从南风九十三文人的撕心裂肺中惊醒——是渐渐沉溺在黑暗里的自己终于无法忍受的破口大骂“懦弱!”,粉饰不了的太平被挤压成隔夜的饭,还能听见生命烈火如歌地哔剥做响。
终于醒来,已经置身在了长京隐秘的宅邸之中。四周弥漫着药剂的味道。
而落清的眼睛也和莲花一样熬得火红,最后清晰地听见他关切的一声:“终于醒了?”
夜多异梦,忪悸烦郁,心气不足。
用预知子(去皮)、白茯苓、枸杞子石草蒲、茯神、柏子仁、人胡、地骨皮、远志、山药、黄精(蒸熟)、朱砂(水飞),等分为末,加炼蜜和成丸子,发芡子大。
每嚼服一丸,人参汤送入。
我自翠积山回来后无法自制地陷入恐慌。夜夜梦见那惨痛而壮烈的情形,不由自主地感觉忪悸,沿着脊椎夜以继日地延续,终于不能自已。
“……花开得很好,待会可以叫芽儿带你出去看看。”
听着落清的建议我笑着应允道:“嗯,待会就同他一齐去。”
他眼中的忧虑尚未褪去,但没有再接续话题,淡淡地看了我一眼,便退下了。
我站在房门口,眯起眼睛遥望着远方,再被牵扯回来。莲花正瞪着眼睛,而落清把他一路拉扯进了大厅,视线再回转到眼前,芽儿正朝我走来。
不知道接下来的自己该做什么,不能明确之前所有作为都是正确的,这些质疑的声音缓慢地回荡在大脑中,贯穿着忙音。
好些日子没有见到芽儿了,清秀的脸上已经看不出当日的落拓,穿戴亦干净整齐,让我忍不住欢喜起来。他什么事情也不知道,只三言两语表达了意思,见我微笑着答应就一道上了马车出发。
他坐在驾驶的位置上,我则在旁边偶尔看看沿途的风景,偶尔目光落在他的身上。是正在发育中的孩子,几天不见就瘦长了些,鼻梁的线条变得很好看,利落地起承转合,手指紧拽缰绳的神情也带了意味,于是声音显得更加清晰。
“诶,我也想试试看!”我说。
“啊?”他转过头来着我兴致勃勃的表情,不明白我何指。
“马车!我想来驾着试试看。”
“可是很危险啊。”
“不要担心,要出事的时候我可以救你。”我做了个飞天的动作。
他怀疑地看看我,有些犹豫不决。我则一把拉过他手中的缰绳一路顺畅地向着目的地驶去。
心里是被百无聊赖取代的跃跃欲试,芽儿红着脸被挤到了座位的最里面,偶尔惊得从凳上跳起来,与我的坦然形成鲜明对比。
马车终于停留在了荒凉的土地中。我迟疑了一下,回头问他是不是走错路了?他笑着示意我继续往前走,只留下我一人前行。
南风历165年的夏天比以往都闷热一些。
身旁推动着热浪,四周全是沙砾,只有历史久远的车辙从地上碾过的痕迹,一时间风声如吼。远处却是什么都看不见,只有白茫茫的一片。我很是怀疑芽儿带错了地方,但又不好意思开口。再则现在沿路往前走的只有我一人,他已经退回马车旁静待我回去,回头看看好不容易走来的路又打消了念头。
连蝉鸣都显得珍贵。不知是谁的声音又兀自在脑中响起,三言两语就宛如投入的千钧巨石。
再往前走几步居然破天荒听见水流之声。我惊诧地向那跑去,雾气在江面上蔓延,视野里的一切都不真实。
这才是长京最奇特的景色。
一眼望去,阳光从云层中倾泄,透若丝薄的花瓣和绿叶,成群结队地将画面染成姹紫嫣红,近似却从不重叠。枝蔓从水中向上生长着,一直连接到江正中间的巨木,葱葱郁郁。巨木上垂下的肢腰随风起舞,倒影在水中甚是可爱。而明黄的花朵从江底一直盛开到巨木顶上的嫣红。轻薄的水雾层叠穿梭在花叶之间,似雪非雪,水天茫茫。
是火树银花合,暗尘随马去。或者是别的什么?剩下的该怎么形容?是早已形成的奇观,还是自己偶然得见的繁华似锦?
“张出尘?”一声轻呼唤,男子如雕琢般的唇瓣微微扬起。
我回头看见来人,微带惊愕地说道:“孔雀?”
这是第二次在长京看见他,与那时不同的是他不羁的眉眼里终于也藏进了一丝阴郁。可自己关于他仍旧是一无所知。
“……”从心里憋下怎么又是你的疑问,只继续凝神看着眼前的美景。熟悉的气味又重新让人恢复清醒,那是瑞寻点过的驱蚁香,突然牵引着舒芜的脸在眼前出现。
“不问些什么吗?”是孔雀的声音。
我什么也不知道。
“舒芜,他入狱了。”他道,冷眼看着前面的女孩因为惊诧而变得僵硬的身体,突然萌发了恶作剧的念头,隐瞒了“曾经”入狱的陈述。
“哦……”是意料之中的结局,但是又让自己的心连带着撕扯下来。他终于还是被南风作为人质一般,沦为阶下囚了?但又有谁来偿还左新学他们的性命?我的身子居然忍不住战抖起来。
“不知道这花叫什么吧?”他突然问,“你应该是不知道的。”
“啊?”
他突然露出满意的笑:“是凤凰花。传说只有凤凰的眷顾和亲临才能让原本枯竭的大树重新焕发生机……我原本以为是讹报,却是真的。”他又看看我,“还真是温情的凤凰。”
我温和地笑着:“不过是些传说罢了,没有可信的价值。”
他挑挑眉“哦”了一声,又道:“花开了不许愿?”
“许愿?”
“你们女人不是兴这些么?”他修长的手指滑向对面的凤凰木,“可许你父亲不要秃头什么的……”
“什么?”我被他的话惊住,忽而又轻轻笑起来,“不要以为你自己有遗传病变的可能就这样诅咒别人啊。”
他的眼里水盈盈地,却不动声色:“还是不要许愿了?”
我狠狠地从脑中搜刮出需要得到答案的解释,可所有往事在一起澎湃作响。身旁却只有一个陌生人的奇怪映照。是不是许下愿望就能得到自己满意的状况?是不是现在转身就可以看见他们的背影?
不要些什么?不希冀些什么?
我望着孔雀不坏好意地笑,瞅着他脖子上挂着的玉石。蕴碧欲滴。抬手一指。
“那么,要这个可好?”
他望着我笑了,让人感觉到微微的晕眩。似乎四周都是他的温暖,连带着视线都朦胧起来。然后是解下玉配,走到我身后。
手指的触感在颈后滑出动荡,不是刻意讨好或者取悦,甚至看不到此时孔雀笑得深厚的脸。风声如流水,把心又重新系回来。
“不准给别人。”他看着我说,“这个就算遮口费……上次做得很好——”他的声音突然离我越来越近,动作就变成了轻柔的拥抱,双臂的力度显得更加明晰——“而这,就算奖励。”
我红着脸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什么破奖励!”
他只是一笑。笑如春水,面若桃花。然后挥手大步流星地离去。
我呆呆地立在那。相似的情景,不相似的延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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