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钗

作者:潇潇湘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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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家二娘


      葇兮因与冯叔沅生了几次龃龉,心中闷闷不快,遂往朱家湾寻朱二娘。朱二娘正在门口捡地皮菜,见葇兮来,起身相迎。

      葇兮蹲下身子帮忙,不多时,她的裙子便沾了泥,泥水透过裙裳,直贴她的肌肤。朱二娘见她十分别扭,便让她进屋换上自己的。

      朱二娘比她小两岁,身量比她矮一寸。葇兮笑道:“无妨,再说,你的衣裳我也穿不下。”

      “有你能穿的。”

      葇兮推辞道:“我没帮上你的忙,反而要给你添麻烦,教我于心不安。”

      朱二娘再三盛情相邀,葇兮推脱不过,只得跟她进屋。甫一踏入门槛,葇兮便闻到一股新鲜的花果香。朱家的宅子是前后两间,分别是父女二人的卧室,朱父的卧室用木板隔出灶房来。桌上供奉着牌位,上面有厚重的油污。牌位下放着果品和鲜花。灶房旁放着张小桌,是新的饭桌,尚未染上岁月的风霜。

      葇兮接过衣裳,见布料、色泽与做工皆是上乘,竟比自己的还要好,料想是朱父生前所备,“不换了,反正走回去也要沾泥。”

      “那怎么行,你是因为好意帮我才弄得一身泥,我岂能让你受委屈?”

      葇兮见她笑靥如花,委实不像个孤儿。可恨回雁书斋的夫子,一个自诩清流的读书人,为著文章,不惜造下口业,更何谈苟且之辈。

      “你这衣裳这样好,我不能糟蹋了你爹爹的心意。”

      “不打紧,我还有好多呢!”

      葇兮往衣柜看去,只见一排簇新的衣裳,从短到长,各色都有,足以让二娘穿到嫁人生子,她吃了一惊,“你爹爹哪有这么多钱?”

      “这能花几个钱?”二娘云淡风轻,“这世道,庶民岁不好过,但也有过得下去的法子。爹爹每日做香饮去卖,晚上便帮人打更,闲暇时帮人挑粪,去街头卖艺,虽然挣得少,但是足够养活我。”

      二娘走到井边打水,葇兮见她瘦小,上前抢过水桶,“我来。”二娘自当相让,自去挑拣地皮菜里的枯叶。

      葇兮将绳子一甩,桶扑了个空,她又甩了几个来回,才勉强盛了半桶水。她用力往上拉,见绳子在井沿上磨出了碎丝,担心给二娘雪上加霜,“帮我。”

      二娘接过绳子,三下两下将水桶拉了上来,将水倒入水缸后,把空桶往井里一丢,拎上来一桶满水。她想起来,当年村里的孩童也是这般麻利。

      “葇姊姊总说自己乡下长大的,但你干起活来,原形毕露。”

      葇兮鼻子一涩,不忍再多想,只低头道:“我的确是乡下的。”

      “一点不像。葇姊姊好心帮我,我本不该这么说,但是乡下人在雨天会很小心,绝不会弄脏衣裳。再说,你娇皮嫩肉的,一看就没晒过日头。还有,乡下人的手脚常年在田里浸泡,长有水斑,无论过多少年,都不会消除。最后一点,你手上连个茧子也无,可见是娇养的。”

      葇兮心想,谁让自己天生丽质,任凭风吹日炙,不改粉妆玉砌呢?“我这皮肉是天生的,不容易长水斑。我确实经常干活,你看我这茧子。”她常年与竹篾为伍,指侧确有薄茧。

      “你这算哪门子的茧啊,你看我。”

      葇兮伸手一摸,只见二娘的手掌遍布胼胝,手背上更是划痕累累,新伤旧疤交错,触目惊心。

      二娘道:“你水色好,是事实,但你干活的姿势也很生疏。”

      葇兮辩解道:“我每日干活长达八个时辰,一年只歇两三日。”

      二娘道:“我问你,你这八个时辰大半都是坐在屋子里吧?”

      “也不全是,也要插秧收禾。”

      “你知道有一种野果叫做刺梨吗?”

      “怎么不知道?平常饿了,我就去山上摘这个煮水吃。”

      “没摘几回吧?那我告诉你,每年七八月份,我都要去摘刺梨,每天摘十来斤,手掌每天都要划破皮。”

      葇兮惊得目瞪口呆。

      二娘又道:“春天呢,我要上山去砍竹子,拖回来烧竹沥,夏天呢,就去帮张伯撒网捞鱼,秋天就去摘刺梨,冬天去山林里砍松树,用火烧成木炭。你一桶水都拎不上来,我能拎两个。”

      葇兮心想,这真是辩无可辩。

      二娘道:“葇姊姊,留下来吃饭可好?”

      葇兮心想,二娘过得这样辛苦,如何还能给她添麻烦,“不了,我担心谭娘子寻我。说来,我马上就要回乡下了。”

      “怎么回事?”

      “冯府里的人,个个都不喜欢我,他们巴不得我早些走,留着也是受气。”

      “天下攘攘,皆为利来,没有人天生喜欢谁,也没有人天生讨厌谁,你能为他们提供价值,他们自然欢迎你。”

      “可我想不通,那个谭笑敏和阳红豆能为他们提供什么价值?”

      “这个,就要问你自己了。”

      “别人都说谭笑敏能言善道,但在我看来,她惯会见风使舵,媚上欺下。我想不通,为什么她这么虚伪,还有人喜欢?”

      “见风使舵还不算本事么?难道只有你认为的价值才算价值?”

      “你的意思是,我如果想赢得别人的尊重,也得像谭笑敏一样?”

      “不,你得挖掘自己的价值。”

      “我会做女工,哪怕是绣坊的绣娘,技艺也不见得有我好。”

      “难道冯府请不起好的绣娘,非得指着你给他们做衣裳?”

      “我文采很好,以前在乡下经常帮人写书信。”

      “难道冯府连个账房先生也无,指着你帮他们写文书?”

      “那依你说,什么样的本事才算本事?”

      “如果你最大的本事是做衣裳,那么你得到的尊重,只能和其他绣娘一样。”

      葇兮有些不服,“那你的本事是什么?”

      “自食其力,想吃便吃,想睡便睡。”

      葇兮道:“我和你不一样,你只需要养活自己,我……我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你能像我一样,学会十八般[1]生存之道么?说来说去,你既吃不了劳作之苦,也吃不了屈膝之苦。”

      葇兮面似火烧,良久,她鼓起勇气来,“二娘,谢谢你教我这些。”她长舒一气,对二娘道,“我会画画,要不你跟我说下伯父长什么样,我给他画张像,给你做个念想。”

      二娘顿时眉飞色舞,连忙描述起父亲的相貌来。葇兮拿过树枝在湿润的土地上作起画来,不知不觉间,日已西移,院子里到处都是人脸。

      画到第十七张时,二娘击掌大笑,“已经有九分像了。”

      葇兮停下笔来,神情不由一滞,她似乎想起了什么,然后猛拍脑袋。二娘看她紧锁双眉,不停叩击脑袋,连忙问道:“怎么了呢?”

      良久,葇兮终于抬起头来,眼里亮晶晶的,“二娘,我见过你父亲!朱家粥铺,朱家粥铺!我见过他!老伯写得一手好颜体!”

      “是,我父亲确实卖过粥,也确实会写颜体。”

      两人买回绢布和潢纸,葇兮画完后,二娘用潢纸包好。

      葇兮道:“这个牌位是怎么做的?我也想做一个。”

      “这是我父亲生前做的。”二娘取下牌位递给葇兮。

      葇兮接过时,感觉有虫蚁在手上爬,慌得将牌位丢出,哐当一声,两人看将过去,只见牌位撞在磨盘上,裂出一道口子来。

      葇兮一直赔不是。二娘却十分爽利,“这有什么要紧,我从不信那些怪力乱神。一个牌位而已,摔了重做就好。”

      葇兮往回走时,见道旁一对母子正在挖蚯蚓,她皱着眉头跳开,那孩童见她这么大反应,瞪眼直视,眸中满是仇恨。葇兮被看得发憷,顿生愧疚。当年,她也曾有过类似的目光。

      有路人荷锄而归,对那妇人呵呵笑道:“周家嫂子,蚯蚓吃土的,当心吃坏身子。”

      葇兮听着这话何曾熟悉。

      那妇人起身用铁锹指着路人,“张癞子,你舌上生疮,年年月月都有死人,你怎么不去死!”

      葇兮不忍再听,慌忙疾走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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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1] 十八般武艺,出自元末明初施耐庵《水浒传》第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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