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与金木

　　读了十多年书，金木研做过的各种选择题数不胜数，但从没有像现在一样难以抉择。

　　生命是不可衡量的。

　　当它成为选项，重量足以让人崩溃，更何况是同伴珍贵的生命，但另一边少女又是他不能舍去的存在。

　　为什么他必须要做出决定？

　　十八年的人生教会他谦虚谨慎，友善待人，拥有一颗充满爱的心。但从未教过他面对荒唐可怕的抉择时该怎么做。

　　“很好！我明白了。”看透了青年的优柔寡断，“壁虎”好心放开了他汗湿的短发，既然他不愿意做出决定，那么就由自己来推他一把。

　　两步来到赤井郁人和晴子的身边，在众人尚未反应过来时，“壁虎”凶残地扼住晴子的脖颈将她提到了半空，回头对着目瞪口呆的金木研说：“是这个吧！”

　　“呜……呜……”因为呼吸被剥夺，娇小的身体在半空剧烈地挣扎。趴在地上的赤井郁人则拼命地向金木研使眼色，示意选择自己，甚至恨不得自己就是对方，替他说出决定。

　　不是没有看到赤井郁人的示意，不是不心焦晴子的处境，只是金木研几番张口，喉咙都像堵了块海绵，完全说不出话来。

　　不论选择救哪一个，另外一个不都和他杀的一样么？如果可以，他想两个都救！怎么样才能两个都救？谁来告诉他怎么样才能同时救下两个人？

　　“金木君！选我啊！快选我！晴子会死的！选我啊！”挣扎中布条拧成一股绳死死勒进嘴巴，赤井郁人语声嘶哑地恳求，恋人的每一声呜咽都如刀子般刺进胸口。

　　“对不起，我做不到……做不到……”金木研抱歉地摇头，大声质问施虐的男人，“为什么要做出这么残忍的事？你折磨我一个人就够了，放过他们！”

　　“金木，有时候你真是单纯到愚蠢！难道还没看出来么？这也是折磨的一部分……选择吧！”

　　“壁虎”讥笑着，暗里稍稍放松对女孩气管的压迫，猎物脸上的痛苦纠结是施虐者心生愉悦的源泉，他愿意多延长那么几秒。

　　原来是因为自己！金木研后知后觉地醒悟：原来这一切都怪我……

　　晴子的挣扎越来越微弱，赤井郁人不断地哀求，壁虎的步步紧逼，内心的愧疚，还有对海的担忧……

　　所有的所有杂糅成令人崩溃的力量，将金木研的脑子搅得乱七八糟，他感觉到了源自身体深处深深的无力感——现实像泥潭一样越是挣扎越是下陷，谁来救救他！

　　研！

　　极度混乱中一个低微沙哑的声音自遥远的地方传来，凝成一根微细但柔韧的蛛丝垂入他掌心。不自觉地，他合上手掌抓紧蛛丝。

　　“研！”

　　巨大的拉力将他一点点拉离泥潭，透明的蛛丝不断地拉伸绷紧，就要断掉又始终未断。

　　“来……不及了……等我……”

　　诡异遥远又真实不假的低语回荡在冰冷空旷的大厅，不属于这里任何一个人。

　　“研，来不……及了……没……有时间了……”

　　低语时断时续，声线低弱无力，有的词语甚至只剩下吐气，仿佛说话者下一秒就要失去气息。

　　而它们犹如惊雷般在金木研耳边炸开，他木愣愣地循着声音看去，视线骤然定住。

　　大厅的门边角落，一个长条形的不起眼的灰色纺织袋躺在黑白交错的地板上，随着若有若无的低语声微不可查地颤动。

　　“研，等……我……”

　　是她！是她！是她！是她！是她……

　　巨大的欣喜汹涌袭来，眼泪刹那澎湃而出，金木研控制不住地又哭又笑，表情诡异得像一个十足的疯子。

　　他的海还活着！与他就隔着几十米加一层布的距离！

　　海，感谢你还活着！感谢你还活着！

　　但很快他就被担忧摄住了心神。

　　“壁虎”同样发现了这一点，表情十分意外地“啧”了一声，大手一松，只剩下半条命的女孩无力地摊在地上，痛苦地蜷着身体低声咳嗽，赤井郁人急忙爬过去口中叫着恋人的名字。

　　不去管这对可怜的恋人如何短暂相守，“壁虎”掰响左手食指关节，锋利的甲套在惨白的灯光下闪耀着邪恶的冷光。他颇为无奈地对青年说：“金木，看来我们需要提前进入下一个环节了。”

　　“你要做什么？”金木研紧张地盯着“壁虎”的一举一动。当男人转身走向纺织袋时，他扭动被束缚的四肢挣扎着想要冲过去阻止男人靠近，手脚上镣铐发出凌乱的撞击声。“不许靠近她！”

　　背对着所有人的浅发男人露出嗜虐的笑容，狮鼻阔口的面容更显狰狞，讲话的语气却轻松随意，好似老友交谈。

　　“在游戏开始之前，我想有一件事金木你必须知道。”不去理会身后苍白无力的叫喊，“壁虎”一步步走向动静越来越明显的纺织袋。一想到接下来的好戏，他的声音就更加平和，甚至友善。

　　“三天前，一个浑身是血装着假肢的人类女孩闯入了基地。虽然她的潜入很隐秘，但还是被巡防的守卫闻到了身上的血腥味。”

　　“……”响亮的金属撞击声停顿一秒，随后更加剧烈，椅子腿摩擦地板发出尖利的响声。

　　“七十三，据说这是她半个小时的战绩，直到当晚当值的瓶兄弟赶过来，接下来就是不可避免的厮杀。金木，你猜结果是什么？”“壁虎”故意在这里卡住，吊足了听者的胃口。

　　“她绝对赢了！”对此金木研有着绝对的信心，他非常清楚他的海有多么强大多么优秀！

　　难得坚定的语气让“壁虎”略感惊讶，眼中的兴致越发浓厚。

　　这才更好玩不是么？

　　“是的，斩杀S级喰种瓶兄弟，虽然那两个家伙的实力并没有外界认为的那么强悍，但这样的战绩足以让人惊叹！可是，获胜总是需要付出点代价。”

　　话讲到这里，“壁虎”终于站在了纺织袋前，金木研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他死死盯着男人的一举一动，眉头揪成一团，满是痛苦与紧张，隐约又有另一种激烈的情绪在积聚，连声线都沾染了一缕：“不要伤害她！”

　　意外强势的命令，“壁虎”咧嘴一笑，随意扯起袋子的一角拖起，转身回走。

　　早在几分钟之前，“壁虎”拎着昏迷的晴子和纺织袋出现在大厅，甫一进门就随手把纺织袋丢到门边，为的就是这一刻——恋人的生死相逢肯定分外感人！

　　现在看来，果不其然。当然，做为前戏的故事也要继续讲下去。

　　“这里被刺穿的感觉可不好受，”粗大的手指比划了一下腹部，在成功收获青年心疼的表情后，“壁虎”满意地继续捅刀子。

　　“战斗，战斗，紧接着还是战斗，血流成河的那种。之后，她遇到了艾特，据说被单方面虐杀，以‘肝脏被掏出来吃掉’为结局，残余的部分就丢到了加工间……金木，我记得你在加工间工作过……”

　　金木研面无血色，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渗出滚过咬肌鼓起的脸颊。他拒绝跟随对方的描述去想象，简单叙述背后的惨烈让他不敢深究。

　　“当时在加工间的属下说送过来的时候她连半口气都不剩，完全是有出无进，毕竟重要的脏器被剥除。如果是喰种还有活下去的可能，但是人类就只剩下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不言而喻！牙齿咬合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讲真的，金木，昨天晚上大厅门外的走廊看到她的时候我十分吃惊，她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找到了这里，就差那么几分钟，你们就能提早见面了！”“壁虎”给气势明显不同的青年一个充满歉意的笑容，“然后就是现在，她刚刚已经断气了，没想到还活着。生命力顽强到可怕啊。”

　　“金木，你来告诉我，是什么让一个人死也不安心，吊着一口气撑到现在？”

　　我知道！我知道！我当然知道！金木研在心中疯狂地大吼，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对了，据说，她一直在问有没有人知道‘研’的消息。”

　　纺织袋被甩到了青年血肉模糊的脚掌边，轻微扭动几下后没了动静。

　　金木研的心脏也随之停跳，小腿抽搐两下，抬起又放下，想要触碰纺织袋，又怕结局一片沉寂，就睁大眼睛死死瞪着灰色的粗粝的布料，妄想它能动一动。

　　见此“壁虎”嗤笑一声，再次掰响食指，“金木，算时间白鸠就要攻打进来了，而我的任务就是和他们厮杀，时间不多，所以我们快点结束游戏吧！”

　　“这一次，她和他们，你选哪一边？”宽厚的嘴唇咧开露出惨白的利齿似食人的野兽。

　　金木研猛然抬头，表情骇然，人生第一次，他尝到了恨的滋味！

　　利世小姐欺骗他想吃掉他，他恐惧、惊讶、痛苦但无一丝怨恨；西锦前辈对他和英做出了过分的事，在贵由小姐请求他找些食物救西锦前辈后，他选择了原谅并给予帮助；被壁虎没日没夜地折磨中，他尽力忍受……

　　而现在，他的心中竟产生了一种陌生的可怕的阴暗的情绪——恨！

　　伴随着仇恨而来的还有喷薄欲出的怒火！

　　“我不许你伤害她！”声音从牙缝里恶狠狠地挤出，“如果你伤害她，我一定不放过你！”

　　“金木！”“壁虎”突然仰天大笑，“金木！你果然是最棒的！比起之前你痛苦的模样，现在的你才是我想要的！愤怒，仇恨，却又无可奈何！”

　　这笑声简直是火上浇油，仇恨如棘刺般刺破表面温和的遮掩，扎根在眉眼间。

　　“是啊！无可奈何！”笑够了的“壁虎”绕着椅子踱步而行，怜悯又残忍地欣赏着调.教成功的猎物，“所以，金木，选择吧！你想杀哪一个？是恋人，还是同伴？是一个，还是两个，或者不选，全部杀掉？”

　　“哈？”金木研陡然发现，到头来一切又回到了原点，就像一个循环往复的怪圈，——选择，选择，还是选择，愤怒、仇恨、哀求、挣扎、自暴自弃，这些统统改变不了任何现状！

　　不！唯一发生改变的就是，少女也被圈入其中！

　　“还是不选择么？那我帮你选！”

　　“壁虎”咧嘴一笑，在金木研愤恨的目光中，驾轻就熟地替他做出了选择：蹲下身，手指捏住纺织袋小小的拉链，用力拉下……

　　银色的拉链化为匕首在心口狠狠划下，而纺织袋逐渐咧开一道黑不见底的深渊！

　　金木研张口欲语，却又舌头僵住！

　　一道银光如闪电般划过所有人的虹膜，留下惊心动魄的耀眼光彩！

　　“啊！”

　　“壁虎”惊叫一声，眨眼间后退十余米，惊魂不定间感觉到脖子上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流出，抬手一抹，掌心沾满暗红粘稠的血液，脸色倏得变黑，伤口再深半分就是割喉。

　　好，非常的好！“壁虎”抹去血痕，忌惮地盯着从灰色纺织袋破出的血色暗影。

　　“研……我……来了……”微弱的叹息响彻大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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