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队队长

　　二十五、债究竟是什么
　　姜海洋被她绕得头疼，太阳穴突突直跳，然而他还没想清楚，就听见一声晴天霹雳，险些把他震晕过去。
　　“我后来才发现，只要是陈虎的电话，他每次都跟他走，你说我能放心吗？陈虎有我好吗？”
　　“你！”姜海洋猛锤着高几，拳头都锤红了。
　　西林丢下女朋友跟小虎走？这怎么可能！西林知道小虎，却不认识小虎，他特别交代过这件事！
　　他叫嚷道：“瞎说！你乱讲！西林跟小虎根本不认识！”
　　“怎么可能！我有证据的！”丁二跟着也怪叫了一声，她也是半分不信他的话，立刻在手机上翻了翻，找出一张照片，递给姜海洋让他看，理直气壮道：“怎么可能不认识？他们都这样了还不认识！”

　　照片里的梁西林罕见的没有穿西装，向来整齐的领带也扯了个半开，是个衣衫不整的样子。
　　陈虎则更过分，他根本没有穿上衣，裸着一身健康的肌肉。照片只有一半，一看就知道是偷拍，画质并不清晰，可姜海洋却能清楚看见这两个孩子都笑嘻嘻的看着彼此。
　　“……”姜海洋的脸色难看到一种极致！
　　他从来不知道这两个小子不仅认识，而且关系很好！
　　那母子四人居然不约而同都对他隐瞒了这件事！
　　既然如此，姜海洋现在满脑子都是另外一件事，关于那件事，西林究竟知道了多少，又是怎么看的呢？
　　姜海洋根本没有时间去追究他们之间的关系到底是什么情况。他的心乱成一团麻绳，因为他竭力隐瞒的那件事。
　　无论如何，对于姜海洋而言，丁二那一句提醒很对，也很及时。
　　“既然你既然一开始就把他保护起来排除在外了，现在也别再拖他下水了。”
　　他已经掩饰不住心中的焦急，确实如丁二所言，他一直将西林和这些人这些事隔离开，甚至特意提醒汝儿，不要让西林和小虎接触，就是为了护着西林。
　　姜海洋也不需要丁二替西林对他说一声“谢谢你爱他”。
　　因为他是西林的外公，他才是西林的长辈。
　　因为他的西林真的是干干净净的，他什么都不知道！

　　“西林他什么都不知道！”
　　“……”丁二的嘴角卷着浅笑，就知道你在乎西林，不然我能从他下手！
　　“……”姜海洋气急败坏的看着得意的人，心口又怄得溢血。他一直精神紧绷，盯着她的路数，防止她出其不意。她却像是突然出了一套无影脚，使他还没看明白她是从哪路，怎么攻过来的，她的兵器就已经架在他的脖子上了！

　　两人看起来是互瞪着，细看却各不相同。丁二面色如常，姜海洋却是垂死挣扎，不一会儿，他就偃旗息鼓，败下阵来。
　　丁二这个没良心的混账，居然用他的西林做筹码！她哪里是喜欢西林，这个没心肝的女人，她只是在欺骗西林的感情、利用西林的信任，以达到她自己的目的！
　　寻求真相的丁二怎么会真的在乎梁西林的死活和前程，又怎么会把东远的发展放在心上！
　　而他……又怎么会真的舍得自己一直维护着的外孙被殃及其中。
　　这个时候，姜海洋才深深觉得，“无欲则刚”这话太对了。
　　他败了。
　　败在他的欲，败在他有想保护的人，败在他有所在乎。
　　而他的在乎成了不可忽略的把柄。
　　他刚不起来。

　　“长民……我捡到他的时候他只是个离家出走的毛头小子，他帮了我很多，没有他，就没有我。一直到最后，他也一直像头一天看到我一样，看着我喊我姜哥，对我说谢谢。”
　　“……”终于开口了！
　　王平暗自呼出一口气，然而听到这样的评价，她说不出一个字。
　　林长民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她不可能知道。她可以看林大卫，看方民，看陈虎，看林梅，并从这些人身上拼出一个她想象中的林长民，她却看不到林长民。
　　“他手下有几个人只听他的，不听我的。”见丁二挑眉，姜海洋一哂，道：“我不知道你们是什么人，也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他的父亲母亲是什么人，如果知道的话，我……”
　　如果知道的话他是不是就不会算计他呢？
　　姜海洋默了。
　　王平合上眼睛，不用他说，她心里已经很清楚了。就算知道，他也会对林长民下手。

　　“为什么呢？”
　　“……”为什么？这个问题要怎么回答呢？
　　姜海洋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又道：“长民去了以后，他身边那些人就散了，留下的反而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唐随，他守着泩儿。再后来老罗来了。如果没有老罗，东远不会这么顺。所以……就算知道他背着我有些小动作，我也没有追究过。”
　　这话让王平留了个心眼，面对阳奉阴违的罗佑生，姜海洋都能量其功劳，选择宽容，这足以说明他并不是一个目光短浅，没有格局手腕的人。既然如此，为什么他会坚决对林长民下手呢？为什么他容得下有私心的罗佑生，却容不下一心为他的林长民？
　　“直到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才慢慢的又有了后面这些人，他们平常都由老罗出面统一管理，达汝那件事后，我们才将他们放到西林身边。”
　　王平在心里默默估算了一下时间，问：“林淼呢？他什么时候来的？”
　　“……比他们早。”姜海洋回忆了一下，道：“他以为汝儿是泩儿……他只跟汝儿联系，从来不跟其他人接触。所以老罗只知道我身边有这么一个人，但是不知道他是长民的兄弟，”
　　“……”姜海洋的一言难尽全数落进王平的眼里，但是真的有那么多不知道吗？
　　怎么可能！
　　如果罗佑生不知道林淼是林长民的兄弟，就不会有36号卷宗的那一场车祸。如果不是有所怀疑，先前那个丁二就不会起诉，并留下一个28号卷宗。而丁二的车也不会在江城出那一场事，在09号卷宗上留下一个恍惚的印子。
　　其实别人都知道，只是……所有人都在阳奉阴违，将他瞒在鼓里而已。
　　可她什么都没有说。
　　这是她能留给他最后一点体面。

　　“林淼也不和西林接触？”
　　“我跟汝儿强调过，不许他们接触……”
　　“你也说过不许西林和陈虎接触。”
　　“这不一样！”姜海洋驳道：“汝儿是知道轻重的！”
　　“……”关于姜汝的轻重，王平不做评判。姜汝再知道轻重，也架不住梁西林是个人精。他太聪明了，姜汝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梁西林若是不知道林淼，就不会和利秦接触，拒绝韦敏的理由也不会是“那家人”。
　　她轻轻颔首示意他继续说。
　　“他们具体做过些什么我不清楚。”
　　“那就说你清楚的。”
　　“……”姜海洋看了一眼面前的女子，他清楚而她不清楚的，能是什么事呢！他别过脸，不再看她，恍惚道：“长民那事……都快五十年了……”
　　“那又如何？”
　　“……”姜海洋发现自己竟然无言以对。
　　是呀，那又如何！
　　无论过去多久，无论法律是否会追究，这件事一直在他的心中，沉甸甸的，压得他这辈子都像是坐在摇摆不定的秋千上，挂在悬崖边上，飘飘荡荡的停不下来，他掉不下来，更安心不下。

　　姜海洋扶着额头，回忆道：“那时候年轻，我还和付家那对老的太老小的太小的父子俩争地盘。长民还不到二十岁，正是沸腾的时候，每次他都在最前面。那天也不例外，我们……”
　　他说着抬起手掌捂住自己的脸，苍老的身躯躬成一颗歪脖子树，蜷在椅子上。
　　“我让人收买了付家那边的一个手下偷袭。长民一边护着我，一边干掉对方，他们……双方都是一击即中。他……他就把老婆孩子都托付给我了……”
　　“……”原来如此……竟然如此……
　　王平面上波澜不惊，心中却感慨万千。
　　几条人命，几个人的一生，末了从罪魁祸首口中吐出时，只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
　　他死了。

　　债究竟是什么呢？
　　是背负，是责任，还是理所应当？
　　其实无论债是什么，终有还清的一天。

　　可良心债呢！
　　肩膀上扛着一个因为自己而死的人，他要怎么平衡这份来自道德的谴责，源于良心的不安呢？！

　　“我……小蕊从楼上跳下去了。”姜海洋的声音不太稳，他闭上眼睛，眼角闪过些星星光芒。在他面前飞过的，脑子里闪现的，全是那个长不大的小女子的决绝。
　　她居然丢下孩子，追着长民去了！
　　默了好一会儿他才重新开口，道：“我把林梅抱回家交给素素，换了个名字，姜泩。”
　　“小蕊是……？”
　　“素素叫苏素，她是我的妻子，姜汝的母亲。小蕊是苏蕊，林梅的母亲。你说的对，我娶了苏家老大，长民娶了苏家小妹。”姜海洋说：“只是长民和小蕊都不知情。素素也是后来才知道小妹离她那么近，还死在我面前。”
　　“你……”王平斟酌了一下用词，小姨子就在身边这种事情，他居然会瞒着妻子？！一时间她也不确定自己的想法了，踟躇道：“你嫉妒他？”
　　王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推断，难道姜海洋是因为嫉妒林长民，嫉妒他身边那几个为林长民之命是从的人，也嫉妒他娶了苏家那个“更胜美人”的小妹，所以他才不能容忍林长民的存在？
　　这与罗佑生那个“我不甘心”何其相似。
　　还真是物以类聚，难怪他们会合作半生！

　　“她怨我。”姜海洋避而不答，转脸不看面前这洞察力超凡的人，她实在太犀利了！
　　他躲开那一问又道：“她对泩儿很好，泩儿也一直称素素姨母，仍旧称我为干爹。”
　　“她知道你对苏蕊的心思。”
　　“……”再一次被直白道破心中所想，姜海洋的面色反而平静了，他无地遁形。
　　“泩儿越长越不像小蕊，素素看出我不喜，她怕我会对泩儿不利，她就把汝儿丢给我，自己带着泩儿和唐随搬走了。”想起妻子的小心翼翼，姜海洋也不知道自己该是个什么心情心境了，汝儿才是他们的女儿！
　　“她的脾气可真大！两个孩子都像她……”
　　“可这炮仗脾气，还真不是人家苏家的！”
　　“……”姜海洋失笑，温婉的江南女子如何能和炮仗画上等号！丁二是想说他不好，没照顾好妻子女儿，才会把温婉的江南女子逼成了炮仗脾气。
　　她这是在替苏家、为女子抱不平呢！
　　他责无旁贷。

　　当压在心底的秘密全都交代出去后，姜海洋松了口气，像是心上那块沉甸甸的镇翁石终于被搬走，他整个人都轻松了。
　　可惜他这个老坛里，并没有酸爽的腌菜可以供人分享。他只是个随时会被烂，陈旧到毫无用处的破罐子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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