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兮虞兮奈若何

　　［一］

　　芳草萋迷，烟雨动情。

　　一身素衣的男子打马途经大明湖畔，望见了前方一背对而席的女子倚嵌在柳影中，裙袂翩然。他悄然勒马驻足。尘微扬。

　　听到身后的响动，她缓缓侧首。精细的眉眼，贝齿樱唇，纤弱落寂的模样。良久，轻吐出些字句，我是虞。你是谁？

　　他轻捷地下马，我是项羽。

　　项羽是谁？

　　将来的皇帝。

　　她低眉浅笑，妙眸流转。

　　他低下头。高大魁梧的身材，白净的牙齿，发色是璀璨的黑。

　　我是你的霸王。

　　虞，等我来接你。

　　［二］

　　她开始等他。等她的霸王。等那个叫项羽的男子。日复一日地静坐在湖畔柳影中，看对面岸上的红墙青瓦，人潮夕攘。看潋滟湖水中自己柔媚的脸一漾、一漾。看杨花在空中蹁跹如蝶后终于萧萧地落满肩头，慵倦地舒眉。

　　江南的细雨淋漓飘洒，轻轻地漫湿了流光。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八年便逝。

　　终于，八年后的一日，他又踏着细碎的暖阳而至。亦是心高气盛，飞扬跋扈的模样。而她依旧是轻颦娥眉，笑魇生花。

　　他带她离开，去了另一个地方。那儿是满眼的金碧辉煌。

　　他温柔地唤她，虞姬。

　　她轻声应道，王。

　　就此，她将不再是那个在湖畔将秋水一一望穿的痴情女子，不再是那个日日细数世间繁华烬落的出尘女子，不再是那个绿柳扶风般娇柔的孱弱女子。

　　日落后，她便在窗棂边静静等待。凄冷的月光总是涨满了那精致的雕花窗格，在她玉润的脸上撒下些班驳光影，明明暗暗，犹如泪涟。忧心满怀。

　　在望见了那熟悉的英姿后她重新巧笑嫣然，为他轻抒歌喉，披着霓裳，轻舞曼姿。有时，他们还会轻尝浅酌，她的脸便很快红晕升腾，若一朵妖娆幽醉的芙蓉，瞬间绽开在他漆黑的瞳仁中。倾国倾城。

　　与世无争的幸福。

　　她清楚他的不易，明白外世因江山而起的战火不休，兵荒马乱。他现已不再是早年那般意气风发了，添了些沧桑与沉雄之魄，但霸气未曾减去半分。

　　他是她永远的霸王。

　　［三］

　　那一夜，四面的楚歌连绵起伏，奄奄一息的伤兵呻吟不止，乌骓悲恸的嘶鸣声声紧促，空气中满是舞动着的哀伤。

　　剑影。烽火。

　　他亦是神情严肃，抿唇不语。

　　良久，他对着她再次温柔微笑，眼眸深处却是无法抑制的忧伤。

　　虞姬，汉军已包围了我们。

　　王，我们被困住了么？

　　是的。走不动了。

　　他重重地坐下，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般懊丧。顿时，她心如刀绞，却又无能为力。

　　那飘缈的楚歌声又在耳边催促般响起，他心头一颤。

　　虞姬，你快走。回大明湖，在那等我。

　　看着那曾是气吞山河、破釜沉舟的铮铮铁汉如此孤苦无助，她心底的忧伤又轻缓地漾了出来，一如当年冷洌的湖水般透彻心骨。

　　不，王。虞姬要留下。

　　她明白那将是以卵击石的一搏，一去便难以复返。

　　他抬起头，看着她坚定的目光。凄凉一笑。

　　虞姬，你这又是何苦呢。

　　王，请让虞姬再为您跳一曲吧。

　　她抽出了他随身佩带的龙泉宝剑，和着悲凉的楚歌，翩翩起舞，步步透着英气。边放声歌着，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凄凄红颜，森森剑影。她，肆意地挥洒着自己。

　　在精湛的舞技与撼人的诗句下，他又一次惊艳于眼前的奇女子。

　　歌罢，她轻轻地笑，笑容像杨花般在风中簌簌飘落。静无声息。刻着柔软而清晰的伤。

　　寒光乍现。掠过她的玉颈。刹时，泪滑落，血汹涌。

　　他一惊，猛向前搂住她如断翅的蝶般坠落的身子。柔若无骨。娇花凋零。她却依旧笑着，温温软软的怜人模样。

　　咆哮声惨淡迂回。

　　虞姬……虞姬……

　　西楚霸王是绝不会流泪的，可那瞬间涌出的又是什么呢？

　　［四］

　　我是虞。

　　曾在大明湖畔遇见了一个力拔山兮气盖世的男子。

　　那就是你。项羽。

　　在我第一次望见你的骁勇霸气，望见你的柔情似水时。我的心便立即碎成了一地琉璃。无从收拾。

　　你告诉我你是我的霸王，我告诉自己你是我的宿命。

　　你让我等了八年。那看似漫长的八年，却如流水般轻易的从我的指间滑落。不再寂寞，不再忧伤。

　　八年后，你便带我离开了那片我以为会终生居住的土地，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我丝毫不感到恐慌。

　　因为，这里有你。我的霸王。

　　你唤我为虞姬。我称你为王。我伴你夜夜笙歌，为你抚去战场上遗留的血痕，痛伤。我天真地以为这就将是天荒地老，可当那四面的楚歌声惊天动地地响起之时，我很快明白，我错了。

　　看着你愁眉紧锁，忧心忡忡的模样，我的眼泪几乎夺眶而出。但我终不能将心中的悲痛让你一览无遗，因为随着你的戎马生涯，我还学会了坚强。

　　当你让我独自逃命时，我清楚你心中的种种。我不会是禁锢你的负担，不会让那小人得逞。我抽出了你的龙泉宝剑，请求再歌舞一番。没有丝竹之乐，没有侍女伴舞，有的只是你低低地哼唱。但这，足矣。

　　我已记不得是何时学会了挚剑舞蹈，但这该是最后一次机会了吧。我轻巧的将那利剑舞成了身体的一部分，如呼吸般顺畅自由。

　　羊脂灯的幽光轻轻晃荡。你的眉头稍稍舒展，我的嘴角也在不经意间微微上扬。轻启朱唇，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歌罢，我微微阖眼，随即将剑向颈项一抹。一片红雾从眼前飞撒而下。

　　泪眼模糊。已无知无觉，我只是努力地牵动嘴角。

　　我就将再回到那与你偶遇的大明湖畔，回到那无忧无虑的生活，候着你的再次到来。

　　请允我在最后唤你一声：项郎……

　　［五］

　　相传，虞姬在死后化为了罂粟的姐妹花——虞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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