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
内容标签: 悲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兰漪章袤君 ┃ 配角:公孙月 ┃ 其它:

一句话简介:……

立意:立意待补充

  总点击数: 793   总书评数:1 当前被收藏数:4 文章积分:162,727
文章基本信息
  • 文章类型: 衍生-无CP-古色古香-东方衍生
  • 作品视角: 女主
  • 所属系列: 霹雳布袋戏之短篇
    之 兰漪章袤君
  • 文章进度:完结
  • 全文字数:9689字
  • 版权转化: 尚未出版(联系出版
  • 签约状态: 未签约
  • 作品荣誉: 尚无任何作品简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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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儿

作者:倚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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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兰儿


      黄泉赎夜姬刚开始行走江湖的时候就告诉自己,这个江湖什么都是假的,她不能相信任何人,除了她自己,更不能动情,如果可以的话,也不要与其他人有利益之外的牵扯。
      那一年,她未及豆蔻。
      生命总是有意外的,即使她认为自己不需要任何人,即使她以为已经把自己保护得很好,意外仍是会来。
      流浪,不对,是闯荡江湖的第十个年头,就在她觉得自己已经彻底融入这个嗜血的江湖后不久,她也突然觉得有些累。
      自己的双手已经染了不少鲜血了,亦相信有不少人在日日夜夜仇恨着她。她还年轻,让黄泉赎夜姬的名字这么早响起来对她并不有利,也许歇一歇未尝不是一个好选择。
      这一年,一直游荡于北域的她横跨中原,说是避避江湖风头也可,游玩散心也可,便一路来到了姑苏。
      自古繁华地,果然的,日夜笙歌,车水马龙,佩玉鸣鸾,花红柳绿……再怎么旖旎的词藻堆上来形容都不为过的。
      原想住客栈,不意在街边顺手逮了个偷儿,正想把对方刚刚得手的一个满满的钱袋占为己有时,失主便已赶了上来,才打量了她两眼,便不由分说邀她去自家饮一杯水酒作谢。
      有免费的酒不饮才傻,她便满不在乎跟着那年轻男子,到了才发现,自己进的竟是本城首富家的大门。
      男子自称姓章,乃章家的二公子,又引她见了章家家主与夫人,家主是个自幼仰慕江湖侠客的老人,见她谈吐豪爽,无半分女儿家的娇怯瑟弱,一时也喜,挽留她在自家住些时日,她自是乐得答应。
      与那章二公子闲聊,得知大公子外出经商未归,三公子尚在学中,四公子虽已到了学龄,但体质稍弱,在家中另聘先生教导。
      稍晚,她便见到了下学的三公子,四公子却没有露面,家主说稚子不喜走动,若不避嫌,姑娘可去他房里看看,替他讲些外面的奇人逸事也好。
      第二天,大大咧咧地将房门一推,四公子章袤那飞红的一张脸就印在了她眼底。定睛一看,原来正在更衣。
      虽然她很想说男人嘛,换个衣服有什么好害羞的,但也不禁为他院里连个服侍的人都没有而微恼,否则,自己也不至于就这样单枪直入嘛。
      连忙甩了门出去,在主人家的院子里逛起来,倒觉心旷神怡,不为别的,这满院的蝴蝶兰,五彩缤纷,煞是好看哪。
      “我种的。”一个闷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转身,站在阳光下,她终于把脸上褪去红晕的男孩瞧了个仔细。
      啧啧,黄泉赎夜姬暗自咂咂嘴,这一趟江南,真的没白来啊。别说美景看得多了,光这一个美人也抵得上无限风光啊。
      虽然还是个十岁刚过的小男孩,但看那一头蓝白色的发柔软如缎,修眉长目和薄嘴唇尖下巴倒与自己像得很——黄泉赎夜姬自认自己的相貌比武功的杀伤力大得多——但远比自己那掩不去戾气的面容干净清雅许多,小小的孩子,眸子里除了对她这个生客的好奇,更透出一种沉静意味,仿佛一泓淡然无波的池塘,水面上洒满了月光。也许是一袭素裳的缘故,脸庞看起来也比同龄人少了几分血色,却将他精致的五官更清晰地衬托了出来。
      “你种的?”黄泉赎夜姬挑起飞眉,声音微微沙哑,无论何时听起来都分外笃定。
      章袤小公子点点头,慢慢走近她,“浇水、除虫……都是我。”他抬起头仰望着赎夜姬,“你是谁?”
      赎夜姬随口道:“我是你爹请来叫你见见世面的人。”
      章老爷的意思……不就是让她给儿子讲些江湖故事嘛!
      她本是无甚耐心的人,这一次却不知怎地,一连几天都往章袤的小院儿里走,真要给这举动安个理由,大概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吧。再怎么说,她也是个女人,拒绝不了……花的诱惑。
      游遍南方也没见过这一院子开得如此之灿烂的蝴蝶兰,枝长叶肥,又正逢花期,一串串花朵盘曲得旖旎,宛如美人笑颜,色彩极尽妖娆却不失高雅,哪有白白错过的道理?况且小公子生得讨喜,性格更是讨喜,可以在花圃边一蹲就是半天,对她讲述的事情适当地“嗯”“啊”几声,视线半刻不离兰花。这样的相处模式多好,既显示自己在听,又不会惹得对方厌烦。
      几日下来,赎夜姬觉得这小公子越来越有趣了。每天先生走后,他去侍弄花草之前必洗手,直到手上不见一点墨迹才罢休,而替兰花修枝培土时,双手沾满泥泞也毫不含糊,没有半点富家公子的娇气;一旦忙完,却又立刻洗手洗澡,像是忍受不得脏物在自己手上多粘一刻。甚至他所穿的衣物,尽管都是浅色,赎夜姬却从未发现上有一丁点污渍。
      赎夜姬忍不住问章袤:“你到底有没有洁癖?”
      小公子歪着头问:“什么叫洁癖?”

      不知不觉就在章家逗留了半个月,期间大公子也从中原回来,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景象蓦然令赎夜姬觉得,这样的生活也很好。
      可惜她永远无法拥有。
      已经快要入秋,赎夜姬决定继续南行,到底过了十多年朝不保夕的日子,已经不习惯安逸了。
      就在即将动身的前一个深夜,她在客房中睡得迷迷糊糊,火光就从院子里亮起来了,很快章家一片哭喊声。她一个激灵跳下床向门外跑去,就见章夫人发了疯似的推开了她旁边的房门——章袤的房间,一把将幼子抱起,看见门外的她,稍愣了愣就哭道:“姑娘快跟我来!”
      火光很盛,赎夜姬立刻看到了她胸前的斑斑血迹。章夫人一手抱着章袤,一手拉过她就跑,力气大得惊人。同一时刻,她听到身后不远处有人喊道:“她在那里!”随后密集的脚步声立刻跟了过来。
      章夫人边跑边哭道:“姑娘,是我们连累你了!后院有个角门他们还没发现,快从那里出去罢!”
      赎夜姬回头看了一眼,来者是十数个手持砍刀,身着黑衣的蒙面人……她明白单凭数量而言自己对上他们便没有胜算,从章夫人的呜咽声中勉强听出,刚才是大公子和二公子挡住了杀手,她才得以跑进内院,现下看来,两位公子已是凶多吉少了。赎夜姬咬咬牙,运起轻功带章夫人加快了步伐。
      看到那角门了,仅能容纳一个体型偏瘦的人穿过,章夫人突然一把将她推出门外,又将吓坏了的章袤推到她怀里,勉强说出一句:“快走!”只见她双手死死抵住了门边,一双柔和的眸子里尽是哀求,“走啊,求求你……”话音未落,一把刀从背后贯穿了她的胸口。
      赎夜姬下意识捂住章袤的嘴,心一横,带着他用轻功飞奔起来,身后,章夫人堵住了角门的身躯被一把又一把短刀贯穿,在被斩下双臂之后,早已气绝的尸体才终于倒了下去。

      章袤从昏厥中醒来时,天色明亮,身下传来又硬又凉的石头质感。一扭头,身旁一抹红色吓得他立刻坐了起来。
      赎夜姬被惊醒了,也起来瞪着他,眼窝下有明显的阴影,上衣也溅了不少血迹。
      一时两人谁也没说话。
      山洞里有些阴湿的气氛使人清醒,章袤渐渐想起了一夜发生的事,鼻头霎时一酸。
      “不准哭!”赎夜姬突然喝道:“你是个男人,哭什么哭!”
      孩子当然不会知道,离章家被灭门已过去两天,那一晚杀手还是追了上来,好在两人已经逃进了山岭,赎夜姬一手护着因惊吓而昏厥的男孩,一边与几个杀手缠斗,好容易借着地形和黑夜甩掉了他们,天明时才找到一个洞穴安顿下来。
      章袤的眼泪硬生生憋了回去,赎夜姬低头指了指地上的几个野果,“吃吧,过两天我带你出去。”说完不再理他,兀自走出了山洞。
      章袤忙跟了前去,赎夜姬在旁边的小溪边撩起衣袖,拆下了左臂上血迹已干的布条,沾上水小心翼翼地擦拭,察觉到身后怯怯的目光也没有回头,心中一时有些杂乱。
      原以为,自己能够毫不犹豫地丢下怀里的男孩,独身逃走,却发现无论杀手攻得多猛,她也下不了决心松开拉着男孩的手。
      罢了,看在他母亲的份上……
      “过来。”赎夜姬觉得自己的语气过于生硬了。
      章袤倒没被吓到,顺从地来到她身边。
      “你听着,你全家只活了你一个。想想你母亲为什么不救你的几个姊妹,单来救你,若不想辜负她,你就该长成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以后为家人报仇,明白了么?”
      “明白。”声音有些颤抖,隔了好一会儿,又小声道:“你会丢下我么?”
      你会丢下我么?
      赎夜姬看着他的眼睛,一对氤氲着若有若无的雾气的纤细眸子,精致得宛如女子,也仿佛玻璃般易碎。
      不会。她听见自己说,不会的,去哪里我都带着你。
      又在山洞里躲了一晚上,第四日的清晨,两人从山的另一边走了出去,离开了姑苏。
      去往哪里才能避开江湖恩怨、你死我活?赎夜姬不知道,也不再打算寻找答案。当她看见穿透章夫人身体的刀尖,以及满院被热焰熏烤得焦枯的兰花时,她便彻底抛弃了敛藏自身的愿望。
      既然世道不公,我本来自黄泉。
      她唯一顾虑的只有身边这养尊处优的小公子,如何熬得过行走江湖的苦楚。想找个人家将他寄养,旋即想起自己已经承诺:她不会丢下他。
      想了又想,还是决定在南方过完冬天,再回北域自己的老家。
      只是想不到这小小的少年也仿佛在一夜之间褪去了所有的青涩。她看着他取下母亲推开他前戴在他手上的戒指,上面有家族的纹样,然后放进了行李。
      她拉着他的手说,给自己另起个名吧,章袤两个字,不要再提起了。
      章袤只是说,我想名字里带兰的,叫兰漪怎么样?
      那一刻阳光散落在他眸里,真像池塘上点开的涟漪一样。
      她笑着心想这小子的品位真是不俗,冲他点了点头。

      那一天她带他去饭馆,身上钱物不多,只好草草吃上一顿,也不知是好运还是背运,出来便有一个大腹便便的男子向赎夜姬搭话了。
      劈头就说,你跟我走,保证叫你吃香喝辣,你儿子也不会委屈到。
      赎夜姬掐了掐已经开口想解释的兰漪,对男子笑道,那你跟我去我家吧,东西总该收拾一下的。
      七歪八拐,到了无人的深巷,赎夜姬的手无声拧断了那人的颈骨。
      那是兰漪第一次看见她杀人,赎夜姬看着自己干干净净的手冷笑着问他,怕么,其实我更习惯直接捏碎人的心脏的。
      兰漪先是浑身一抖,然后目光渐渐地冷了,他说,不怕,只觉得脏。
      赎夜姬哈哈大笑,扯下男人腰间的钱袋,说没错,我也觉得脏,咱们去找些水洗洗吧。
      “为什么他会说我是你儿子?”这才是兰漪真正想问的问题。
      赎夜姬笑得更大声,“无非是看我老看你小呗!”
      秀气的小脸又有些红,“你不老,我更不小,就不能是姐弟么?”
      赎夜姬心道这男孩子怎么这么容易脸红,嘴上却道:“可以啊,怎么不可以?”
      于是他喊了她一声:“阿姊。”
      这一刻赎夜姬只觉得,就这么被人喊一辈子,也不坏。

      很快,姑苏首富章家被雇佣杀手灭门的消息传遍东南,流言有各种版本,一致的是不知幕后指使,生意场上树敌难免,究竟多少人从中得利不得而知,但雇佣的杀手来历还是能猜着几分,毕竟东南有规模的杀手组织寥寥无几。
      兰漪每每听到此类议论,总是一言不发,表情是不属于少年的冷淡,只是私下对赎夜姬道,那些凶手黑衣上的标志,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离开南方时,兰漪的行李中只多了一包花种,赎夜姬知道北域从来没有蝴蝶兰,也怀疑这花在北域寒冷的条件下能不能成活,兰漪却坚持携带着。
      自小一人在江湖上摸爬滚打的赎夜姬到底高估了小少爷的适应能力,往北走了不久,兰漪就开始水土不服,最后不得不找了间客栈干脆歇上数日。
      赎夜姬还是第一次陪伴病中的人,而病号还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除了事事按照大夫的吩咐外也不知如何是好。某一日夜晚给兰漪喂了药,正打算睡回她的地铺上,突闻他迷迷糊糊地喊阿姊,只好再爬起来摸摸他的额头。兰漪却睁开了眼,说阿姊,地上凉,你睡到我旁边来好不好?
      也是,虽然开了春,寒气威力仍是不小,可是……
      傻小子,要人陪不会直说么?
      赎夜姬坐在床边,兰漪向内侧挪了挪,她便躺了下来,看着他重新闭上眼,呼吸变得深长。
      他们离得那么近,她甚至数得清覆在他那修长双眼上的纤细睫毛,一时出了神,刚一动就被一双发烫的手贴上了。
      少年的手苍白而纤长,肌肤柔软细滑,就这么环着她的腰,唇间吐出一丝丝断续的低喃:
      “兰漪……兰漪不怕的……兰漪要跟阿姊一样……学武功……”
      声音有些模糊,她不禁埋下头去听,突然想笑,这孩子说话带着姑苏口音,这一声声,听起来就像在唤……
      兰儿。
      她贴着兰漪的耳朵轻轻道:“以后想做什么都可以,兰儿。”
      孩子低低地“嗯”了一声。

      自从遇到赎夜姬,兰漪生命中多了很多第一次,比如第一次杀人。
      看着赎夜姬将数个大汉引离自己,兰漪终是忍不住从藏身的草堆之后走了出来。他们落脚的这个村庄地处偏僻,不想还是招来了山贼,干的无非是烧杀抢掠,一见到赎夜姬,立刻两眼放光,只冲了她一个人来。
      兰漪寻着打斗声跑过去,普通山贼自然不是赎夜姬的对手,很快她周围站着的人只剩下了三个,赎夜姬双眼发红,光洁如白玉的双手上沾满了不属于她的鲜血,甚至挂着断筋与碎肉。山贼已经流露出明显的惧态,只是恋着她的美貌不肯放弃。
      而赎夜姬也近乎力竭。
      很快,五指又从一人的陌刀下插入了他的胸膛,生生挖出了心脏。另一人想从她背后袭击,被她踢出十几丈远,半死不活;最后一人终于心胆俱裂,转身而逃,却闻“喀嚓”一声,脖颈中鲜血溅上了半空。
      赎夜姬后退两步,随手扯过一把枯草擦拭手指,突然扭头呛出一口淤血,坐倒在地。
      抬头,只看见兰漪脸色苍白地向她跑来。
      她只得叹这孩子怎的如此沉不住气,不意他竟拔出了自己买给他的一把匕首,眼睛一眨不眨地捅向自己身后。
      一声闷哼,刚才被踢飞昏迷的大汉竟跌跌撞撞地来到了赎夜姬背后,因为不想杀她,所以没有提刀。于是兰漪这一匕首便很顺利地插入了他的小腹。
      大汉倒了下去,仍然挣扎着想去掐兰漪的脖子,兰漪双手握住匕首拔出,又准确地刺进了他的心脏。
      赎夜姬头一次惊得愣神,兰漪只是喘息着走到她身边,素净的脸庞上有几点血沫,双手仍是干净的。
      赎夜姬看看尸体,再看看兰漪,末了只问出一句:“感觉怎么样?”
      兰漪眼中是满满的厌恶,“好脏。”
      他又说:“阿姊,以后我杀人,不想再沾血了。”
      赎夜姬勉强一笑,“你做得到的。”
      “阿姊,我们去洗手。”

      赎夜姬意识到中原有更多磨练的机会,便有意放慢脚程,用尽手段,沿途终也获得不少武功籍贯。兰漪是必要用兵器的,她任凭他自己左挑右选,又捏着他的肩膀道你这筋骨倒好得很,只是太细了,选个灵活些的吧。
      最终选定了一柄软剑。
      赎夜姬摸摸下巴:“好一条别致的腰带啊。”

      十五岁,兰漪进入了北域,无论口音还是作风都彻底没了姑苏的印记。只因赎夜姬嗜杀,两人的住所虽固定,却足够隐蔽,兰漪一心练起剑法,唯一的消遣,便是土中新栽下的兰花。
      花苗安然度过第一个冬天。
      十七岁,兰花第一次开放,从此,无论走到哪里,兰花再也没离开过他的臂弯。
      二十岁,他剑法初成,赎夜姬的手段更是凌厉。一次,她出门数日未归,回来时笑道,走吧,我们可以逍遥一段时间了。
      原来,一夜诛尽北域九府十洞,财富尽归其手。对北域而言,不过多了几个废墟。自此黄泉赎夜姬的名字一下子成了北域的噩梦。
      但赎夜姬不知道的是,那天晚上兰漪也在。
      很早他就从她的言行中猜到她在计划什么,于是一路跟随。
      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个漆黑无月的夜晚,一角天空被火光映红,血流成了河。他相信自己一生再不会听到如此纷杂的尖叫,有人试图跑出来,但没有一个逃脱了赎夜姬的屠杀。
      最后的最后,除了火焰吞噬断壁颓垣时发出的细响,已经没有其它声音。赎夜姬站在火光里,比鲜血更红的是她的衣裙。
      她扬长而去之后,他走出暗处,一直守到了火焰熄灭,用软剑杀死了每一个赶来一探究竟的人,让他们的躯体在高温的焦灰下面目全非。
      同年年底,两人遇见了地理司,对外还没有“星象高人”的称号,脸还没变成彻底的凹形,头发也是灰黑色。
      然后,又见到了后来金封西北十酋的邓王爷,彼时仍是个英俊非凡的年轻男子,眼神却饱含沧桑。他曾富甲一方,四处雇佣武林高手——为了他的情仇,也因此结识了地理司。在他一无所有之后,被一个名叫月无瑕的女子所救,现下正在交往,因此赎夜姬与兰漪并不常见到他。
      地理司对兰漪颇为赏识,不住说到他习武资质极佳,多方指点,兰漪的剑术不多时便突飞猛进,内力也有了长足的提高,也就在那时候,他发现了手中兰花真正的价值。
      第一片花瓣成功打入一棵老树并贯穿树干之后,兰漪就极少动用软剑了,或许地理司所谓的天赋异禀便是体现在这方面:他毫不费力地掌握了将剑法与花枝融合的法门。由于大部分时间软剑都充当着腰带的功能,因此有了兰枝以来,多次被赎夜姬开玩笑说用不着宽衣解带了。
      兰漪往往会面带微恼地喊一声“黄泉赎夜姬!”然后脸颊上浮起一层淡淡的红。
      赎夜姬便会无声地笑,没有告诉兰漪:你长得愈发清秀了,再脸红真是羡煞一众绝代佳人了。
      只是说他清秀,倒不如说清冷,兰漪已经很少笑了,只有面对赎夜姬时,波澜不惊的声音才会柔软下来,那一声“阿姊”,依稀还是十年前拉着她的衣角的瘦弱少年的语调。
      十年了,被鲜血冲刷的十年却霎时在兰漪的一声“阿姊”中恍惚起来……现在,兰漪已经比邓九五还高了。
      二十三岁,他说,我想去东南,一个人去。
      赎夜姬平静道,早些回来,我会替你照看兰花的。
      兰漪笑道:“我会多带些花月红来。”

      那是一个庞大的杀手组织,在东南的黑白两道之间都闻名,据点只有一个,数百训练有素的杀手皆待命于此。
      一身淡蓝华衣的翩翩公子走进了杀手组织的大门。
      很久之后流传在东南的传说是,那一天那一处,突然天降花瓣,幽香萦绕,伴随着一个优雅沉稳的声音:
      “兰花落处,寸草无生。”
      兰漪没有杀人后放火的习惯,他觉得太野蛮——当然没当着赎夜姬的面说过——反正那些尸体并没有太难看,多数人被兰花一击贯喉,其余人要么死于剑气,要么被软剑挑断经脉后封喉,惟有数人的手脚筋被生生抽出,舌头被断,后死于失血过多。原因无它,兰漪觉得他们的姿态像极了那一晚追赶母亲的人。
      完事后,又在组织的密室里翻到当年灭章家的记录,雇主的名字是当年章家生意场上的对手。
      杀他是如此轻易,他旁边的一个小妾看见凶手,哭得梨花带雨的同时还向他抛了个惨不忍睹的媚眼。
      大仇得报,章袤这个名字也可恢复了。
      他是年末离开北域的,因为这时杀手任务最少,也比较松懈。回来时恰好赶上过年,然后兰漪发现与他们一起过年的人多了一个。
      他带回来的酒大多数倒进了东方鼎立的口。
      赎夜姬与他介绍,东方鼎立是地理司拉过来的,与她拼了一场酒,熟悉了。
      但兰漪依旧不爽,第一,东方鼎立比他高;第二,凭什么关系他跟赎夜姬拼酒?
      要知道,条件适当的时候,兰漪坚决保持着贵公子的作风,包括用杯盏倒酒自酌。虽然很早喜欢上喝酒,但直到现在也没有跟赎夜姬比过酒量。
      他知道东方鼎立同样看他不爽。
      无非是嫌他女气吧……兰漪对着镜子照了很久,认定披散着长发的样子确实不合适。
      次日出门,拿剑抵着一个技师的脖子吩咐了一通。三日后再去,回来时赎夜姬把一口酒全喷在了他身上。
      “黄泉赎夜姬!”
      红衣女子立刻跳起来去替他拿新衣服,一面放声大笑。
      待他没好气地换下脏衣,赎夜姬笑道:“坐下来,我替你重新梳一下,瞧你这不熟练的样子,头发都要拉伤了。”
      于是他不再说什么,背对着她坐下,她轻轻取下了别致的水蓝色镰形发簪,又抽出看似琉璃打造、伪装成长簪的锋利簪剑,将一束头发握在掌心,拿起木梳轻柔地一顺而下。
      “好了。”最后理理兰漪的鬓角,“以后就叫你兰儿好不好?”
      不出意料地……好吧这次只红了耳根子,兰漪回头瞪了她一眼,“理由?”
      “你这样,愈发可爱了!”指的当然是他的发型。好在赎夜姬又及时拍拍他的肩安慰道:“这下铁定比东方鼎立高。”
      那就行了。
      东方鼎立跟兰漪关系转好的过程顺利得出奇,东方鼎立还没来得及对兰漪的发型作何评论,就见他撕开一坛酒的泥封仰头往嘴里灌,一坛酒转眼倒得干干净净。
      第一次拼酒的结果是两人都烂醉如泥,被赎夜姬和邓九五一人扛着一个扔进房睡了一夜,次日便对对方刮目相看。
      又相处了一段时间后,五人结拜,兰漪落了个老幺,也好,从前当着地理司等人的面不好意思叫阿姊,现在可以大大方方地喊四姐了。
      赎夜姬确实再没有听到他叫她阿姊,公孙月也没有。
      她明白,其他兄弟给兰漪的,有些她给过,有些她永远给不了。
      比如地理司语重心长起来就像个老头子,邓九五感慨人生的时候也听得人脊背发凉,东方鼎立看起来是个粗汉,心思却缜密得很,三言两语往往能抓中要害。
      但是只有她,私下里还能开玩笑地唤他兰儿,她相信兰漪脸红的样子,如今只存在于她一个人的记忆里。
      总而言之,五个人在般若海共同生活的那数十年,应该是兰漪最快乐的时光。
      再后来,黄泉赎夜姬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丹枫公孙月。
      地理司像是开始策划什么大事,邓九五灭尽西北十酋后也在暗中扩大势力,东方鼎立继续刀界称王之路,兰漪越来越少离开自己的居所过云烟。

      公孙月退出组织后,兰漪静静地问她,兄弟是不会变的,对么?
      公孙月答,与兄弟无关,我只是……不想再杀人了。
      兰漪沉默了一会儿,说也好,你的手本可以更漂亮的。
      那一刻,公孙月觉得气氛似乎变了,但兰漪旋即取来了酒壶,说我们来饮一杯吧,这是我自己酿的酒,再加上这个……
      公孙月看着清冽酒面上浮动的兰花瓣,笑着请他送她几坛子酒带回去。
      兰漪翻翻白眼,你知道整个北域只有我这里有蝴蝶兰,想饮就自己来。
      公孙月突然说,五弟,你的头发乱了。
      替他绾了发,束上钗,心想这不会是最后一次的。
      “兰儿,我走了。”
      兰漪冲着公孙月的背影嗔怒道:“发音清楚些!”
      随即脸又微微发烫了。
      他明白,这是自己最后一次脸红。
      后来,只知道公孙月去江南生活了一段时间,却从不知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数年后再见,对方已变作翩翩公子,手摇红绢折扇,举手投足倾倒众生,唯有细腻得没有一丝瑕疵的柔荑尚能隐隐暗示她的真实性别。
      这时候兰漪才终于确信,公孙月温柔的一面,也只属于他一个人。
      张嘴却是生硬地叫了声:“四哥!”
      公孙月清朗长笑,叙完旧便去见了地理司等人,依然表示不参与、不干涉。
      临走,她对兰漪说自己现下住在浮光掠影,随时欢迎他来。
      兰漪答道,要来我自会来,四姐客套了。
      他的内心是有几分失落的,不知道为什么。

      岁月流逝的节奏似乎变得很快。不知不觉,公孙月身边有蝴蝶君也已经是十八年的事了。
      除了无聊时多了个消遣的对象,兰漪看不出蝴蝶君的存在对他或公孙月而言有什么意义。实际上,公孙月常常不见人影,蝴蝶君往过云烟来的次数频繁得令他无语。不过,他看出蝴蝶君是个认真的人。认真的人,总会守得云开见月明。
      十八年一过,很多事也要走向终点了。
      换了公孙月冲着他的背影喊“兰漪”,清清楚楚的两个字,他还是拂袖而去,任凭公孙月的脸庞模糊在浮光掠影飞舞的漫天冰霜里。
      我还能叫你四姐多久呢?
      兰漪的家在般若海,在三个兄弟身边,而你丹枫公孙月,注定不属于任何人。
      曾几何时他问黄泉赎夜姬:“你会丢下我么?”
      赎夜姬说,去哪里我都带着你。
      现在他不需要她来牵自己的手了,是他甩开了她的手,但最先丢下兄弟的是她。
      公孙月,你骗我!
      这么孩子气的话他也在心里说了,说完就决定忘掉这句话。
      公孙月,几十年前你答应我的,我不会忘。

      放走从前的月无瑕、今日的月无波后,兰漪坐下来擦拭染血的簪剑,想绾回发间时又听到一个声音“我替你重新梳一下”。
      幻听。他已失了想把头发打理整齐的念头,毕竟今时今日,要动用簪剑的时刻必定不会少了。
      痴人,都是痴人。月无波如是,邓九五如是,公孙月不外如是。
      却不知自己也是。

      一看到蝴蝶君出现在红叶山庄的时候,兰漪的心就凉了。蝴蝶君的对手是东方鼎立。
      断情,也是最后一次了吧?从前说着绝交,却不知怎地被习惯性出口的“四姐”给堵得不了了之。而这一次……
      其实蝴蝶君没说错,他是想哭的,没有流眼泪不是听了蝴蝶君的挖苦,而是想起若干年前一个人半吼着对他说:“不准哭!你是个男人,哭什么哭!”
      蝴蝶君说他像小娃儿。
      他不想听了。

      落起西北雨的时候,他本能地找地方躲雨,半点不觉凉意,因为心已经凉透了。
      兰花被打落、簪剑被打落,男人说着什么话,他还是不想听更不想回答,对公孙月说出最后的绝言已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最后一刻了,真好,雨还这么大,他哭也不会有人知道了。

      兰漪的灵堂前,公孙月焚香三缕,终于下定了决心。
      地理司的声音很冷漠,东方鼎立看着她的时候一直握紧拳头,最终仍道:“你最了解他,随你吧。”

      一个无风的天气,空旷的荒郊。兰漪静躺在木堆之上,公孙月站在一旁。
      “知道你自己把头发绾得很好,这一次还是我帮你吧,是最后一次了……”没有束辩,没有发簪,就像他小时候睡意朦胧中被她带出家门,发丝柔柔披在肩头。
      兰漪偶然说到,他嫌脏,觉得尸体留在地里腐烂还不如一把火烧了干净。末了再补充了一句:那是对值得的人才这么做。
      火焰烧了起来。
      火焰挡开了她对他的凝视,无论如何,这一次是他把她丢下了。
      公孙月捧起滚烫的骨灰,装入小盒中。
      “兰儿,我们走吧。”
      去哪里,我都带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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