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叫董的男人

　　05
　　快到年底的时候，男友带来一个好消息。他要回国了。

　　“那到时候我去接你吧！！”我有些激动，捧着手机。

　　“我爸妈会来开车接我的。”

　　“哦……”

　　“不过你想来的话，我让我爸开车去接你。”

　　“不用了。”这是什么想法？？去机场长路漫漫，怎么处理？？？路上都聊些什么？？

　　他那边沉默了片刻。

　　“那，当天晚一点我过去你家找你罢！！”我还是兴致昂扬的，毕竟一年多没见了。

　　“等等，我先见我爸妈，休息整理一下。然后我的亲戚们会来看我。等我都见完他们了，我就去找你。”

　　“…………。”

　　*****

　　当天挂了电话之后，我哭了好久。完全止不住地伤心。哭过之后，又不明白自己何必哭成了这副鬼样子。如果我直接和他说明想要当天见面，他也是可以把其他推掉的。

　　但这样，不就完全没有意思了？

　　06
　　我还是告诉自己要坚持自我。不管这一切其实有多么艰难。在那些无数个洋溢着再不复得的青春气息的夏日里，那个穿着白衬衣的身影总会忽然出现在会议室通道的拐角。带了一点褶皱的白衬衣。

　　有时候我不知道他去哪里了。在另外一个拐角忽然重新看到他时，会有说不出的心安。“啊，原来你在这里啊。”会不住有这样的感觉。好像只要他还在身边，很多事情就都不用顾虑，也再不用担心。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是不住地期待他抽烟时会叫上我。如果他叫了其他人，我内心便会有些失望。虽然也再三地告诉自己，要学会拒绝。不能什么都由董来占据先机。

　　但很快，我就被男友的事情弄得心力交瘁。因为一周过去之后，他又说不回来了。

　　“机票太贵了。回去也待不了几天。下次吧。”

　　“那，要不然，我过去找你吧。”

　　“？？？你来干什么？你住哪里？？”

　　“宾馆啊。难道国外没有的吗？？”

　　“那你吃饭怎么办？？这边没有你想得那么方便啊。”

　　“那我明白了。”

　　*****

　　于是那几天我心情当真是极差无比。晚上睡不安稳。次日工作全无精神。

　　“跟我来一下。”那天下午，董对我说。

　　我当时正在水房接水，一时没反应过来，又被他那一脸正经唬住了，拿了水杯起身就跟着他走。不过想必那时的我一定面色灰暗得很。他是带我去了楼梯间。坐在台阶上。点烟。

　　“你怎么了，这几天？”他一边问一边把打火机收回兜里。还是穿那一件白衬衫。背部靠近腰的位置有一道拉长了的褶皱。今天是藏蓝色的西裤。他其实喜欢坐在台阶上抽烟。

　　而我，那些日子实在是很难支撑自我。工作和生活全不顺心。一切根本完全不是我想要的人生。Life sucks.我也终于是坐下来了，喝着刚倒的热水。坐在比他那阶矮了几级的台阶上。简单说了吵架的事情。我自己的伤心则一笔带过。

　　“这样啊……”他低声说，继续喷吐着烟雾：“我大概，有可能，过一段时间也要离开这里了。”

　　“哦。”而我还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捧着水杯，不大理会他说了什么。

　　“做我女朋友？”他问。忽然的。

　　“噗………………”我把水全都喷了出去，然后咳嗽不止。

　　“你看看，你这个小姑娘，”他轻声地笑，看我仍然在咳，从后面拍拍我后背：“这样惊讶的嘛？”

　　我站起来。靠在我平常习惯靠着的那面灰暗的墙上。看着他。

　　电梯轰隆间上下行进，机械剧烈又不规则的声响填充了我们之间的沉默。

　　“不。”我拒绝。

　　当然，当然是要拒绝的。他只是在寻找这段时间可以用来支撑他自己的廉价的替代品。我不想成为那样的东西。

　　“何况，我有男朋友。”保持与他对视太困难了。我低头把水杯的盖子盖上。

　　“什么时候分手？”

　　“…………你！！”

　　“一个月，”他说，眯着眼睛，好像对这世界的任何都再不以为意：“再等一个月。让我从这伤心事里缓一缓。如果到时候你们分手了，我追你。怎么样？”

　　“不怎么样。”我已经不是很高兴，又或许除了愤怒情绪，不知道应该再拿什么应付他：“再过一百年，我们也不会分手的。”

　　“……是吗？”他一副满扫兴的模样。

　　但我知道他根本并不在乎。

　　07
　　我开始不再回应董的联系。不回复他的微信。也不再和他多讲话。我不会再去楼梯间。工作的时候，也不再多看他一眼。

　　他也很懂我的意思。一段时间过后，就不再主动联系我。我们之间除了工作之外，逐渐什么都不再谈。

　　*****

　　三周之后，我收到了男友的一条微信。

　　内容现在已经完全忘记了。大概意思是不好意思，我记得我们刚开始交往的时候你告诉我，如果我有了其他喜欢的人一定要告诉你。现在我在这边已经有了喜欢的对象。

　　诸如此类的。

　　那条微信是周日傍晚发给我的。恩。一条微信。周日。

　　真的是……完完全全，连一丁点也不体谅我啊。哪怕在周五来说呢？？

　　我唯一只能的选择是那一晚上哭成了傻逼，然后第二天再撑着自己去上班。

　　我永远记得那天晚上不停地留着泪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绝望。无助。眉毛的形状还固执得要命。我没有回复男友那微信，这辈子也没再和他说一句话。不，是前男友。

　　08
　　再过去一段时间，董辞职了。

　　我并不觉得惊讶。他那种与生俱来的素质，只做行政未免可惜。大有更广阔的世界在前面等他。
　　只是遗憾，这一次，我不能再和你一起了。

　　*****

　　我还记得在得知这个消息的那天清晨，董手中握着有些单据，正详细地和刘总交代着什么。在白炽灯下，非常认真的神态，不时微笑起来又看不出曾经饱受伤害的影子。一手正指着那单据的内容，手指修长，骨节感明显。

　　当天下午我才知道他要离开的消息，虽然不至于如何吃惊，但也确认没想到这事情这么快就会降临。但，没有什么办法的。往后的人生还要我一个人走。没有办法依靠谁或者等谁给我指出方向。我所爱的人，我所在意的事，那段时间看来好像都没有办法陪伴我直到最后。

　　下午时候董已经开始和各个部门告别，还是那个轻而易举可以博得任何人好感的董。而他自己真正在意的那一个人，却无论如何也不会再回头。我悄悄站起来离开工位，躲到洗手间里去，把单间的门关好，上锁。他没有必要再来找我说那些笼络感情的话，没有必要再来和我搞那一套，因为我已经不会因为他再对我怎样好而更喜欢他。

　　因为我已经……

　　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泪水骤然决堤不止。不好意思，就这样错过了。他有他的伤心事，我有我的。我没有办法填补他的空缺。我很明白。

　　“嘿。”董的声音突然出现在女士洗手间的门口，他呼唤着我的名字：“我知道你在里面。我看到你进去了。”

　　“………………。”我没有说话。并不是想假装自己不存在。只是太害怕哭腔会暴露些什么。

　　“我已经都交接完了。以后刘总会直接带你。”他说。面对着空荡无人的女士洗手间。还是那么轻声细语，温和起来有时候简直像个女孩子。

　　我还是不能说话。

　　“别这样，”他说，停顿了几秒：“我在那里等你。”

　　说完，他离开了。能听到他的脚步声渐远渐轻。我一直都能识别出他的脚步声。

　　我在那个单间里面犹豫了好久。直到泪水终于平复下来。我不知道我应不应该过去，也感觉我们其实已经无话可说。我身上并没有他所寻求的东西。

　　既然如此，也没什么可太在意的了。我心想着，安慰自己，重新打开小间的门。站在洗手间入口的大片的明亮的镜子前。看着眼睛发红的自己。或许一切只是我自己钻牛角尖，同事之间的告别罢了。有什么可激动的。

　　我整理了着装，把泪痕擦净。向楼梯间的方向行进。那扇通往楼梯方向的隐秘的门还是留了一条缝隙。已能看到那个穿白衬衫的男人背身站在那里，衬衫有点褶皱，身形轮廓很好。

　　我走进去，把门关上，特意先看了一眼地面，打起精神去开玩笑：“今天不抽烟的吗？”

　　他回头看到是我，看到终于是我，露出一点点不易察觉痕迹的微笑。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直接走过来，双手捧着我的脸让我抬头，端详着我的眼睛。

　　“哭了？”这个男人问我，声音低沉地贴近耳畔，不知道为什么仍然带了点微笑。

　　“没有。”我心烦意乱，拨开他的手。

　　但他并没有顺从我的意思，忽然低头过来吻我。双手也慢慢往后移动，温柔摩擦着我的耳朵。

　　是和初恋完全不一样的亲吻方式，完全不青涩，而且简直贪婪。能感到他的舌探入我口中。同时听到隔壁电梯运转的呼啸声音。这时候他忽然就不再是那个温和且会低声细语的人了。是有技巧性的欲望感。大概可以这样形容。

　　“你知道我电话。”过了好久他才放开我，低声说。

　　“我不会打给你。”我回答，但是有点晕晕乎乎：“回去我就删掉。还有微信，Q*Q，全都会删掉。”

　　“你试试。”他说，仍然没有后退一步，和我之间距离近得要命。

　　“你究竟要怎样？？”我真是看不明白他了。

　　“一个月后。我说过吧？现在时间差不多了。”

　　“我也没有答应你。”

　　“为什么？”他一扬眉。

　　“伤心事。你没能缓出来。”我只能直接告诉他：“所以不要找我当替代品。”

　　但这时候我手机忽然地响了。是刘总。大概是因为忽然找不到我们两个人了。

　　“别接。”董说。

　　“你要离开了，我还没有。”我推开他，接起刘总电话。她果然有工作着急找我去做，于是我推开楼梯间的门，重新返回工作中去。

　　后来董直接离开了公司。

　　*****

　　我仍然认为拒绝他是正确的抉择。我后来也确实把他的联系方式全都删掉了。专心投入到工作中去，逐渐也开始有了回馈。一年后我辗转跳槽到另一家公司，能力，职位，收入，逐渐都在提升。

　　或许我已经不在是从前那个迷惘的姑娘，不再像以前那样站在刚刚毕业的路口不知所措，不再感觉人生如此沉重，也不会再轻而易举相信任何人。没有谁能在饭局上劝我喝酒。我能感到自己的进步和成长，只是再没能遇到心怡的人，不会再有当年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
　　所以遗憾。

　　你知道，有些人你就算永远留着他们的微信和手机号，一段时间过后也会根本想不起来他们究竟是谁来着，想不起来他们其实具有怎样的面孔和声音。但像董那样的人，你就算把和他相关的一切全部彻底删掉，再清空垃圾箱，再格式化存档，也完全不可能忘记。你知道的。

　　两年过去后的一天晚上，我收到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我才发现那个手机号我一直都记得详细，哪怕过去了两年，也从没能忘怀。

　　“缓出来了。我在你家楼下。”

　　董的短信如是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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