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

　　“滴答，滴答……”
　　时间在流逝，不紧不慢地流走，我知道，因为表在转呢 。
　　我瞥了眼窗外快速往后倒的绿色，重新将目光定回手中的表，它很旧，但它还很好，是母亲三年前离家时给我的。我端详着它，在脑中描绘母亲的模样。
　　“嘿，小妹，到了。”车在一棵大树前停了下来，坐在驾驶座上的中年大叔反过脸来对我说。
　　我慢慢的把目光抬起，对上他的眸，他的眸很清澈，干净的一片棕灰色。我应了一声下了车，然后用手在裤子口袋里摸出早已准备好的钱给他，他伸手阻止了。
　　“我不是载人的，只是来这附近喝酒的，不要钱，不能载你到家，已经很抱歉了。”他说。
　　我的动作楞了一下，再次把目光定向他的眸，他的眸在阳下看起来更显得干净了。
　　“谢谢。”我有些干巴地说，我觉得我真不是个善言辞的人。
　　“没得事，没得事。”他大声地笑着，然后把车子开走了，那辆车看着很旧了，是辆拉菜的小车，但它还很好，一路载着我过来都没有抛锚，它像我的这只表。
　　我突然觉得那个大叔是个好人，很好的人，起码这一刻。
　　我把表收回了口袋，紧了紧身上的毛衣。我还有很远的路要走。
　　我看了一眼身旁的这棵大树，它已经很老了，老得左边都干枯了，只有右边还有些新芽，身茎上满是伤痕——都是刀痕和弹孔。我曾经听母亲说过，这棵树经过战争时期，这附近曾经是个战场来的。我突然觉得风大了，便抬起脚步向前走去。
　　没有声音，没有我想听到的声音，风裹着表上的“滴答”声离开我的耳边。这一刻好静，这个世界太静了！我有些恐慌，内心一个声音在叫嚣着，我不知道它在喊什么，我觉得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跑了起来。
　　不知过去了多久，摔了几次跤，拐了几次弯，我终于停了下来，世界开始有声音了，我听到了狗吠的声音，还有鸟叫，风声，竹叶被风吹得“沙沙”的声音，怀中表的声音，以及自己内心狂乱跳动的心脏的声音，我觉得心安了。
　　眼前是一栋木房子，不老不新，有种像煮了熟透却不吃放了很久的土豆——它是我的房子，只是房子。
　　很久没开过的门柄上满是灰尘，我拿出钥匙，轻轻的把手柄上的灰尘抹落，然后用有了锈斑却泛着光泽的钥匙插入生了绣的门锁中，打开了门，顿时一股生涩夹着闷闷的空气涌了出来，抚在我的脸上，吹散了我短短的头发，像在拥抱我，又像在把我排出屋外。久未开启的门没支好发出一串嘈杂“吱呀”的响声，我并不打算去理它。
　　屋内挺干净的，要是没有满地的灰尘和乱挂的蜘蛛网的话。我缓缓地走到沙发旁，背上的书包重重的放在沙发里，但沙发很不给面子，似乎在我生放书包太重的气，它把它身上的灰尘抖了出来，顿时尘埃飞扬，迷了我的眼睛，我狠狠地睁着眼睛瞪着那扬起的灰，房子里很暗，只有门那边散进来的光让我睁大的眼睛看清楚了沙发上没有扬起的灰，那些尘埃积了很厚的一层，我的心立马沉了下去，有些抽痛。
　　我不再理会飘起很久没有静下来的尘，我坐了下来，在书包旁边，我知道这样会让我刚换的衣服脏掉，但我此刻不想去介意，因为我突然明白这尘也是在房子的一部分，我为何要去排斥呢。
　　阳从窗帘的缝隙泻了下来，它射在地上，金黄色，我看着看着，然后抬起脚点上那条光线，一股暖意划上我的脚背，暖暖的，痒痒的。我再次环视了房子的这个客厅，我看见了蜘蛛网挂在积了尘土的电视机上，我看见了地上的几只蜘蛛在爬，我还看见了桌子上的那个碗——它很小，放在桌子的左上角，我记得那是我去上学时放在上面的，至今都没动过。最后，我看见了窗帘外的阳光，橙色的窗帘裹着阳，把它背对了屋内，我有些想笑，又突然发现笑中好像可以掺出一丝伤感。
　　我起了身，用手在桌子上划了一下，一条弯曲的线随着我的指尖显了出来，有点像孩子调皮的作画。我走到窗前，握紧窗帘，闭上眼睛，猛的拉开窗帘，烈焰的阳从眼帘里透进眸中，一股脑的红让我感到心安。睁开眼睛开了窗，风吹进来了，蓦然回首，我看见尘埃纷纷扬扬地飘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它像在欢笑，又像在舞蹈。大片的阳泻了一地，像极了蜜抹在地上，我突然觉得心里很舒坦，淡淡的笑了。
　　脑子里忽的闪出看过的一本小说里的一句话：她该是被拥爱的孩子。
　　我被脑中的话吓了一跳，然后久久的才释怀一笑，真该是这样子呢，我决定打扫这个房子，噢，不，是家，我的家。
　　我一间一间的扫过去，书包被我遗忘在沙发里。最后只剩下一个房间的时候，我停了下来，我不敢进去，我不知道该以怎样的姿态进去，这是我父母的房间，而我父母是我曾经认为的家。我踌躇了一会，还是决定以最自然的样子进去，这样才是我。开了门，房间很静，静的只有我怀里的表的声音，我轻轻的走了进去，尘随着我的脚步起了身贴在我的脚踝上，让我觉得它在不安，我走过去，拉起窗帘，打开窗户，阳和风一起涌了进来，冷和着暖吹在我的颈窝，让我不知是冷是热。我走到床头，拿起放在柜子上的照片，照片上是三个人，笑的很灿烂，看着很幸福，我要手抚掉了上面的灰尘，但我的手竟然不听使唤的抖了起来，我急忙收回，不再看那张照片。
　　天黑了，我刚收拾完全部垃圾，不经意的瞥见门口的路灯洒下来的光，我直起身子，透过窗户看向别人家，只见万家灯火，却不见的户外人，我又觉得世界没有声音了，我低头笑了笑，划开手机给父亲打了个电话，但他没有接，空空的房子我突然觉得害怕。
　　表还在转着，我看着，没出声。我觉得累便和着衣服躺在沙发上，这才想起我的书包，它静静地靠在沙发的另一头，我移过去，抱着书包睡着了。
　　我是被冷醒的，黑夜里房间总是很冷。停电了，醒来一片黑暗，怕黑的我慌张得摸索着放在身旁的手机，但因看不见，我把它碰掉了，手机落地发出一声很清脆的声响，我呆了一下摸索的动作，手慢慢的停了，我忽然懂了一些事情又清楚了一些东西，眼泪水一样流了下来，滴在我摸索的手上。
　　三年前父母离家工作去了，留下我一个人守家，我讨厌极了，我恨过他们，但那又如何？没用的。两年前因为升高中的缘故我也离开了这个家，从未回来过，这次是个意外，我只是突然想看看这个被我遗忘了两年的房子怎样了，想看看它是否变了样，我好奇。
　　明天要重新回学校了，回到那个囚禁我自由的地方，但我此刻却有些感激它，它让我有了一个落脚的地方，起码我不讨厌。我擦了擦眼泪，抱紧书包拿起终于被我找到的手机，它上面没有任何的来电提醒，我的心有些痛，有些闷，但没再流出泪来，打开手机，我在微信上发了一条信息：
　　我回来了，这里一切安好。
　　家不是人，不是物，它只是个存在心里的美好的东西，每个人对家的定义都不一样，但会有哪个人会把家排斥千里之外呢，家是个好东西。
　　也许是我太脆弱了，也可能是我太顽固了，不管是什么都有被爱的权利，我没有理由去用一下烂借口否决回家，我更不应该逃避这个现实，这个家要人爱，也有人爱，只是我从未发现，今天我懂了。
　　我慢慢的适应了黑暗，然后看着天花板，轻轻的说：
　　我回来了，家。
　　第二天我便回学校了，在离开前我继续把那个小碗放在桌子的左上角，然后把爸妈房间里的照片放进书包，关上门，我笑着说：
　　我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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