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松】亦神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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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洪水退去的第二日，众人在句芒的帮助下重新修建起了屋子。

　　鹿神卧在高处的山石上，怀里抱着一个乌黑的罐子，罐子上用于鉴字的宣纸，已被水浸透了，只有孟婆汤三字依稀可见。他一声一声地叹气，一遍一遍地喃喃着什么，忙碌中的众人竟也无人上前询问。

　　祝融是神，司火之神，他自然能感应到那几不可闻的话语。他听见，鹿神说“早知道，就应该给他喝这个的。”

　　他转过头，看到站在自己身侧的那个一身苍青衣裳之人，然后暗自提了口气。

　　赤松子没有转头，依然面色平静地直视前方，衣上的飘带无风自动，和平日里淡泊尘世的雨神无异。只有略显苍白的脸色，仍昭示着一天以前那场几乎吞噬天地的风波。

　　“松子……”祝融不禁开口唤道。

　　赤松子微微侧身，左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立在他腿边的白鹤：“何事”

　　“……”听到那熟悉的清冷音色，像是确认了什么一般，祝融这才松下那口气，“无事，只是今日风大，看你衣着单薄，怕你着了风寒。”

　　“……”话音刚落，赤松子站得笔挺的身形似乎晃了一下。

　　“松子”祝融连忙上前一步，伸手欲掺扶他，却被不着痕迹地避了开来，犹豫了一瞬便将手收回，抿了下唇，才接道“你……无碍吧”

　　“无妨，我早已成仙，是不会患风寒的。”赤松子向后迈了一步，远远望向句芒所在的方向，“你不去帮忙”

　　“我担心你昨日法力消耗过多，过来看看你……”

　　“不必担心，去那边帮忙吧，村落的重建不能没有人助句芒一臂之力。”

　　“……好吧，那……那我先走一步。”祝融转过身，浑身像卸了力一般。饶是迟钝如他，刚才赤松子话中的逐客之意也不可能没听出来。只是他不明白，究竟是怎么了，昨天才刚刚牵了手，今天就这般冷淡。

　　“祝融——”句芒朝着祝融大声唤着。

　　祝融这才回过神来，一脸茫然地看向句芒。

　　“你和……”句芒扭头看了下赤松子站着的地方，“没事吧”

　　“嗯……”祝融刚点了一下头，又飞快地摇了摇头，头上的火焰随着他的动作晃来晃去。

　　句芒害怕被他头上的火点着，连忙退回了几步，刚想再问，却被祝融打断：“就是这样。”

　　“啊”句芒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赤松子在躲他，“不应该啊……松子不是不怕火吗他又不会被你烧着……”

　　“……”祝融一言不发地靠着背后的树站立着，眼神黯淡无光，就连头上的火苗都弱了几分。

　　句芒莫名其妙地看着一脸生无可恋的祝融，看着看着，忽然就有一个奇怪的念头在脑海中慢慢浮现出来“祝融不会喜欢赤松子吧”这么想着，他也问了出来。

　　“也许吧……”

　　“我开个玩笑，你别……啥”句芒彻底当机了。祝融与赤松子素来交好，两人平日里同出同入大家也都司空见惯了，只是没想到，祝融居然是这样想的，“那松子呢他怎么说”

　　“哎……”祝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又摇了摇头。

　　句芒眼疾手快地把这个可燃物从树旁拉开：“拒绝了”

　　祝融又摇摇头。

　　“……”句芒不可置信地盯着他，“你不会，还没跟他说过吧”

　　祝融点点头。

　　句芒伸手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恨铁不成钢地道：“那你就去找松子说清楚啊，问问他的意思，总也好过现在这样僵着。”

　　祝融终于抬起头，然后用“你是傻x吗”的眼神看着他。

　　“你不愿他知道吗”句芒试探着问。

　　“松子……人很好，虽然为人淡泊了些，但实际上很善良，也很……”祝融酝酿了一下，“可爱。”

　　“……”句芒愣成了一棵树，果然情人眼里出西施吗赤松子可爱那鹿神的尾巴岂不是要可爱到人神共愤无法无天天人合一了

　　“我不敢说。”祝融长长地叹了口气，头上的火焰几乎要灭了。

　　“那……要不要我帮你去说”句芒压低声音，又忽然朝祝融挤了挤眼睛。

　　“罢了，还是不说为好，这么多年了，能说我早就说了，只是松子……”祝融感觉到身后有人经过，顿了顿，又道，“大概是不会同意的。”

　　“不同意什么”一阵羽翼扇动的声音传来，还有赤松子清冷的声音。

　　“……”祝融没有转身，只是狠狠瞪了一眼句芒。

　　“……”句芒心里委屈极了，只好主动发声以化解尴尬，“咳，松子你什么时候来的我都没注意到……”

　　“……”

　　“……”

　　赤松子是仙，来无影去无踪的那种，他不想让别人发现，即使是司木之神，也发现不了。

　　祝融是真的想放火烧林了。

　　“那个，我那边还有要忙的事，我先走了，改日再聊。”于无声的尴尬中，于祝融点着火的眼神中，心里苦的句芒飞快地离开了。

　　“……”

　　“……”

　　“松子……”祝融一寸一寸地转过身，小心翼翼地开口。

　　“嗯。”赤松子水蓝色的瞳子里包裹着一团烈焰一般的身影。

　　“我……”祝融酝酿着，沉默半晌，于风与叶的欢歌中诺诺道，“我刚才的话，你听到了多少”

　　“……一句。”赤松子站在风里，衣袂蹁跹。

　　“只有一句”祝融头上的火忽然窜动几下，在赤松子那片清澈的眼眸里熠熠发光。

　　赤松子点了点头。

　　“那你……”祝融似乎还有些心悸，“没听到我说喜欢你吧”

　　“……”

　　“……”

　　两人身旁的一排树瞬间被熊熊烈火吞没。

　　然后被瓢泼大雨浇灭。

　　“……”

　　“……”

　　“你……”祝融刚想逃走，赤松子就轻轻吐出了一个字。

　　于是祝融又停下脚步，自暴自弃道：“我喜欢你，我真的很喜欢你。从很久很久之前我就开始喜欢你了，那个时候我们分属不同的阵营，辅佐不同的国君，可我就是喜欢你。”

　　“……”赤松子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恍若静止在这无限的时间长河里一般。可在那双承载着哺润万物的甘霖的眼里，掀起了惊涛骇浪，眨眼间便吞噬了那团微弱的赤色。

　　祝融低着头，又说道：“ 你大抵是不知道的，化神这么久，我对这永恒的生命其实早已厌倦，唯一让我感到欣喜的就是可以永远陪着你，每一天都能看着你为人世间布雨施露，看着你迎风上下。”

　　赤松子依然没有任何动作，甚至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平静地看向祝融，又或者看向无限远处的一团火焰。

　　“松子，我们都已成为仙神，本应该警言慎行，所以，我知道你是不会同意的，”祝融的声线颤抖了一下，语无伦次地接着说，“你也不要感到为难，我以后，不出现在你面前就是了。”

　　语毕，祝融眨眼间便消失了。赤松子仍然直立在那里，盯着祝融方才消失的地方。他想，那里曾经有一团火焰，现在是否已经熄灭。他走到那里，蹲下身子，伸手去抚摸祝融站立过的那片土地，褐色的泥土里有数不清的草蕊，细细密密的，各子在地下扎根，却在地面变成一层毛茸茸的羽衣。它们有些倒伏在那里，但都没有焦黄的色泽。

　　“不是火焰。”赤松子对着虚无的空气低声道，宛如叹息。

　　“祝融你和松子……”句芒看着面前着着火的树欲哭无泪，“成了吗”

　　又一棵树着火了。

　　“那你去找松子呀，在我这里烧树干什么”句芒忍无可忍。

　　“……”火灭了。

　　看着面前祝融那副失恋的惨状，句芒一时也气不起来了：“……祝融你也不要太难过了，松子怎么说的”

　　祝融摇了摇头。

　　“……”这是什么意思说了还是没说同意了还是拒绝了

　　祝融盯着句芒看了一会儿，道：“我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你没有告诉他”句芒思考了一下。

　　“告诉他了。”祝融顿了顿，“但他还没回应，我就跑了。”

　　“……”可以，这很祝融。

　　赤松子缓步走在高处的山石上，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不知道祝融在想什么。

　　他看到卧在树下的鹿神，鹿神抱着酒坛子，脸上挂着泪痕，皱着眉头，沉浸在梦中。

　　赤松子走过去，低头盯着鹿神怀中的孟婆汤，想着什么。

　　“所以你真的不考虑再去问一下松子的意思吗”句芒用法力催生着一棵树的生长。

　　“我也不清楚。”祝融坐在树下，“松子为人正派，这种事，他大抵是不会同意的。”

　　“祝融。”带着湿意的嗓音传来，赤松子走到两人面前。

　　句芒转身就跑。

　　祝融站在原地，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话来。

　　“你所言无错，”赤松子看了一眼离开的句芒，又看向祝融，“你我确已化为仙神，本应该谨慎言行，为苍生谋福。”

　　祝融抿了抿干涩的嘴唇，头上的火焰几近熄灭。

　　“可你我亦是凡人所化，七情六欲又何能断绝”赤松子语气平和，面上甚至浮现了些笑意，“如此两情相悦之事，我又为何要拒绝”

　　“我知道，我只是……”祝融正在小声解释，忽然反应过来，猛然抬起头，“这么说，松子你是同意了”

　　赤松子但笑不语。

　　“松子你同意了！那你可不许反悔！”祝融头上的火焰瞬间燃成了心形，他向着赤松子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承载了千年的思念，每一眼都牵带着无数的眷恋。

　　赤松子张开双臂，抱住了全身浴火的祝融。

　　于是，这一抹赤红的烈焰，将永远映在澄澈的碧色雨露中。

　　句芒，鹿神：“妈的辣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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