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花烬

　　一弹指六十刹那，一刹那，九百生灵。
　　————楔子
　　“我们整日念佛，你可知什么是佛？”记忆里的那个声音一遍又一遍响起。自己多少年没有回来了？已经记不清了。“佛啊，在云上、在风中；譬如山间朝露、子夜昙花，是一圈永难湮灭的心境。”她，是这么说的。
　　伸手抚摸着檀花的花瓣，背后传来一声清亮的童音：”施主，这大半夜的你怎么不睡？“转身一看，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和尚，手里拿着一个水壶。檀香抿唇一笑，艳丽无双：”小师傅，我看到这院中的花开了特意留下来夜赏的。“语调缓缓，像初开的檀花。小和尚了然的笑笑：”贫僧只是给花浇些水。“说完，他就细心的浇起花来。看着叶片上的晶莹水珠，檀香的眼前有些模糊。曾经也有那么一个小和尚照顾着院内的花草。她微微欠身道：”可否请小师傅与在下一同赏花“小和尚挠挠头，一笑一口白牙：”好。“
　　夜静静的，空气里有着淡淡的檀花香。檀香看着夜色中的庙宇问：“这檀花都是谁在打理？”小和尚笑了，眉宇间满是恭敬：“是我寺的方丈。而且他每日都在这株檀花前讲经。”“哦？”檀香的声音似乎融在了夜色里，十分飘渺“他真的这样做么？”“是呀。”檀香缓缓闭上眼睛久久未张开。空气中的花香更浓烈了。
　　第二天清晨，小和尚发现自己躺在厢房里。他只记得昨夜赏花......之后什么也记不得了。他拉开门跑了出去，赫然发现方丈带领众弟子讲经已久。看他冒冒失失的跑出来，方丈的眉微皱。
　　小和尚一阵懊恼，快步走到方丈面前跪下。方丈清雅的面庞透出严厉。他问：“为何迟了？”小和尚很害怕，小声的说：“回方丈，弟子昨夜给院中的花草浇水偶遇一位女施主。她邀请我赏花.......后来，弟子什么也不记得了。”一个年纪稍大的弟子走出来，行礼恭敬的说：“方丈，师弟怕是睡糊涂了，近日院中并无女客。”见方丈的神色捉摸不透，小和尚急声说：“我说的都是真的！”
　　方丈出声道：“算了，都别说了。”他看向小和尚“寂然，下不为例。”小和尚连忙应下。
　　早课结束后，众弟子散去。方丈看着那株檀花微微出神。他也不过二十多岁的样子，一袭红色僧袍，面目清秀。额间的一抹红朱砂使他分外出尘。
　　夜晚，寺院泛起了一层薄雾。檀香穿着一身白色长裙，裙子的尾端绣着暗色的花纹。而在那株檀花前有一道人影静默而立，似乎等待多时。那人的红衣，深深烧灼着她的眼睛。
　　空气中渐渐弥漫着檀花的香气，方丈转过身眼里没有过多的惊讶。他说：“我知道你会来。”檀香无声地弯起唇角：“是么？”她的眼里流露出一丝笑意“清虚长老与我许久未见，如今刚一见面就要说些难听话么？”
　　过了这么多年清虚再看眼前的女子还是可以找出她从前的影子。那时她也很小，喜欢笑。他的心中有一丝柔软，温声问她：“这些年，你去了哪里？”檀香笑笑：“我去了每一个你给我说过的地方。”清虚有些沉默。檀香又说：“对了，你的那个弟子叫寂然是吧？昨天是我给他使了个术法，你别怪他。”清虚忽而想起，从前的她也很维护自己，经常为了自己和别的小妖打架。
　　清虚的神色有些恍惚。最初他不过五六岁光景，是这寺院里的小沙弥。师父给他的第一个任务就是照看院中的花草，他也高兴的接下了。似乎一切都是从那开始的。
　　有一日他正给檀花浇水，耳边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小和尚、小和尚？”他心下一惊，道“谁？”那个声音又说：“小和尚，你日日照看我，作为报答，我跳支舞给你看好不好啊？”他这才恍然大悟；“花......花说话了!”他惊得向后退“你、你是妖怪？！”“是啊，我叫檀香，一定要记住啊。不然我一生气，把你吃掉。”他一时语塞。只见紫光一闪，面前便立着一位与他年纪相仿、笑吟吟的小女孩。她看着他，扬起的小脸上满是得意：“怎么样？怕了吧！”他也不甘示弱，道：“不怕，我有佛祖保佑。”小小的檀香只觉得好笑，她说：“你真是个呆子。”
　　而是他们是最好的玩伴。小小的两个人挤在一起谈天说地，交换愿望。檀香的愿望是可以成仙，清虚的愿望是走遍他想去的每一个地方。清虚有时会因为一些琐事而忘了吃饭，檀香就会在夕阳落山的时候提一个篮子，里面放着他喜欢吃的食物。檀香害怕别人知道她已成精，就在出现时喊“小和尚？”若清虚在，他会答“我在”。时间就这么流过去，檀香早已对清虚产生了依赖。一年年，他们渐渐长大。清虚的师傅想让清虚继承他的位子。檀香知道后没有像以前那样恭贺他的成功，只是说：“能不能，不要？”清虚看着她的脸心里涌起一股别样的感情。他变了脸色，默默的念了几句佛经。他没有看见檀香的眼中，满是失望。
　　后来檀香的容貌越来越美，竟透出妖异。清虚的心里有些不安。直到有一日师傅告诉他檀香用女子的阴气来改变容貌，他的心中掀起了千层浪。
　　那一天晚上，他不知道自己使用什么心情来约见的檀香。檀香赴约，在看见众多高僧的那一刻她笑了，不知道是在笑他还是在笑她自己。
　　老方丈对她高声叫嚣：“妖孽，快快束手就擒。”檀香忽然想起自己已经死去的朋友——琼花，她对她说过“阿香是个好姑娘，听话，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可是自己还是轻信了他，天真地以为这么多年他会对自己有感情。檀香笑道：“我怎了？要你如此大费周章。”方丈怒视道：“当日我见你虽生来为妖却生性善良才将你收进寺院，如今你害人成性，今天定要收你。”檀香止不住的笑：“其实你明明知道只要让他来，我就会溃不成军。”清虚走到众人面前淡淡的看着她。檀香有些慌乱，她的眸子里有些雾气，她说：“我没有想过害人，你相信我。”清虚没有说话，他对方丈说：“此妖并未害人性命，并非不可饶恕。”
　　妖吗？檀香有些想哭，却不敢。她害怕会惹他的厌烦。她的声音有些哽咽；“我以为，我们.......我长得不够好看，性子也不够好。我向佛祖许愿化成世间最美的女子，只为令你心动一次。可这都是妄想。我只是个檀花精，怎能奢求你为我所惑呢”
　　清虚也不看她，目光望着浓浓夜色悠远绵长：“心动如何？不动又如何？”他转头直视着她的眼睛，慈悲的就像他日日供奉的佛“万物五因果循环，一念错，步步错。”檀香的泪掉下来，轻声道：” 我愿自毁道行前功尽弃，再不修人形，只在这禅院里做一株普通的檀花。“檀香看着他，目光眷恋、清澈”只是你能否时常为我讲讲佛经禅理，来度化我？“
　　清虚的眼眸倒映出檀香的面容。他说：”好。“
　　檀香双手合十；”我佛慈悲。“
　　最后的场景便是在漫天的紫光中檀香的人形碎成了星点。清虚静静地看着，似乎心里也有什么东西碎了，再也寻不回来了。
　　十几年的情谊，在这一刻，灰飞烟灭。
　　从回忆里挣脱，檀香抚摸着檀花的花瓣，语气漠漠。她说：”我回来只是想问你一句，你喜欢过我么？哪怕，只有一点点。“
　　如何不喜欢？谁的年少时光不希望有一个贴己的人相伴？他始终不是佛，又怎么没有感情呢。他动了妄念，沾染上了红尘。那个女子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将他从三清幻境拉进了十丈红尘。可他心甘情愿。
　　他点点头，淡笑着说：”檀香，你曾经走进过我的心里。“檀香朝他笑了一笑：”真好。“她的身影渐渐消散在了雾气之中。清虚想要抓住她：”檀香！“却落得满手空。耳边只有檀香幽幽的声音：”清虚，多保重。“
　　睁开眼，自己躺在一张软榻上，香炉里正飘出淡淡的香气。香是一位有异能的友人送的，他说这香能使人见到人内心深处的事物。原来，檀香并不曾来过，这一切都是他的一个梦。他忽然想离开寺院四处游历一番，也许会遇见她。他会对她说出很早以前就想说的话，在他的心里，没有什么比这么多年的情谊更重要。现在说，迟了么？他也不知道。那就交给老天爷来决定吧。
　　”小和尚、小和尚？“
　　”我在。“

《林深不知澈风归》
文字温暖真挚，如一泓清泉流向心底，只余美好与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