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同归

作者: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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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露篇·第九章



      时绛的手指一触到干尸的骨头,眼前便骤然混沌一片。

      待混沌散去,时绛发现自己立在了撷花馆的一处闺房。

      房内墙上挂着几幅书画,茶几上放着一些古玩,倒也还算得上雅致。

      房间深处,摆着张雕花大床,床帘放下了,只见一件大红色的绣花肚兜从床帘里丢了出来。

      时绛无处可避,索性寻了张凳子坐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男子掀起了床帘,男子身无寸缕,女子靠在他背上,嘴上噙着一抹笑,正拿了绣花帕子擦着他额角的汗珠。

      女子明艳动人,正是晚思。

      而男子应当就是那具干尸了。

      晚思擦拭了一阵,丢了帕子,以雪白的脸颊磨蹭着男子的脖颈,吐气如兰:“王公子,你明儿还来么?”

      王公子为难地道:“明儿怕是不成,我要同我娘一道去山上参佛。”

      “难道奴家还比不上寺庙里的那几个泥疙瘩么?”晚思娇嗔了一声,一只手干脆摸上了男子的脖颈。

      王公子霎时心火直烧,也顾不上斥责晚思对佛像的不敬,反手摸上晚思的细腰。

      晚思低吟一声,指了指铜镜,道:“去铜镜面前,更有趣味。”

      俩人便在那铜镜面前,又交了一回欢,王公子才离去。

      待王公子走后,晚思将方才王公子赠与的玉镯子随意丢弃在一个乌木匣子里,懒得再多瞧一眼。

      约半个时辰后,晚思迎来了新的客人,又是一阵颠鸾倒凤。

      场景转换,时绛到了一个宅院内,他四处走了一圈,最后倚在一棵槐树上,看着王公子。

      只见王公子面有菜色地跪坐在祖宗牌位旁,他的老母亲愤恨地用拐杖不停撞击着地面,道:“你个不成器的,迷恋上个狐狸精,我给你定的亲有哪点不好?”

      王公子连连磕头,哀求道:“晚思是好姑娘,年幼被卖入青楼,是她命不好,但绝不是她的过错。我只愿娶她一人,别的女子跟了我,不过是耽误年华。”

      王母被他气得倒喘了一口气,脚下不稳,竟摔了个跟头,被边上的丫鬟扶起,才发现额角多了块血印子,疼得呲牙咧嘴。

      “等我死了······等我死了,你想娶谁就娶谁!”王母性格刚烈,狠狠地扫了眼亲子的后脑勺,一下子挣开丫鬟的搀扶,竟向柱子撞去。

      王公子见状,惊得脸色苍白,快步跑了过去,“咚地”跪下抱住母亲的小腿,含泪哀求道:“母亲,你千万勿要别寻死,孩儿听从母亲便是。”

      王公子终究争不过母亲,订下了婚期。

      这日,天色堪堪擦黑,王公子便揣着晚思爱吃的桂花糕等候在撷花馆门口。

      他望望月亮,又望望晚思闺房的方向,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撷花馆还未开张,馆内的灯已经一盏盏地亮了起来。

      夜幕中,降下淅淅沥沥的雨丝来,雨丝浸润了他的衣物,将他的面孔头发打了个半湿,他眼神空洞地看看那些灯,看看撷花馆飞扬的屋檐滴下来的雨滴,又看看被湿润的他脚下的青石板,下意识地拢了拢捂在怀里的桂花糕。

      偶有几个寻花客路过,讥讽道:“看,有个傻子被花姑娘给戏弄了,还自以为风流得很。”

      撷花馆终是敞开了大门,一个年轻女子将他迎了进去。

      他避开女子的接触,像是失去了言语能力一般,张了张嘴,好一会儿才发出声音:“晚思,我找晚思。”

      女子失望地推开一些,温言道:“晚思姐姐今日出门去客人处了,并不在馆内。”

      他淡然地点点头,道:“你帮我寻张桌子,要几壶酒,陪我喝几杯罢。”

      女子将他迎到靠窗的一张桌子,随后吩咐小厮上酒去了。

      大堂的客人还不多,他看着窗外的晦暗不明的玉盘,登时觉得凄凉无比。

      夜色已深,大堂除却王公子与年轻女子别无一人,连小厮都尽数睡去了。

      大堂的灯灭了大半,俩人对饮无言。

      时不时地有欢愉声从四面八方向他袭来,更衬得他形单影只,求而不得。

      他托着额角胡思乱想:本来不过是货银两清的寻欢,他是何时上了心的?

      这时一阵环佩叮当,晚思打着哈欠从外面款款而入,眼角眉梢挂着懒意。

      王公子动了动半麻的腿脚,唤道:“晚思。”

      晚思见是他,含笑迎了过去。

      俩人进了晚思的闺房,晚思欢喜地道:“王公子已有多日未来,怎地今日竟得空了?”

      王公子不言语,仅是摸出怀中的桂花糕,塞到晚思手里。

      晚思打开油纸,里面的桂花糕已经黏在了一处,唯有桂花味仍旧香甜得腻人。

      晚思媚笑道:“公子今日莫不是就为了送桂花糕?”

      王公子不言语,拈了一点桂花糕在指尖,递到晚思嘴角,晚思温顺地用红色的小舌舔舐着他的手指。

      桂花味盈在鼻尖,晚思虽是身子疲软,竟有些动情,但今日的王公子着实奇怪了些。

      王公子牵了晚思的手,将她拉到铜镜前,铜镜上照着俩人的容颜。

      而后,王公子颇有耐心地一点点舔吻晚思的面颊,直到将她面上、脖颈的肌肤尽数舔完,才一点点地剥她的衣裳。

      良久之后,身体满足了,心里却空落落的,他将晚思揽在怀中,平淡地道:“我后日要成亲了。”

      晚思依旧柔顺地伏在他怀中,低低地应了声:“公子纵然成了亲,也勿要忘了奴家。”

      他勾起晚思的一撮青丝,叹息着道:“我若是成亲后还来,是亵渎了你,亦是对她不起。”

      俩人不再言语。

      天色浮出点鱼肚白,晚思忽地醒了,身边的床榻已经空空荡荡了,她的脸颊却莫名地挂着一颗水珠。

      晚思揩去那颗水珠子,起得身来,拿起那团桂花糕,毫不犹豫地打开窗户丢了出去。

      后日,王公子穿着大红色的喜袍,骑着骏马将新娘子迎入了家门。

      时绛站在看热闹的人群中间,他看见晚思站在旁边的一处酒楼上,巧笑倩兮。

      王夫人性格柔顺,贤惠可人,人人皆道谁娶了都是天大的福气。

      而在婚后的一个黄昏,她做了件惊动天地的大事,她在她夫君饮的茶水中下了砒/霜。

      不久,王公子被发现暴毙而亡,送入义庄由仵作验尸。

      王夫人在公堂上哭诉:夫君待她无一分爱怜之情,如宾客一般,成亲数月,竟连她一根手指都未碰过。

      堂外的观客,堂内的官差主审皆啧啧称奇。

      各色的眼神在王夫人身上逡巡——确实是个秀美娘子,那王公子莫非有隐疾?

      晚思得知王公子暴毙之时,王公子已被送去了义庄。

      她匆匆赶去义庄,正巧碰见了仵作。

      晚思问道:“这王公子是因何而死?”

      仵作答道:“是被毒死的,据闻是他的发妻下的毒。”

      仵作急着要回衙门禀告,便作揖告辞,临走前关切道:“姑娘莫要待太久,天色不早了,这义庄天黑后邪门得很。”

      待仵作走后,晚思拉开草席,摸了摸王公子的脸颊,手指下的肌肤已经发硬了,再过些时日会化作白骨罢。

      她心绪混乱,干脆伏在王公子的心口,素日里,王公子最爱将她揽在心口,用手指梳理她的发丝,她便半闭着双眸静静地听他的心跳,而现下脏器安静地藏在皮肉下,再不会有一丝动作。

      王公子的魂魄本就尸身边上,此时见晚思伤了心,急声道:“你莫要伤心,且回去罢。”

      可惜晚思不过是个再平凡不过的凡人,并无半点通灵的本事,自然听不见鬼魂的言语。

      王公子着急地在晚思身边打转,毫无办法,只能任凭她安静地趴伏着。

      忽地,有一把悦耳的女声打破了寂静:“这位姑娘可是需要帮助?”

      晚思“刷地”直起身来,站在面前的是一个白衣女子,身形妖娆,面上覆着一层白纱。

      晚思急切地问道:“你可有将这人复活的法子?”

      白衣女子道:“人死不能复生,不过······”她故意停顿了下,见晚思面露喜色,才续道:“不过我可以让他伴在你身边,如同活人一般。”

      晚思急切地道:“告诉我法子,你要多少银子我都给你。”

      白衣女子摇摇头:“我不过看你可怜,绝不是贪图你的钱财。”

      白衣女子说罢,将王公子的尸体细细查看了一番,卖了个关子道:“这法子太毒,你也做不得人了,我还是不告诉你为好。”

      晚思求道:“你且说罢。”

      “你食九百九十九颗人心,便可成妖,这位公子魂魄未散,我可先将魂魄封在尸体里,待你成妖,你将妖力渡一半给他便可。”白衣女子叹了口气,“不过若是成了,你们俩人便都是妖了,再也算不得活人。”

      晚思心中万般滋味混杂在一处,半晌后,道:“多谢仙人。”

      语毕,她竟伏在地上,拜了一拜。

      白衣女子又在晚思耳边耳语了几句,手指一动,王公子的魂魄便被吸入了身躯之中。

      王公子的魂魄自白衣女子来时,便被使了法术,混沌一片,进入体内后,兀自昏沉地睡了过去,全然不知晚思已做了如何恶毒的决定。

      白衣女子已然失了踪影,晚思盯着王公子的尸体,思索着应把尸体藏在何处。

      时绛立在一片阴影里,而他对面的那片墙不知为何落掉了几块砖块,为了修补,墙边放着些工具。

      晚思也注意到了那片墙,心生一计,花了好几个时辰,将王公子砌入墙内。

      时绛见晚思衣衫沾灰,胭脂微褪,鬓发粘腻在额角,忽地生出少许伤感——这个女子将要大开杀戒,化身为妖了。可惜,取食九百九十九颗人心化作的妖,并无可能用一半的妖力将尸体复活,白骨要再生肉,谈何容易。

      千重不知是何居心,竟然愚弄于她。

      ——方才的白衣女子,正是之前在茶肆忽然失了踪影的千重。

      怕是于家娘子的事也与千重脱不了干系罢。

      时绛心下思绪翻滚,口中默念了几句,而后,眼前的晚思以及义庄渐渐淡去了,终是化作一团迷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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