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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落古镇
一
十月,鸟瞰江南一处水乡古镇,依水而筑的民居炊烟袅袅,薄雾似纱,两岸粉墙高耸,瓦屋倒影,也有重脊高檐,桥街相连处走马骑楼,河中船篷穿梭,埠头宰鸡杀鸭,廊坊下茶楼酒肆,沿河廊下挂着的腊肠,如一幕垂帘煞似壮观,几处小摊,炸臭豆腐、卖豆腐干、小灯笼、泥人等等都是当地特有的小吃,特产;小门面处有人拿着簸箕在颠炒熟的瓜子,载着麻袋的独轮车从中穿过,卖麦牙糖的挑着货郞担,摇着波浪鼓吆喝着走来。
坐在廊下的老人提着烟袋,笑嘻嘻地看着悠闲中忙碌的人群,这一日的小镇,打破了往日的古朴幽静,似过节般的热闹。
“水生伯,你家条凳放好了没有?再不放,就抢不到好位置,今一早,就有人放了石头占地方了”几个背着条凳的男女,跟老人招呼。
“放好了,放好了,呵呵呵!你们快去吧”老人脸上的皱折如身后船过泛起地波浪。
对面邻河水阁处便伸出一个头来叫着,“到这会儿才去,菜花都黄了,怎么样?给块麦牙糖,换个好位置给你们,我一早占了不少地呢,都在前排”,趴在窗台上的小后生得意地说。
有人朝小后生扔石子:给你吃麦芽石,要不要?
又有人推搡着:“戏文班快到了,不去看戏子,在这里拆什么空?走走走”。
众人一听忘了计较,急急往前去:也是,看招花要紧。
“哎!等等我,我也要去看招花”。
河头下的阿翠,听着这一处的对话,看着水阁处缩进去的头,心里一动,便急急拾阶而上,回头看看远去的人群已像块磁铁一样地吸引着她,有些踌躇不定,回家铁定是出不了门的,她心一横,把木盆放在老人身边,便一路往前跑,追着人去,跑过回廊,跑过拱桥,不想和正搀扶着吴氏的香君撞了个正着。
“好不小心?”香君习惯使然的自然是小姐脾气,阿翠心慌的看着她,吴氏把香君拉到身后,和蔼地问:姑娘,吴有顺家怎么走?阿翠这才松了一口气,但目光依然被香君吸引着,同是女孩子,这个人为什么让自己感觉矮了一截,她怯怯道:那儿,到底转弯便是。俩个女孩互相打量着,香君见她被吓的紧张,便友善的笑了,阿翠的大眼睛直楞楞地看着,突然羞涩地转身便跑。
青山绿水中的古镇码头边,簇拥着一堆男女老幼,翘首望着江面,急切的等待着,他们的身后,七零八落挤着一堆各种可坐的凳子,椅子,还有石头、破的扫把,都是能占地方又不值钱的,贡献出它仅存的价值,镇守着主人的领土。凌驾在这些残兵败将一样的物件之上,三丈高的地方是一个新戏台,红色的大幕挡住了它的面貌,像个害羞的大姑娘,安静的矗立在那儿。
没有任何预兆,两道朱红丝绒布徐徐拉开了,码头上起了一片赞叹的嘘声……
焦急等待的人们看到了额外的新鲜,楞的张着半开的嘴,一时不知身在何处,终日田间地头的乡人们,什么时候见过这仙宫一样的造物?这造物上油漆开始时就遮掩的紧,让人生出敬畏的神秘。
此刻,它像个出嫁新娘上花桥前,被人不小心揭开了面纱,人们满足地欣赏着那飞檐翘角的歇山式屋顶,悬柱八根,台柱盘龙,戏台左右两旁是上台、下台的小门,门上垂帘上各题两字,分别是“出将”、“入相”,戏台正面台柱,书写楹联:“锣鼓一场,唤醒人间春梦;宫商两音,传来天上神仙”。整个戏台雕栋画梁,甚是考究,看上去庄重秀逸,和舞台下大多穿着褴褛或普通的人群,形成极大的反差。小姑娘们看的痴了,刚刚奔到的阿翠一时目瞪口呆,耳边嗡嗡地盘旋起越侬软语的曲调,她幻影出自己在台上挥舞着水袖,轻若拂柳的样子:如果我也能演戏,让我死在这台子上也甘心了。想到这,她激动的脸颊都热地发烫。
戏台上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裤短袖子长,且东摸西看,瞧着台下仰慕的神情,显摆之意,尽在脸上。一姑娘兴奋的叫:“是鼻涕阿根,走,去看看”几人便一脚一步的跨过凳子冲向戏台,后面又跟着一帮小孩子起着哄在凳子上跳跃着一拥而上,阿根一看,眼疾手快的去台边拉大幕,众人扑到舞台下,大幕随风飘起,随即合拢。失望的姑娘们,看着舞台,一边踮起窜出布鞋的脚尖,一边不甘心的伸手去够大幕,大幕的波纹激荡起她们心中的开场锣鼓响起,让她们急待探个究竟,便大声的央求着:“阿根,让我们看看新戏台罢”。
一阵训斥声传来“有什么好看的,回去回去,晚上让你们瞧个够”,阿根从里面走了出来,用脚去踢正叠着身子想往上爬的小孩子。
“看看又不会少一根毫毛,就看一眼”
“这可是上好的金丝绒,不看看你们的手,配摸么?不许碰”阿根不可一世的表情令小姑娘很生气:“你干净?是你的鼻涕擦上去粘的幕都拉不开了呗”众人得意地大笑,阿根被呛的脸红脖子粗,擦一把鼻涕正要发作,手一指,人却顿在那里。
江面上雾气袅绕中穿出了一条乌篷船,小姑娘还在追击阿根:“鼻涕阿根,你仗着你爹是保长才有机会站在这里,你又不会唱戏,神气什么呀”阿根无心恋战,只管用手指着远处,直直的看着,姑娘们这才顺着手指的方向回过头去。
码头上议论纷纷,人们七嘴八舌的叫着:“来了,来了,小歌班来了”
“呵!听说她们都进杭州城里去演出过了,几年前的小招花,现在成了名角了,为了咱们这新戏台特意排了几出新戏,这下可要开眼了”台上阿根回过神来:“我去告诉我爹”说完两脚一蹬跳下台来,往巷子深处窜去。
姑娘们重新跑到岸边,伸长了脖子看,两艘乌蓬船由远而近徐徐驶来,略后的船,从船仓里陆续出来几个男的笑嘻嘻的看着岸上,前头船上站着一个人,是戏班的班主,秦方,四十光景,仰首挺胸、沉着冷静、不苟言笑扫视着岸上众多热情的观众,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下,以示心中的满意。
码头上的人越拥越多,船近岸边,秦班主回头看了一下,船仓里闪出一个个十五六岁的女子,短装布旗袍,一色地拖着一条长辫子,使人眼前一亮,感觉变戏法似的,小船上长出了一朵朵盛开的莲花,水灵灵轻盈盈,看的岸上的男人心怡神悦,一片啧啧的称赞声
“阿呀!怎么都那么标志,你说,人跟猴子一样,训练过就是不一样哈!那时候一个个小要饭似的,几年不见,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小姐呢”
“你这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猴训出来还是猴,可人训出来的那叫教养,唱戏的,台上要演将相王后,礼仪规矩少不得都要学,哎!那自然跟平常人不一样。”
“是啊,秦班主是出了名的严厉,还不得个个收拾的精神十足”。
说时船靠码头,众人下了船:秦老板,你们回来了,大伙儿可是伸的脖子都要断了,咱们这新戏台可就等着你们笙花戏班来开张啊,保长说了,可得唱它个七天七夜让大伙儿过足瘾看个够。
秦班主双手作揖,边下船边说:“笙花班从这儿唱出去,今天回了故地,一定不让大家失望,谢谢大伙儿捧场”
“哎!你们看哪个是招花头牌小生啊?听说她文武双全又唱的好”
秦班主回头往船上看去,这时船帘拉起,仓里走出一个短发女孩,两眼闪亮,灵动的左右一看,精气神十足,穿着中式对襟褂子,披着一块时貌的斗篷,手中拿着一把扇子,往胸前一扣,像是一个潇洒的舞台亮相。
“招花,招花”热情的妇人们高声的叫唤起,挤着往前来,招花目若桃花,桃花含笑,前面几个姐妹伸出手叫一声“师姐”,招花用扇子一搭,右手往后一撂斗篷,跨下船来,使人分不清是戏中的风流小生,还是名角招花,姐妹们围作一团自觉把她围护起来,招花边拱手边往前走去,后头接着跟下来几个年岁稍大的师姐们,还有乐师们拿着吃饭的家伙鱼贯下船。
有人高声喊着,“搬东西搬东西” 便有村民自觉上船去帮忙。
妇人们争相跟着戏班的人往前追去,阿翠胆怯而仰慕的跟着、看着,突然“啪”的一声耳光,众人停了脚步,招花回身见阿翠手捂着脸,惊恐的对着一张不善的脸,“你个扫把星,贱骆驼,你还有闲情看热闹,家里客人等得都冒烟了,我叫你野”话还没完,一脚已把阿翠踢倒在地。
“我这儿还没登台呢,你这唱的是哪一出啊?”招手握住了那双举起来还想揍下去的手,用力一甩。
阿翠爹楞了一下,乡下人一见到体面人本能地局促起来。
“我,我是她爹”招花扶起阿翠,替她掸掸灰尘。
“你是她儿子,你敢动你娘吗?”有人取乐,众人哄堂大笑,阿翠爹脸色更沉,当着众人,也不敢再造次,那苦巴巴回头瞧她的阿翠,眼神里是崇敬和无助,她爱莫能助地看着她被她爹拽着离去。
只听得“阿唷”一声,地上又躺倒了一个小后生,直挺挺的装死,众人没反应,他急不可耐的叫“阿唷”,招花瞧他那双顾盼的神色,冷哼一下,这样的把戏她见多了,众人又笑,笑后生苦肉计演得不够真,演咂了,小后生没事似的起来拍拍屁股,招花能注意他一下,何尝不是满足,他笑着依然追着招花的背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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