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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宋维斌值完夜班回家,已经是早上七点多。他在路边吃过早饭,又到早市买了鸡蛋,提回家打算狠狠睡上一整天,却不想自家老婆正坐在床头暗自垂泪。
宋将晗还在呼呼大睡,许萍见宋维斌进门,连忙擦掉眼泪,着急忙慌地敷衍着,去叫宋将晗起床上幼儿园。宋维斌怕老婆情绪不对,路上出状况,就自告奋勇送儿子。
再回到家,许萍仍没去上班,宋维斌强忍着困意,问:“头一次看你工作不积极啊,怎么了?”
许萍眼泪再一次决堤而出,呜呜咽咽地骂他:“怎么了,你说能怎么了,我下岗了!就靠你那点工资能干啥,这以后日子可怎么过呀……”
“你下岗了?”宋维斌心头一悚,困倦烟消云散,他半蹲在许萍身前,说,“你们电厂是个肥缺儿,年前大批职工下岗的时候,你们电厂不还说不裁员吗,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就……连声招呼都不打!”
“还能为啥,顶我的那个,处处不如我,但人家是厂长的小姨子!我呢?我啥也不是,老公还是个时不常就抽查厂子的刑警,你说你得罪了多少人?为了你我求爷爷告奶奶,你倒好,一点面子都不给我留,你那个副队秦明,上周又把厂里的招待所查封了!我不下来谁下来!”
“那是你们招待所聚众赌博,知情不报,我们必须得秉公执法。”
许萍哭着捶打他:“好好好,你能耐,现在你老婆下岗了,我看就你那点死工资,怎么养活这个家!”
电厂效益一直不错,本身又富得流油。许萍高中毕业,千方百计考了进去,还是全民编制,一家子过得比上小部分不足,比下大部分有余,许萍俨然成了家中的顶梁柱;宋维斌则沾了个好听的名头,套了身政府的皮,讲究为人民服务。但政府也是由数以万计的人构成的,是人,基本的吃喝拉撒睡就不可少,宋维斌还得仰仗老婆按电钮和做记录的手,才能给家里多添几个鸡蛋。
许萍下岗,宋维斌没了法子,但日子还得过。他岔开话题说:“诶,忘了告诉你,小沨回来了,你还记着吧,石故沨,石哥的妹子。”
许萍擦着眼泪说:“记着能怎么着,你先管管自个儿的家吧!”
宋维斌说:“诶呀,这又不是立刻马上的事儿,日子该过还得过,大不了以后过紧巴点。”
许萍给他一拐子:“有你当爹的这么说话吗?大人受点苦没什么,你能让小晗跟着你遭罪?”
“先不谈这个了,着急也没用,赶明儿去再就业宣传栏看看吧。你条件好,工作不难找。”宋维斌悄悄搂住许萍的肩膀,还得提防老婆随时扇过来的巴掌,商量说,“小沨回来了,我想请她和石哥来咱家聚一聚,毕竟这么多年没见了。再一个,现在小沨也长大了,石哥还是一个人,你上回不是说,你去纹眉,有个新认识的小姑娘不错吗,一起叫来吃个饭呗。”
许萍说:“就你还操心人家。”
宋维斌笑得一脸不正经,身子一歪,将许萍压进没来得及叠起的被褥里,小声说:“我当然不用人操心了,你想让我被人操心吗?”
说着,手不规矩地四处游走。许萍推拒几下,也渐渐化在了男人和床铺之间。
……………………………………………….
池晓瑜第二天退了烧,但还是咳嗽,整个小人像被雨水打了一宿的小草,蔫蔫的,没精神。她从睁开眼睛,就闹着要石故渊抱,还沙哑着小奶声,可怜兮兮的说“我想爸爸了”。
石故渊也有些昏头涨脑。幸而夜雨洗礼后的晴空,万里无云,阳光明媚,玻璃窗上金灿灿的色彩,几乎是一股脑倾泻下来,是个明媚的好天气,不会再有人着凉。这个钟点,石故沨还没起,石故渊给池晓瑜包成个粽子,只露出两只小鹿般湿漉漉的眼睛,送她去幼儿园。可向来乖巧的池晓瑜,这次却哭着抱住石故渊的脖子死活不撒手,老师和石故渊都没了办法,只好请了一天假。
请好假,池晓瑜瞬间收声,石故渊头疼地问:“不上学,你想干什么?”
池晓瑜哭累了,窝在石故渊怀里,不想说话。
石故渊和池晓瑜怎么走的怎么回。到了家,石故渊叫醒妹妹,载她去见威廉。石故渊将威廉约到了富丽堂皇的咖啡馆,因为池晓瑜的变数,他并没有待多久。临走前,在妹妹的恳求下,石故渊只好同意将练功房的钥匙给威廉一把。
芭蕾演员一日不可停止练功,作为家属,石故渊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因而不能理解威廉动物性的热血冲脑——如果没有顺利遇到一个认识石故沨的警察,今天的威廉别说练功,就是睡觉的地儿都未必能找得到。
石故渊不喜欢失控,凡事必须井井有条。而威廉这孩子是一道超纲题目,只要他不欺负石故沨,石故渊暂时不想解开他。
石故渊带着池晓瑜去公园喂了会儿鸽子,又在篮球场拍了会儿篮球。玩到了中午,池羽从家打来了电话,说自己已经回来了,石故渊捂住话筒,蹲下来,凑到池晓瑜耳边悄声说:“想不想回家?”
池晓瑜拍着球,正不亦乐乎,听到问话,立刻做起诚实的好孩子:“不想。”
石故渊得令,继续对池羽说:“难得你今天休息,小鱼儿也请了假,我们去野餐吧。正好我公司储物间,还有不知道是哪个小姑娘的风筝,小鱼儿惦记放风筝挺长时间了。”
他们认识才没多久,“事件”却已经可以用“挺长时间”来说明了。“久”的相对意义,就像空气,像水,总是让人摸不透形状。
池羽打开了免提,握着拖把拖地,问:“为什么请假,是不是她闹的,可别惯着她。”
石故渊朝池晓瑜挤下眼睛,笑着说:“小鱼儿最乖了,不是她闹的,她昨天有点发烧,今天刚好一点,我看外面天气不错,就带她出来呼吸呼吸新鲜空气,不能总闷在房间里。”
池羽说:“既然是生病,那这次就算了。等我做点三明治带过去,一会儿我们在哪儿见?”
石故渊抱起池晓瑜,往篮球场外走,说:“自己做多麻烦,你去超市买点小鱼儿喜欢吃的零食,我回公司取风筝,你买完直接到我公司来,我们去东陵公园,怎么样。”
池羽不赞同地说:“不费什么工夫,外面的东西不卫生,我一会儿到。”
石故渊刚想说“那我回家接你”,池羽就挂了电话。石故渊对池晓瑜做个鬼脸,说:“你爸爸真凶。”
池晓瑜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两个人去到公司,向保安队长要来了储物室的钥匙。石故渊扫了一眼保安室的情状,没见着占眼面积极广的胖子,就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张景阔呢?”
保安队长挠挠头发,说:“他……去、去厕所了。”
石故渊挑起眼皮,看他一眼。
保安队长腿一软,差点给他跪下:“他上午请假了。”
石故渊一词不置,冷肃着脸,转身走了。保安队长心中暗骂一声,抓起电话,拨通了张胖子家的号码。
趴在石故渊身上的池晓瑜目睹了此番情景,她扒过石故渊的耳朵说:“叔叔,他们好像都很怕你。”
石故渊进了电梯,才说:“那是因为他们做错了事。”
池晓瑜得意地说:“我就不怕你。”
石故渊揪住她的小辫子,说:“就你不怕我。”
两人在积满灰尘的储物室里,费劲巴拉地翻出了同样被灰尘染了色风筝和轴轮。石故渊怕池晓瑜呛着,让她在门外等,自己一个人在里面吃灰。不一会儿,石故渊用一只湿抹布,清理出了一只红色的燕子。
池晓瑜好奇地摸摸燕子的翅膀,说:“是布啊,她真的会飞吗?”
“会,”石故渊看了一眼标记为500米的线,“会飞很高。”
“那她会飞走吗,会不回来了吗?”
“不会飞走,有我们牵着她。”
“那她会迷路?”
“不会,我们能看到她。”
池晓瑜若有所思,跟着石故渊去办公室的路上,突然又问:“叔叔,是你让她飞,她才飞的,对不对?”
“对,但是我听你的。”
池晓瑜崇拜地说:“叔叔,你真是太厉害了!”
石故渊笑着推开办公室的门,然后笑容霎时猝死。
郑稚初窝在转椅里,双脚搭在宽大的办公桌上,一手啃苹果,一手打手机游戏;石故渊一进门,他手一抖,贪吃的蛇头碰到了蛇尾,自尽了。
郑稚初把手机撇到桌子上,也不站起来,不满地说:“石故渊,你无故旷工一上午,按照规定,算旷全天,我已经通知财务了。这回是让我逮着了,我没逮着的时候呢?”
池晓瑜躲到石故渊背后,紧紧地抱着叔叔的腿,眼泪在眼眶里滴溜溜地转。
石故渊抱起池晓瑜,进了办公室,平静地说:“有事说事儿,少说废话。”
郑稚初脸一涨,又看池晓瑜不顺眼,就故意说:“石故渊,我才想起来,你不还有个妹妹吗,这小姑娘该不会是你妹妹不检点,留下的种吧?”
石故渊碰翻了一只烟灰缸,吓了池晓瑜一跳。石故渊拍着她,一边说:“郑稚初,我的事儿和你没关系。你如果不会说人话,我可以请个老师,从汉语拼音开始教你。”
“你他妈才不会说人话——你——你把那个杂种给老子放下来!不许抱她!”
石故渊气笑了:“你是缺父爱吧,我不抱她抱谁,抱你?”他从上到下看了郑稚初一遍,“二十年前行,现在可抱不动了。”
郑稚初吼出最后一句话,也感到尴尬,只是内心的鼓动让他的嘴快过大脑;加之石故渊连嘲带讽,他向石故渊扔出苹果核,撸袖子上前把池晓瑜扯下来,手劲一狠,将石故渊按进了沙发。
石故渊眼神淡漠,仿佛在容忍一头畜生的撒泼。即便石故渊处于下方,郑稚初仍感到了地位的颠倒,他的脸万花筒似的转换了许多颜色,心中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往石故渊的脸上狠狠打上一拳,还是应该……应该……像他羞辱自己那样,变本加厉地羞辱回去!
突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池晓瑜冲向门口,仿佛落难的唐僧见了孙悟空般,大叫道:“爸爸——救救石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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