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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俱是一惊,随即并目向那梅园入口看了去,只见那身着一身着墨绿毛毡子斗篷的女子从拱门徐徐地走了出来,正是多日未见的王茜雪。不免心中大触,又是惊又是喜,一时竟不能言一语,呆若惊鸟。
那王茜雪起先远远在门外闻见那肉香,腹中登时便被勾起了馋虫,又因今日上午接连奔袭了数里山路,原想着到这解府上混上一口。可这一进门只见那桌几之上酒壶侧倒,碳火微弱,不由一愣,知道这顿是没了着落,心中难免有些失落。
可失落之余,复而又见了那平日正经八百的两人七横八倒,两颊微醺模样,始又笑出声来,知他两人怕已是酒足饭饱,心中复又暗自责怪自己太过仓促,因笑道“我方闻着那香味,还想着抿上那一口子呢?没想到竟然来晚了”一面说,一面随手解了那墨绿斗篷,胡乱往那左手一搭,“两位说说是不是当真天公不作美。”
齐铁嘴最先得了趣,遂当即坐正了身子,伸指点了点站在几丈之外的王茜雪,偏头朝那解九笑道“瞧瞧,到底是不同于常人,原先还总想着是不是出了事迷了路,如今可倒好,刚挂了一块子肉,就蹦出来了。许是该怪我俩吃酒吃晚了,不然早回来了。”
此语一出,王茜雪本欲出口嘲讽他一翻,可想了自己离开数日,定也叫这人记挂了一番,不由得自知理亏,索性一言不发,径直向那二人走了过去。
这今日本就是解九单邀齐铁嘴,席间统共也不过两个蒲团。而今解九见王茜雪走近,随即起了身,意让那王茜雪坐在自己蒲团之上。不想却被王茜雪伸手拦了去。
“九爷是主人,哪有让座的道理”语毕,只随意将那手中斗篷成了块,置在那紫竹席上,便坐了下去。
解九也知王茜雪是个极有主见的人,遂未多言,因又坐了回去,侧目轻问道“几时回来的?怎也没报上个信?”
“我这前脚刚到了长沙城,连自个的院子院子还没进,便来了。哪里有人传信?”王茜雪常日里与两人向来随性,又加之自己着实是饿了,是以入了座后也不拘礼,顺手拈了那炉上的一块核桃大的肉,连盐都不撒,便开始吃了起来。
恰巧齐铁嘴也爱在熟人面前贪那一时之嘴快的,见状,当下便小声嘀咕起来“他人都是年中大鱼大肉吃腻歪了,年后什么都吃不下,怎么你回家过年,倒像是一副逃荒的模样。慢些慢些,小心烫着了,我俩可赔不起。”
“你是怎么进来的,怎不见仆妇传报?”解九心中欣喜自不用说,只是他心思缜密,故而心思一动,只觉这前前后后似隐隐有些不对,不由转头询问王茜雪。
王茜雪也不曾多想,当下也便将那前因后果,像是撒豆子一般讲了一遍,“先前我在大门遇上了管家,原是要同他一道来的。只是还不曾进二门,夫人便有急事遣他,我寻思自己这又没什么要事,便劝他去了。他遣了个丫头为我带路,但可惜我那两个箱子有些重,遂又给我安排了一个小厮来提,那小厮不便进后宅,准备绕路,而我又急着见你们,遂问了你们的位置,自己便来了”
话音未落,只听得门外有一人说道,“老爷,小的将王姑娘的东西送到了”。
“瞧着,来了”抬手接过解九端来的茶水,王茜雪随口接道。
“拿进来吧”解九莫名皱了下眉头。
语毕,便见那小厮便将那王茜雪的行李并上蒲团及碗筷茶杯之类送了进来,随后退了下去。
不想王茜雪入了座,便将那行李箱外另绑着的一个礼盒拿了下来,愣了一会儿神,适才双手捧着那礼盒递给那解九,低头说道“,茜雪初来长沙之时,承蒙九爷照顾,适才一帆风顺。先前您赠了我那样一把琵琶,我还未曾道谢,今日特来还礼”
解九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缓缓伸了手,低低的说道“那本就给你的。”
“什么琵琶竟如此贵重?我竟从来也不知道。”齐铁嘴眼见面前这二人遮遮掩掩,心知其中另有他所不知的隐情,不免生出了几分好奇,随即别有深意地看着解九笑道“老九你倒是会享受一个人悄悄享受,快给兄弟我说说你偷偷听了什么妙曲子?”
这话按理来说不难答,要想说谎倒也不难,可奈何解九也不知是何缘故,竟迟迟不语。一时间,席间寂若无人,好不尴尬。
最后反倒是王茜雪慌慌张张抢了个先,笑应了齐铁嘴的问题,“是个新曲子,统共有两张,一章《观雪》,一章《望月》。”
“观雪?望月?倒是从来也没听过,有什么来头吗?”齐铁嘴自觉其中定有蹊跷,不免出声询问了一番。
“古而有乐府云,皑如山间雪,皎若云间月。”
齐铁嘴默默点了点头,惜他虽精通卦卜之术,诸子之学,然于那诗词歌赋之上的了解却甚是浅薄,不知这二句的出自文君之《白头吟》,更不知其中深意,遂而只是由心附和道“听来像是首不可多得的曲子。乐府长于叙事,我虽是不知那词句,可到也想知道这其中故事。”继而转头向那解九问道,“老九你可知道这二句的出处?”
那解九没来由听了王茜雪的‘劝导之语’,心中本就闷闷,不欲说话,可碍于情面,不由撇了下唇,笑叹道“你可快别说了。我原是要听别的,不想她竟不知道谱子,只得作罢。”
“竟有这等事?我原还道你是个行家嘞”齐铁嘴听罢,先是一阵惊奇,不由准备打趣两人一番,然近观解九颜色,复而又改了口“老九你这就是强人所难了。这世上琴曲这么多,茜雪小姐不知倒也平常。你若当真想听,不若说说出处,让人去寻了谱来,待咱们下回得了空去听了便是了。”
“曲名《琴鬼》,亦是出自古乐府,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时见许兮,慰我彷徨。”抬眼看了看四周残雪,解九轻轻道出了一句反反复复在心中藏了许久,却又从未说过的话。
王茜雪先前从未见过解九吟过诗,而今适才听了两句,只觉其中有听不尽的离断,道不完寂寥,好好一句欣喜癫狂的词句,可却好似万般皆空,空空荡荡与这喜怒不形于色诵诗之人竟成了一体,心中不免成了一团乱麻。然而思及前尘往事,登时心中落落,失了言语。
何为凤?何为凰?何为白头偕老?何为今生无缘?
道理其实两人都明白。
那齐铁嘴眼见不过寥寥几句话的功夫,这两位适才还平淡若水的人一时神色骤变,强颜欢笑起来,不由得心中暗晓,这二人先前怕是打了哑谜。
然他虽是个爱看闲事的人,可尚有君子不强人所难之德,此时心中自觉不应插足这二人私密,索性不再琢磨这两首乐府出处,只又转头低声问那王茜雪道“有了头绪没?”
“自打我学,便从未听过这曲子。”
“倒也是天公不作美”
齐铁嘴莫名的感叹了一声,没来由的觉得自己在这两人之间莫名多余,更是不经意间想起了曾与解九下赌注,一时竟觉得他自己愈发没有意思起来,难过之余,心中那股子贴己话也登时散得一干二净。然想来此时若不将那话茬子接上,解九恐会尴尬,因而多瞅了那盒子一眼,指着那盒子,笑问道,“怎生只有他的,没有我的?”
“我又怎知你今日在这?你的还在我箱子里,待我回去寻个好盒子,再送你可好”王茜雪心中正是繁杂的紧,遂未曾过心,顺口胡乱应了句。不想那齐铁嘴反倒是不乐意起来,出声嘟囔道“想我只比老九晚了半日识你,如今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王茜雪自知理亏,是以赶忙出声解释起来。三人由是又找到了话头。可奈何经历了适才的那一遭,三人心中皆有了心事,遂不肖片刻,能言之语便已谈了个干净。
王茜雪见状,故道自己一路劳累,引咎想要向这二人告辞。
“你刚回来,不若今儿咱三个去外面吃上一遭,为你接风洗尘。”见那王茜雪要走,齐铁嘴赶忙出声挽留。
“临时去能有什么好吃食,不过是些稀疏平常的。难得你说要请客,可不能为了省你那口袋,随随便便糊弄我。”
“听你这口气,怕不是要拿天上的龙呀,凤呀煮来吃。”见王茜雪有意寻他开心,齐铁嘴为难的拍了拍脑袋,想了好一会子,又道“不若便还在上回那家好了。待我定个能将山珍海味都极齐的好日子,便去通知你可好”
“那你可要捡最好的上,我虽是不识货,可这还坐着位行家,你骗不得我”王茜雪点头笑道,复而又转身朝解九说道“替我向夫人问声好”,待到亲眼见他点了头,适才遗了一抹笑意,挥身离去。
两人望着那逐渐远去的身影,一时间竟突然安静了起来,便连适才挤出的一抹笑意也登时散了个干净。
“老九,现在回来了,反倒真与你不相干了”
“你全将你自己的事做好便好”
齐铁嘴自道他因失了利,心中不好受,因而特意嬉皮笑脸问道“这是自然,不过你这回要怎么谢我”不想解九脸上的面色却愈加难看起来,直晃晃地说道“我明日便通了信给张大人,让他重谢你。”
此语一出,齐铁嘴当即知道自己闯了大祸,齐解两家结交百年,虽说这江湖地位上是平起平坐的,可他家人丁稀薄,又不曾广招弟子,虽是名声极响,可到底式微,明面上两家互惠互利,他齐家帮解家镇住运势,而解家则需帮齐家摆平官司。可实地里,到底是他们家受那解家的庇护多一些,所以往往他家的人总以解家家主为首。
他们自幼相识,而解九平日视他如亲兄,这么多年来从未以身份压过他半点,不想今日竟说出让他抱琵琶另上别船的昏话来。想已是心情不高兴到了极点,不禁赶忙赔笑道“老九,你怎也这么不禁逗,哥哥替弟弟办事哪里需要什么好处?”
“替我办事?”解九特地重复了一遍。
齐铁嘴见状,不由得赶忙认起怂来。因那解九向来和对身边之人吃软不吃硬的,是而低声叹道“罢了,罢了,替我自己办。我这就去见那霍家小少爷。命中无运,只能替人消灾”
“等等”
“敢问老爷还有何吩咐?”
“我听说那霍家小少爷与那前些日子那个什么花魁有些交情,既然他这会子得了好处,也得帮帮咱们才是。”解九静静地打开了盒子,看了盒中之物一眼,是又快速将那盒子关了去。至于里面究竟是什么,旁人一概不知。
齐铁嘴登时明白了他是想要给那位堵堵胸口,又不免笑道“老九呀,不是哥哥我看不上你的法子,只不过这眼药似乎有些老套了。那位是个什么性子的人,你说的“艳冠群芳”的那个早已不知是第几个旧爱了。再者说,任你我百般准备,那人万一变了心性不上套,不也是白忙活一场”
“本性若是易改,这江山怕是就不会更迭了”解九冷笑一声,心中莫名的百转千回“且管她是哪门子,出了篓子便是一样的。你让那霍雨晴办的像一些,最好是找个能假戏真做的。届时必送他一份大礼。”
“这是自然,不过老九有一句话,咱还是要问一问的”,齐铁嘴将身子转了过去,“敢问这计中妙计是于公多还是于私多呀”他的这位老友若论布局之能,早已在那天下鲜有敌手,不想这次竟甘心让自己进了一场死局,还让那位先前他万般看不上的男人占了上风。
怜惜之余,齐铁嘴竟有不禁想到了自己,不免自嘲一番,只觉他这个连局都没资格进的人吃不到葡萄,闲操心。随即提步办事去了。
解府园内,白雪茫茫之中,暗黄的身影依旧伫立着。
明珠在雪地的映衬下闪了温润而平和的光芒,不知为何解九竟觉眼中有些刺痛。一时间仿佛心中千种计谋,万种韬略仿佛都忘了个干净,只定定的想了两句话。
一曰,
还君明珠双泪垂,
恨不相逢未嫁时,
一曰,
纵使是举案齐眉,
终究意难平。
既然正心头,犹记白头吟,又怎生忘得了那凤求凰?
解九在心中暗自问道,问王茜雪,也问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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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消息,好消息,我又更新了。然后,我决定再修一遍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