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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衡域
千年来,衡域共经历过三个王朝。
第一个是康朝,崛起于战后民不聊生之际,打着尊上者白的名号大兴宗教,神权与王权争斗百年,只落得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不到百年便被起义军推翻;起义军拥首领为王,建立平朝。昔日的国教被列为邪教,教中的祭司、圣女也皆被驱逐。王权分裂,君臣制衡,历代禅让,举行盛大的共心会,以民心定君王。八百年来,依照此法,政治空前清明,谁料却在最后一位皇帝的身上出了差错。
按说这个平哀帝也是个雄韬伟略、励精图治的主儿,错只错在他阳世时太过好色,欠下一屁股桃花债,又将这债一路带过奈何桥进了衡域。阳世四十六冥界八十七合计一百三十三岁的大寿当天,端坐城楼上向百姓挥手微笑的平哀帝被生前的情人一刀刺入胸膛,鲜血哗啦啦喷薄。平哀帝虎目怒睁,一句话还来不及说,便当场灰飞烟灭。
“等等,你等等。”迟千阳以尔康手制止了余欢,“你说那个皇帝是被小情儿一剑捅死的?可他不是已经死了吗?还是说,死人也有可能再死一次,死到连灵魂都不剩?”
“就是灰飞烟灭。”余关点点头道,“在平哀帝灵销之前,的确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你可以想象,本以为自己能够安享千年阴寿,却忽然被告知这种安稳并非完全没有威胁——而且还是以自己爱戴拥护的首领的永久死亡为范例,这会在民众之间引起多么巨大的恐慌。”
迟千阳若有所思地点头:“恐惧的力量是很强大的……甚至可能引发一场战争。”
余关耸耸肩,继续道:“也许是碰巧吧,就在那时,平哀帝的姻亲、一直庸碌无为的右宰丞忽然踏上了面南山之巅,在短短一个月内,汇集了一支神秘精悍的军队,南下驱逐异教,东征拱卫都城;以雷厉的铁腕排除异己、收拢人心,黄袍加身;最终,大兴土木,在康平皇宫旧址之上,建立起一座崭新的、汇集四方大权的中山宫,也建立了如今的合朝。”
从余关的语气里,不难听出他对这位右丞即位的怀疑与不屑。迟千阳顾忌黑无常的那句“慎言”,对余关耳语道:“你的意思是右丞加害了平哀帝?他是怎么做到的?”
“哎哎,我可没那么说,”余关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我只是说这件事实在太过蹊跷,蹊跷到连你这种不涉政治的毛头小子都能看出些不对劲。”
“谁不涉政治?”迟千阳愤愤嘟囔道,“我只是看破红尘远离政治。”
余关不理他:“当年全国上下就有不少‘诛灭乱臣贼子’的呼声,虽然都被右丞的铁腕压了下去,但他自己也知道这皇位坐得名不正言不顺,就早早退位让贤、幕后执政了。我倒是觉得,以右丞的心机与手腕,他要是真想杀了哀帝,是不可能轻易让人看出端倪的。他筹划篡位是真,至于谋杀哀帝……”他笑着摇摇头,“恐怕是替别人背了黑锅。”
“你说的这个‘别人’是?”迟千阳道,“你心里应该是有怀疑的对象的。”
“你说的不错。”余关笑道,“不过这件事,我不预备现在告诉你。如果你真的有知道这件事的资格,等你到了衡域,自然会有人告诉你。至于你刚才问的灵销的原理,我一知半解,不如叫白无常给你解释。”
“关我什么事啊……”白无常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看了看黑无常,确定后者没什么反应才加入谈话,“咳咳,是这样……所谓‘灵销’,就是用一种非常特殊的手段,将人的整个魂魄从内里割裂开、碾碎、使其飞散四方再难重聚的邪术。相传这种邪术发源于康朝时期的异教,而且仅仅是该教某种蛊术的开场仪式……”
“你想试试?”一直置身事外的黑无常忽然沉声发问。
“好,好,我闭嘴。”白无常立刻正襟危坐,狗腿嘴脸,“余关啊不是我说你,小孩儿刚来没多久,干嘛告诉他这么多有的没的。更何况你跟人家说三句话总有两句是假话,还不如一句都不说。”
余关白了他一眼,转头向被吊尽胃口抓心挠肝的迟千阳道:“既然这种敏感话题不能说,我就说点不敏感的。”他故意提高嗓子,“不让说政治,我说野史、聊八卦总可以了吧?”
黑无常充耳不闻。
余关好笑地瞄了他一眼,继续高声道:“迟家小子,你可千万不要觉得黑兄不通人情、千万不要记恨他。诚然他是十分的不通人情,但工作时不与乘客交流是他们的职业操守。”
迟千阳领会,从善如流地道:“黑兄好操守!”
白无常笑得捂胸咳嗽,差点被黑无常一巴掌拍下马车。
“虽说是八卦,你也得好好听。”余关狡黠地眨眨眼,“毕竟,野史往往比正史来得精彩。”
再说起那谋朝篡位、狼子野心的右丞相。
这神通广大的右丞姓汪,单名一个朔字,死于五代十国末年。合朝建立至今已有千年,宰丞亦在龙椅背后掌权千年,其人沉稳睿智,只是略显阴鸷,且不太近女色,另有传闻说他实好龙阳……
余关不满地看着迟千阳一坠一坠的脑袋,说:“喂,喂,你到底听不听?”
迟千阳惺忪睁眼:“我听啊,可我不太喜欢听这种情啊爱啊,我想听点正经的……”
“这不是正经事吗?”余关凶巴巴地说,“我说的从来都是正经事!”
迟千阳喏喏点头:“那你继续,你继续。”
余关颇为不满地继续:“另有传闻说他实好龙阳……”
直到一件事情打破了这个传言。
是在大合十六年,新王朝建立伊始,那位颇好色的平哀帝的后宫三千佳丽跑的跑、死的死、其余的尽被王子皇孙收留或遣散异域。朝野上下均猜测,右丞以那般毒辣的手段将平哀帝挫骨扬灰,定然早就恨之入骨。而对于一个控制欲极强、复仇心切的男人来说,又有什么是比仇家的女人更好的礼物呢?于是,那些失去保护伞、急于讨好右丞的前朝官吏便将哀帝的遗孤尽数卖进花楼,又择了个日子大选花魁,特意请来右丞任意挑选,美其名曰“拾花”。
“昨夜百花落,憔悴沽泥浊。游园信手捡,归来与君说。”
“这帮士大夫啊,什么诗都做的出来。”余关讥笑道,“若论如何冠冕堂皇地恶心到别人,他们实属在行。”
再说拾花大会当天,右丞斜倚在高楼之上,眼光在莺莺燕燕之间懒洋洋地流转,却忽然定格在一个相貌平平的女子身上——人们争先恐后地要一睹女子真容,却发现那正是前朝最不受哀帝宠爱的丰郭公主。
这丰郭公主是平哀帝率人重治边境后领养的,原本就是为了讨个彩头,没得到什么重视。她入宫后不懂得讨皇帝欢心、不善于钻营人事,便渐渐地被人遗忘,最后甚至混得跟个宫女没两样。
可她却偏偏入了右丞的眼。
只见宰丞邪魅一笑,霸道地抬起公主的下巴,直言问道:“我愿让你与我同姓,你可愿意?”
官员花娘皆大惊失色,万万想不到宰丞竟一直对公主有情。
公主泪眼盈盈回望又不失倔强:“不愿!”
宰丞无可奈何,只好长叹而去,一步一回头,两步两回头……从那日起,丰郭公主就再未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有人猜测这一对苦命鸳鸯最终消除隔阂、永成眷侣,也有人猜测小公主在惊惧之中香消玉殒、红颜命薄……
啊,好一场惊世骇俗的宫廷秘闻,好一场恩怨纠缠的旷古爱恋!
余关控制不住地大声吟诵,迟千阳被惊扰到,呼噜声微微减轻了些。余关扭头一看,撇撇嘴,小声嘀咕:“还真睡着了。我讲的有那么烂吗?”
“好在他不爱听这些,否则被你忽悠死了也不自知,”白无常悠悠道,“余神棍,若论睁眼说瞎话,您称第二可没人敢称第一。”
余关握拳在嘴边咳了一声,摆手道:“哪里哪里,承让承让。”
白无常又回味了一遍余关瞎编的故事,忍俊不禁地摇头,喃喃道:“汪朔和汪小兆!哈,你也真是能编,而且居然还编的有模有样……万一叫盛观音听见,不对,盛观音倒没怎么,万一叫汪朔听见,你这条小命也别想要了!”
余关不知从哪变出一根狗尾草,叼在嘴里,含混不清道:“他早看我不顺眼,你又不是不知道。管他呢!真惹了我,老子收拾收拾铺盖灵遁去,不跟他瞎混了还不行吗?要不是看在盛观音……唉,算了,说这些也没个屁用。你们倒是马上就能解脱了,辞了这破活儿,领了钱,隐姓埋名的,随便去哪逍遥快活!你呀,”他无奈地看着白无常,道,“你傻,好在翟兄是个明白人。”沉默片刻,长吁一口气道,“及时抽身吧。衡域就要变天啦……”
六七天,不分昼夜,黑暗无边。迟千阳一直在车厢和搁板之间穿梭,睡了醒,醒了和余关说会儿话,再睡。渐渐地,他发现自己不再有饥饿、困倦的感觉,恶狠狠地咬手背,白肉都翻出来了还是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再偷偷地把手藏在背后,继续跟余关耍贫逗乐。
当然还是会害怕,但是不知为什么,他已经不愿——或者说是懒得向别人展示自己的恐惧了。睡眠变成了他打发恐惧的唯一方式。
余关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什么都没说过。
第七天,迟千阳照例在车厢唠完嗑后出来找余关,竟发现余关偷偷拿着个鸡腿在啃。虽说没了饥饿感,但惯性还是让他咽了口口水:“你,你干嘛呢?”
余关吓了一跳,紧张地望向黑白无常,冲他抹脖子:“别说!别说!我就带了三个,不够分的。”
迟千阳失笑,坐下来,拿过鸡腿咬了一口,评价:“味同嚼蜡。”
“你现在没有味觉。再过一阵儿,估计就连视听觉都没有了。”余关不屑地抢回来,含混不清地说,“不过不用担心,等你到了衡域,是可以通过静修来修炼出新的五感的。”
迟千阳立刻有了兴趣:“怎么静修啊?我想快点闻到味道,快点吃东西。”
余关吐出两个字:“默屋。”
又来了。每次他们俩聊到这儿,不论他如何装孙子,余关都不会再说一个字儿,这让他不得不相信连余关这样的坑货都是有原则的。
“我看这天色,应该马上就能到了。”余关又从褡裢里掏出一个鸡腿撕咬起来,“你有什么安排吗?到了衡域,你想做什么?”
迟千阳为难地看着手里的鸡腿,实在不想再吃了却又不知该如何拒绝人家一番好意:“我想过的,可以试着找找家人。虽然都八九年了,而且他们也很可能不在衡域……不过还是找找看吧,毕竟也没什么事做。对了,寻亲的话,除了三生石登记处和跨界寻亲的中介,你应该还知道一些别的渠道吧?”
“嗯你怎么知道?”余关挑眉道。
迟千阳腹诽,跟你认识这么多天还不知道你这人说一半藏一半,你还真当我是猪吗。“告诉我吧,”看到余关的神色他立刻自觉地加了一句,“爷爷爷爷。”
余关满意地点点头:“你这个情况,我不是见得最多的。你可以去找孟婆。虽然这届孟婆的脾气不太好……刚出来历练的大小姐嘛,你懂的,”他抬抬下巴,看着迟千阳手里的鸡腿说,“你把这个给她,她应该就明白了。也许能帮你一把。”
迟千阳看着手里被咬了一口的冷腻的鸡大腿:“你确定?”
“要么信我,要么你干脆别问。”余关翻了个白眼,“反正你又没什么损失。顶多就是叫孟婆打一顿而已……说起来我就气,你说他们怎么会叫那么大小姐脾气的人来做服务行业啊!”
“如果真的有孟婆,那孟婆汤……”迟千阳若有所思。
“也是有的。”余关说,“等你去奈何桥登记的时候,就能看见一个摆摊儿的人,一口大锅,几只脏碗,那肯定就是孟婆了。奈何桥是公家的地盘,除了他没人在那摆摊儿。”他想了想,又补充,“就像无常一样,‘孟婆’只是个职位。没必要把她当做牛鬼蛇神那样崇敬,她就是个公职人员,是公仆,为你服务的。”
迟千阳根本没听他东拉西扯,还纠结着怎么找家人的问题。
“所有人都要喝孟婆汤吗?”他问,“喝了以后,会不会把前尘往事都忘掉?”
“你尽管放心吧,喝那个的人少之又少。一般只有两种人,”余关掰着手指,“要么是生前活得实在太憋屈了,有心理阴影;要么就是,呃,为了加入那些家族。”
“那些家族?”
“挺多的,像什么白叶林啊,张孔秦啊,”余关道,“你也不用太过了解。这些家族,要么是天生贵姓,要么是前朝世家,他们的圈子跟普通老百姓不会有太多交集……你这么痴呆地看我干什么?”
迟千阳仍然紧锁眉头看着他。
他“啧”了一声,猛拍了一下迟千阳的脑袋,后者猝不及防,愣了片刻才抱头嗷嗷直叫。“你干嘛?”
余关说:“别摆出老谋深算的样子,看着烦。”
迟千阳嘟哝道:“我只是在想……算了,没什么可想的。”
他没问出来,但余关却看得见他心中的疑虑。他在想:该如何保证自己与那些家族永无关联?到衡域后是否要隐居山野?
这个不到二十岁的孩子,他对于政治的畏惧与期许注定将与日俱增。余关总觉得自己能透过迟千阳黑色的眼睛看到他颠沛流离的童年与一步步迈入政治漩涡的未来,可是再一眨眼,却还是只看到那一双黑漆漆的瞳仁而已。
“到得衡域,你首先要牢记一点。在衡域的上流社会中,血缘是最不被认可的。”他指点道,“白上者创建衡域时,认为冥界的祸乱均源于阳世的不安定,而阳世不安定的原因,正是宗法与血缘导致的‘家天下’的政治格局。因此,她主张摒弃血缘关系,并用契约替代血缘。”她摆摆手,制止了迟千阳的发问,“我知道你要说什么。白上者的这个观点是否正确有待商榷,但是至少,衡域的大多数人都这么做了。六大世族因为契约而得以形成、得以联系,而结成契约的前提,就是抛弃所有前世的记忆,断绝和前世亲友的一切联系。”
迟千阳道:“万一我的家人进入了这些世族,我纵使找到了他们,也无法与他们相认,对吧。”
“可能性很小。”余关笑道,“这些家族的门槛可不低啊,多少人挤得头破血流也进不去,你的家人未必有进去的资格,这是其一;其二,如果他们不是沽名钓誉之辈,自然会跟你做同样的选择,自远离这些深不可测的名利场。”
余关的话不好听,但还是让迟千阳大大松了一口气。
“能说的我可都告诉你了,这次绝没有骗你啊。如果问过孟婆后,你找来找去还是找不到……那我也没什么办法了。”
迟千阳了然地点点头:“尽人事,听天命。”
“好。这六个字说着简单,做起来却是难上加难。”余关说,“尽人事,很多人都能做到;可是尽人事之后,又有几个人甘愿听天命呢?他们已经尝到了权势和自由的甜头,不想被人束缚,更不想被天束缚。”他冷笑,“可是,与天作对是什么下场,你也看过了——你们刚上车时,那个闹着要跳车的人,就得到了惨痛的教训。”
迟千阳舔了舔嘴唇,道:“他……怎么样了?”
“要怪也怪他自己。”余关却像没听见他说话一样,自顾自说下去,“不仅不会审时度势,而且丝毫没有自觉,不会自控……他身上怨念太重,哪怕到了衡域,也只会变成一个怪物,下场只有被遣走。所以翟兄才任他跳下去,管他跳到哪里呢,总比遣走的好。”
迟千阳听得毛骨悚然:“遣走?遣到哪里……是地狱吗?”
黑无常忽然站起来,向余关说:“车厢里有些异动。我进去看看,你们不要说话。”便走了。
余关幽幽地望着他的背影,神色莫测。
白无常也感知到什么,站起来说:“余关,你看好小迟。”也走进了车厢。
两个车夫都脱离了岗位,马车居然仍旧四平八稳地行驶——迟千阳这才发现,这架马车前居然没有拴马!
“原先是有天马的,”余关看出他的疑惑,解释道“阎王爷走的时候一起都带走了。说白了,这帮神仙也没几个肚量大的。”他无语地摇摇头。
没过多会儿黑白无常就掀开门帘出来了。
“虚惊一场!鸽子飞错地方了,在车厢里扑腾呢。”白无常道,扬了扬手里的卷轴,“他们传送过来的文书。”
“对,我差点把这个忘了,”余关一拍脑袋,“给你,好好拿着。没有这个,三生石那帮家伙可不能让你进去。”
迟千阳接过文书,打开一看,都是繁体字,看得他脑袋晕乎乎的。“这我看不懂啊,我又不是学国学的。”
“你得信命。命让你怎么走,你就怎么走。”余关幸灾乐祸,学着迟千阳的腔调说,“看着看着不就看懂了吗?”
迟千阳恶狠狠地扭头白了余关一眼,结果扭大发了,“咔啦”一声,定在原地不动了。
余关围着他走了两圈,上下打量道:“这什么造型啊?”
“帮帮忙帮帮忙,”他痛苦地说,“脖子扭了!”
马车在黑暗中疾驰。黑无常直视前方,白无常在打盹,余关在发呆,迟千阳在歪着脖子望天。
望着天望着天,眼睛都快花了,忽然一个激灵。“我刚才好像看见——”他震惊地对余关说。
余关疑惑地看向他。
“我刚才好像看见……星星了。是不是眼花?——这么快就要瞎了?”
“不是。”余关看了看头顶,果然出现了几点零星,“是我们快到了。”
前方很远的地方似乎出现了灯火。迟千阳只感觉心跳得厉害,捂住胸口,才不禁失笑:他哪里还有心脏?
“别害怕,”余关说,“想想看,你离家人更近了一步。你有某种确切而执着的念想,凭这个,至少在衡域生存下去是没有问题的。”
迟千阳说:“说起家人……喂,我问过你四次你的弟弟叫什么名字了,你都转移话题。是不拿我当兄弟,还是你根本就没有弟弟说出来只是为了博同情啊?”
余关一愣,恨恨地想,小屁孩,什么时候嘴皮子这么遛了。
马车前行的速度逐渐减缓。一座巍峨的白玉大门屹立在不远处,估摸着有二十多米高。门后隐约能看见一座三层楼阁,应该就是三生石登记处了。而门前……迟千阳眨眨眼,又眨眨眼。
“怎么这么多人?”他有一种买到限量版球鞋后被告知是大众货的感觉,“你不是说这么多年只有我一个新魂吗?”
“那是幻象。”余关挠挠头,道,“你明白的吧?每个域界都是这样,‘我们这儿人满为患呢你爱来不爱想来就抓紧走过路过不要错过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大概统治者心里都是这么想的吧。不过我敢用我的人格担保,你是五年以来衡域的唯一一个新魂。”
“哦。”迟千阳硬邦邦地说,“那我就更不相信了。”
“别得寸进尺啊,”余关哭笑不得,“收拾不死你。”
“扶好!”黑无常沉声道,“要停车了。”
下车时,迟千阳抓着余关,几乎是抽搐地最后问了一次:“你弟弟真的叫鱼缸?”
余关沉了脸:“是余钢!钢铁一般坚定意志的余钢!”
这回迟千阳是真的笑到抽搐了。“恕我冒昧啊哈哈哈,那个哈哈,余关应该不是你的真名吧?”
余关眉毛竖起来。
“怪不得你不愿意告诉我你弟弟的名字哈哈哈哈哈……别,别生气啊,叫余铁也没什么丢人的,我会替你保密的。”他得意忘形,一忘形就没防备,话没说完就被余关踹下了车。
“哎——那边那个——”遥遥地听见有人喊话。大门下跑出来一个人,冲他们招手嚷道:“拿着文书过来啊——”
“看这饥渴的模样,不知道几辈子没见过新魂了。”余关笑着俯身,向车下的迟千阳道:“再见了朋友。不要忘记你对我说过的话:你不会寻求什么无谓的真相,还有,你信命。”他洒脱地把手搁在身边人的肩上,扬眉道,“如果你命好,就别再碰见我了,也不要找我。最后一句忠告,你要……撑过去。”
迟千阳还没来得及领会这句话的含义,就看到闭目养神的黑无常缓慢又僵硬地转过头来,盯着搭在自己肩膀上的那只爪子。
马车驶远,余关凄厉的嚎叫却犹在耳畔。迟千阳笑了笑,觉得笑得有点干,又笑了笑。
他转过身,那些幻想出来的栩栩如生的人们,已排成一条长龙,那是通往阴间鬼门的道路。
在马车曾停下的地方,竖着一块巨大如山丘的石碑,上书两个血红大字:
无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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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欢:哈哈,那小鬼,他怎么猜到我根本没有弟弟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