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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追问
一阵颠簸,车厢四壁都在摇晃。迟千阳小心翼翼地打量周围人的面孔,装作不经意地咳嗽了几声。
大部分人依旧或凄迷或茫然地凝视前方,只有一两个人转过头看他,目光怨毒,似要剥皮噬骨。
他把还在嘴边的话咽下去,捂住脸,也摆出一副生无可恋的绝望模样,那些人这才稍微缓和脸色,将头转回去。
迟千阳暗自叹了口气,他一向讨厌安静,更何况这里的安静如此诡异。透过手指缝,他再一次环视四周,寻找着任何能证明这只是个梦境的证据——好吧,好吧,这场景荒诞得大概只能用玄学解释。
这是一辆马车。车夫是两个戴面具穿长袍的人,一黑一白,不言不语,面具后的两眼冷漠又麻木。
偌大的车厢里,近百人乱七八糟地席地而坐。迟千阳认识其中一些人的面孔,却不认识他们的神情。他已经很多年没见过那么绝望又暴虐的眼神了。
他不想回忆事情是怎么发生的。起初大家还会破口大骂、崩溃大叫、上蹿下跳,像《2012》里那些被拒绝在诺亚方舟之外的平民;然后他们渐渐松开拳头,结束撕扯,像无头苍蝇一样寻找一个救世主;他们开始自说自话;最后,完全陷入死寂。
多久了?——迟千阳已经没了时间的概念。没人有胆量第一个开口。他们都沉浸在自己恐怖的幻想里,生怕一从躯壳中走出来,就会听到更恐怖的真相。
是梦吧。他催眠自己,如果是梦就好了。如果再懦弱一点就好了,再糊涂一点就好了。至少他不会像现在这样,清醒地看着一车厢歪倒混沌的人,答案就在嘴边却无从出口。
他从前读过一个故事,里面的精神病患者总是做噩梦,梦到全人类灭绝,只剩自己一个人,想自杀而不能,陷入永生无尽的孤独。那大概也比他现在的情况乐观:他甚至不知道身边的这些人是生还是死。
迟千阳摊开手掌,看着熟悉的掌纹。
是生,还是死?
左侧那个戴金链的男人用手捂着脸,从指缝中流露出几不可闻的轻微气声:“妈……”
迟千阳闭着眼,苦笑了一下。
他没有再低头。这段沉默难熬的时间里,他已经三十六次低头看自己左手腕上的手表。那是他妈妈送给他的十岁礼物,外国牌子,到现在他都不知道那几个英文字母连在一起该怎么念。而表上的指针,自从他登上这辆马车起,就再也没移动过。
太陌生了。他不惧怕前行,但他真想回去。
回哪里去?迟千阳茫然地想。回哪里都好,他妈的,随便哪里。哪怕是空荡荡的公寓,哪怕是萧索得像个雪原的学校,哪怕是……那座废旧的工厂。
他抠着自己的手心。果然清醒不是件好事。他已经开始回忆了。
那座工厂。破烂的围墙和电网,却真是个负隅抵抗的好地方。里面是黑暗,外面是咫尺天涯的光明。里面的人歇斯底里,外面的人便寸步难行。
嘭,嘭,嘭——他不知道多少声。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近距离地听见枪声,那和他想的不一样。不是短促而激烈的,而是带着回声。鲜血淋漓洒了一地,也是有回声的,一遍遍在耳边重复,像淅淅沥沥的小雨。
当时好像的确下着雨。他不想记得,可一些细枝末节的琐碎情景在脑海里异常清晰:雨夜里潮湿的紫红色的风,路灯下规矩的花砖是昏黄的,淋了斑斑雨点,和血混入一处,流进深不见底的下水道里。
迟千阳猛地打了个哆嗦。受不了了。他倏地站起,甚至回味似的站了几秒,硬生生接应着周围所有空洞或焦灼的视线。
“你要干嘛?”金链男惊愕地抬起头,小声问他。所有人都在等待一个迁怒对象,管他是上帝还是凡人——没人能破坏这种近乎悼念的安静。
“坐下!”不知是谁发出了指令,阴沉沉地,压抑着怨毒和愤恨。
迟千阳没回答,绷紧面部肌肉,努力做出一副坚毅的模样。他不知该往哪里走,只知道自己要离开。他不畏惧死亡,也不需要哀悼和忏悔。
他加快步伐,眼看着自己离门越来越近。他无视身边人依次站起的身影和阻挠的声音。“你怎么敢——”
迟千阳回过头。是金链男,他绝望又胆怯地伸出手臂,手像被风吹断的芦苇一样无力下垂。
迟千阳向他笑了笑,僵硬地转过头。等他回过神时,自己的手已掀开门帘,手臂轻垂,门帘归位,那个压抑的世界被他关在身后。
他松了一口气。
一股阴风吹过,他睁大眼睛,看着眼前——不,他不知道哪里是眼前。没有方向,没有上下南北,有的只是……黑暗。
就像装颜色的口袋被割了一个豁,黑色喷薄而出,将人淹没。一辆车悬空于无边的黑暗里。奇怪的是,车内外并没有照明工具,但他却能清楚地看见黑白无常的衣领花纹和这架马车上的细小零件,就好像……迟千阳醍醐灌顶,就好像他们与这吞没一切的黑暗并不属于一个世界。
此岸,彼岸。
这就是生死吗?
黑白无常驾着马,回头看了看他,司空见惯地无视,又继续驾车。
其实这辆马车体积庞大,车厢内面积怎么也有一两百平米,车夫驾位也差不多像个小阳台那么大,但迟千阳还是尽量贴着车厢外壁,一动不动。
刚上车时,有几个人崩溃发癫地从这里跳下了马车,转瞬湮灭在浓郁刻骨的黑暗里,再也不见人影。问黑白无常,也只得到一句“谁想离开,就跳下去。”满车的人互相看看,谁还敢跳,只能灰溜溜地窝在车厢里胡闹,试图在一群凡人中找到救世主。其实谁都知道救世主在外面。
迟千阳故技重施,试探地咳嗽了几声,看那俩人连头都不回,鼓足勇气开口问道——
“你也受够了?”
自己话还没出口,忽然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吓得他差点一头跌下去。他看看左又看看右,这才发现右腿边上还有个人。那是个穿着破烂的小伙儿,正盘腿打坐靠在车壁上,兴致勃勃地抬头看他,又拍了拍地:“同道中人。坐,坐,别客气。”
迟千阳说:“你……是?”
“余关,余秋雨的余,边关的关。”他说着伸出手,“你呢?”
他茫然地伸出手去,“你好。我……”他结巴半天,居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余关有些羞怯地向他笑,露出两颗小虎牙:“你别着急,慢慢说。我刚才太激动了,没吓到你吧?”
“是吓人一跳。”迟千阳缓了缓,问道,“你什么时候出来的?我刚才可没看见有人出来。”
“嘿,我根本没进去。”余关说,“那些人都太吓人啦,神神叨叨的,还没有黑白无常可靠。他俩不是鬼差么,我想黏在他俩身边应该会比较安全。”
迟千阳迟疑地问:“你也认为……我们已经死了?”
余关耸肩,叹了口气说:“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就是不肯承认而已。”
迟千阳沉默。真是够懦弱的,还幻想只是一场噩梦——什么噩梦能那么真实?
一群欢声笑语的人们,赶巧出现在那条偏僻的公路上,刚停车想拍摄远处的荒草落日,便与死亡的洪流不期而遇……密密麻麻的黑色眼睛、不自然潮红的双颊、带着异国气息的野兽般的吼叫与大笑……连哭叫声都被淹没在巨大的恐惧里,他们亲眼看着血液从自己和别人的腹腔里喷涌而出。当然,那些人更喜欢对准额头,biu——嘴里还说着俏皮的拟声词,多么直截了当。
人只有在真正无能为力的时候才想到自救。可是他只来得及记住枪支后的那双眼睛。然后,身体开始麻木,意识逐渐飘升,恍惚中看见那辆从天而降的马车。白无常近乎透明的手掌伸向他:“上来,我们接你走。”
原来都是真的。
“唉,这就是命啊。去他妈的恐怖主义,去他妈的刽子手。”余关继续说,“大家开开心心出来玩,谁想到会出这事?”
迟千阳点了点头,看着黑白无常的背影,陷入沉思。
“怎么不说话?”余关说,“拜托,说点什么,说点什么才不会那么害怕。这种关头,一个人瞎猜是最要不得的。”
迟千阳脑子里一片混沌:“我该说什么?”
“我怎么知道?”余关说,“你刚才脑子里在想什么啊?说出来,不管是什么,大家一起分析分析。”
“我刚才在想——居然就这么死了。”
余关歪歪头:“就这样?”
“还能怎么样?”迟千阳反问他。
“还能怎么样?!”余欢一脸“你带脑子了吗”的表情,“当然是思考。我们是死了没错吧?可我们还有意识,能看到对方,能思考。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一件事——”
他右手攥成拳头,猛地攻向迟千阳胸膛。迟千阳躲闪不及,却没有痛感,低头一看就愣了:余欢的手臂穿透了他的身体。
“怎么回事?”他摸了摸自己,又摸了摸余欢的手,“我能感觉到自己……却感觉不到你?”
余欢点点头:“你觉得这说明什么?”
“说明……我无法触碰到你,是因为我们的身体已经死亡,而现在对话的是我们的思想……”迟千阳喃喃,“但为什么,我能感觉到我自己?”
“也许是惯性。”
“惯性?”
“是活着的惯性,让我们还保留着对自己身体的触感。说白了,这只是我们自己想象出来的。”余欢说,“综上,我认为,现在的我们只剩下了思想——不过我更爱称它为灵魂——也就是说,人死之后,灵肉是可以分离的,灵魂超脱,抵达这里。”
“呵,魂魄。”迟千阳琢磨着,“那你觉得,我们现在是什么?鬼?既然……”他扬了扬下巴,“……黑白无常是真的,那么种种传说都有可能是真的。十八层地狱?西方极乐?还是轮回重生?”
余关皱紧眉头思考着,有些犹豫地问道:“我刚才就在想这个问题。你……听说过枉死城吗?”
“枉死城?”迟千阳没听说过,但单从名字上就明白了余关的意思,“对啊,被谋杀的人肯定算是枉死。如果枉死城真的存在,也许我们会去到那个地方。关于枉死城你还知道什么,说说看。”
“我也是听老人说的。”余关歪着头回忆,“枉死城就像是一个监狱,关押着那些阳寿未尽就丧命的人的魂魄。城中亡魂像阳世之人一样生活。直到原有的寿命终结,才得以下地狱或入轮回。”
迟千阳笑道:“听起来还不错,至少比一死就下油锅强。”
“你倒是挺乐观。”余关也笑,“只有罪孽深重之人才会下地狱,你个从没做过亏心事的,怎么会这么怕下地狱?”
迟千阳不动声色地瞟了他一眼,道:“我怕疼啊。”
“是吗,”余关勾了勾嘴角,“不怕死的人,还会怕疼啊。”
不知撞上了什么,马车很剧烈地颠了一下,挂在檐上的雪白灯笼晃动着,一瞬间照亮了余关的眼睛。
迟千阳从一开始就隐隐觉得不对劲,此时更是觉得毛骨悚然。他后退一步,戒备地看着余关:“你是谁?”
“我?”那人失笑道,“我是余关啊。怎么啦?”
不对,不对的。他是余关,可余关又是什么人?
照余关的语气,他应该也是旅游团里的一员。迟千阳的记忆力虽然一向不好,但也不至于跟团旅游这么多天还对一个如此有个性的人毫无印象。
尤其刚才,余关说“不怕死的人”。灯笼照过的一瞬间,他的眼底,有讽刺的笑意。
“你别过来!”迟千阳又退后一步,低声道,“我不知道你的路数,但我告诉你,我从小就是练搏击长大的。咱们俩打起来,你也没什么好处。”
“说什么啊,大家都是无辜亡魂,亡魂何苦为难亡魂。”余关慢条斯理地笑了笑,“而且你又何必骗我呢?一个打小练搏击的孩子,在一个跟你一般大、没有任何装备的恐怖分子手里,会丝毫不反抗地束手就擒吗?”
“你……”迟千阳大惊失色,“你竟然知道?你怎么会知道?你明明不是游客,那你……”
他忽然发不出声音,难以置信地瞪着余关,像死人一样面目铁青。
“那我?”余关玩味地眨眨眼,笑出了两颗小虎牙,“怎么了,你说啊。”
一道惊雷在迟千阳脑中炸裂。他对这种笑容岂止熟悉,简直深入骨髓……不,不,这只是心理战!他握紧拳头告诉自己,不能露怯,露怯就输了……余关是什么?谁他妈管他是什么!
“猜到了吧?”余关勾起嘴角,“没猜到吗?不会吧。我选的人,怎么能这么没种?”
迟千阳感到冷汗从后颈蜿蜒而下,盯着对方纯黑的瞳孔。
余欢微笑着和他对望,虎牙一闪一闪地,在黑暗里泛着冷光。那双眼睛绝不是人类该有的……是兽类,是赤裸的征服欲、杀意和崇拜,对自然的崇拜,对人类的厌恶。
不是熟悉。是深入骨髓。
迟千阳脸色惨白,颤抖着小声说:“你是他。你杀了我……是你开的枪!”
“咦,这么轻易就记起来了?”他嗤笑,慢条斯理地靠近迟千阳,像野兽一步步接近猎物,“没有我想象中那么蠢啊。发什么抖啊,你在害怕吗?嗯……的确,恐惧的味道就是这样,甜丝丝的,嗯,血一样的味道。你闻过的吧?就在今天早上,那种甜美、湿润又新鲜……”他舔了一下唇角,笑容逐渐扭曲。“可是,你们没有资格品尝,只有我值得。你们不配,知道么?”
迟千阳身体不断□□,浑身僵硬,动弹不得,冷汗已经流过胳膊淌到了手背上。
忽然一声幽幽叹息传来。
白无常无奈地回头:“余三坑你有完没完,能不能安静点?”
余关愣了愣,瞬间变了表情,一副标准的调戏花姑娘未遂的无赖脸。
“好啦好啦。”他不屑地撇撇嘴,退了回去。
迟千阳还僵在原地,隔了半天,才震惊地抖着手指:“你,你,你。”
余关说:“你什么你?没见公职人员都发话了吗,叫你安静点。”
迟千阳震惊地看着白无常:“我,我,我。”
白无常回头说:“你别信他的,他都死了多少年了,就喜欢来车上骗人玩,大家都叫他余三坑。一坑好人,二坑朋友,三坑爱人。”
黑无常看了他一眼。
白无常尴尬笑道:“多少年还是这个德行,不叫人省心。下次我一定不带他了,多少好处都不带了。”
黑无常摇摇头:“这话你说过八十三次了。”
余关插嘴:“下跪吧,金钱的奴隶。”
白无常无助地望向黑无常:“你也不管管?!”
黑无常说:“都闭嘴。”
余关泄气道:“嗐,黑兄,你真没意思。”又转身拍了拍迟千阳,“咱们这也算是认识了,我交你这个朋友。你初来乍到,有什么问题尽管问,我死了这么些年也不是白死的。”
迟千阳咬着嘴唇,一巴掌拍掉他的手,沉声道:“玩笑不是这么开的!”
白无常幸灾乐祸:“看人家被你吓的?你等我回去告诉秦啸风,不抽你丫的。”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余关向迟千阳道着歉,可是脸上丝毫没有配套的愧疚神情,“因为我看你很好玩嘛……”
迟千阳冷笑:“哪里好玩?”
“那个,你不怕死啊。”余关有点理亏地说,“我在这车上呆了很久,都没碰到一个敢于从车厢里冲出来的人——当然那些自找死路的傻逼不算。”
“我不是不怕死!”迟千阳攥紧拳头,低吼,“谁告诉你我不怕死?我只是……只是比一般人更能接受死亡而已!”
余关眨眨眼,叹了一口气。“好吧好吧。真的对不起。”他垂着眼睛说,“我的确很无聊。不过这真的不仅仅是恶作剧,这对你很有好处的……哎呀你就当做我是狡辩好了。我也是真的无聊啊。”
迟千阳摇摇头。他脾气好,缓了一会儿也就不追究了。“对了,刚才你的表情变成……变成那样,还有那种眼神,你是怎么做到的?”
余关得意洋洋地说:“小事小事,我也就是侵入了一下你的脑子,用我虚构的记忆覆盖了你原有的记忆而已。毕竟修炼了这么多年嘛,念力是比你强了那么一丢丢啦。”
迟千阳狐疑地瞅了他一眼,不可置信道:“念力?你是说修炼念力?你们那儿到底是阴曹地府还是奇幻世界啊?”
“念力这个东西,唉,”余关叹息道,“阳世有□□的欲望,□□的欢愉,这才有了金钱;阴曹地府么,自有灵魂的欲望和欢愉,自然也就有了念力。”
迟千阳皱眉道:“就是说,念力在你们眼中就是钱一样的东西。”
“正是如此。”余关摇头晃脑、神经兮兮地道,“污秽,污秽。欲望不分生死,安得无欲无求?”
原来如此。迟千阳靠在车厢上沉思,脑袋随着马车的颠簸一晃一晃。
过了很久,他才说:“看来枉死城和阳世也没什么不同。”他又想了一阵,说,“看来生与死也没什么不同。”
“嗯?你的觉悟倒是不低啊。”余关看着他,摆出一个莫名其妙的有些慈祥的微笑,“有慧根,不自傲,好学而寡言。可惜,你不是我要找的人。”
“幸亏我不是你要找的人。”迟千阳回嘴,说着伸了个懒腰,闭上眼,昏昏沉沉地说,“对你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诶?刚刚还说我们是朋友呢。”余关佯装失望,“再说,初到地府,人生地不熟的,难道你就不想抱住前辈的大腿?不是我自夸,世人想要的东西,我大多都能助你得到。”
“朋友……朋友也有远近亲疏之别。再说,我可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你这样的人……”迟千阳倦怠之极,嘟嘟囔囔地道,“不管你有多大能耐,能给我什么……反正我什么都不想要。”他终于困倦地闭上了眼睛。奇怪,刚才明明还陷在紧张亢奋的情绪里
余关从背后收回施法的手,对着白无常耸耸肩:“既然不是那个人,也无需和他多言。”
“我看你倒是很喜欢他。”白无常微笑道。
“喜欢谈不上,”余关意味不明地望向迟千阳,又转头,和白无常对视一眼,笑得眉眼弯弯,“但是阿迟你也知道,这年头,有自知之明的人可越来越少啦。”
“你别去招惹人家。”这回说话的却是黑无常。
“黑兄啊,阿迟还没说什么呢,你着哪门子的急?”余关依旧笑眯眯地,拍拍白无常的手,“说回来,人家好歹是你的远方侄儿,你真不打算带着他吗?”
白无常沉默许久,才说:“冥界的规矩你不是不知道,又何必多此一问?”
余关无趣地撇撇嘴,窝回自己的小角落里,盯着迟千阳的睡脸,似乎能看到他不安的梦境。
这世上能冲破天地、横亘生死、无止无休的,或许只有欲望。是欲望催人行走,促人入睡,使人得以独立于天地。而这个尚未成熟的男孩,却说他什么都不想要。
这样的胡言乱语,余关已经听得太多了;听多了,就忍不住地想要去信一信。希望他无欲无求,希望他就是下一个神。
他疲倦地合上双眼,喃喃地道:“小儿胡言,我也乱想,可笑。”连说几声“可笑”,自己竟轻声癫笑起来。
黑夜里的黑白无常互看一眼,依旧沉默不语,如两尊石雕。
是夜四野静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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