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皈依

　　01
　　又是一年夏天，寺里的荷花开的很好。
　　我常常对着满池清荷遥忆往事。前些日子一个年级尚轻的弟子犯了清规，按着规矩本是该废去武功逐出少林的。可是就在那当口，一个七秀的年轻姑娘冲了进来拦在所有人的面前。
　　一身红衣，风风火火。
　　像极了当年的她。
　　不知怎的下手前我犹豫了一下，终是一身长叹。
　　“你走罢。”
　　02
　　我已经老了。
　　我能清晰地听见我的灵魂逐渐破碎的声音，生命随着时间点滴的流逝。
　　那天在寺里最老的那棵槐树下冥想，扫地的小沙弥问我：“方丈，你在想什么。”
　　我笑了笑，听见自己的声音透着落寞：“我在想一个人。”
　　一袭红衣如火，燃尽了所有的旧时光。
　　03
　　那个时候我还很年轻。
　　我曾经喜欢过一个七秀坊的姑娘。
　　可是直到我失去她那天我才知晓我喜欢她。
　　真是不甘。
　　04
　　每次逢我讲经她总是必到，带着一脸盈盈的笑意。
　　眼角淡淡的绯红，笑起来总是艳得晃眼。
　　那双很好看的眼睛就那么默默地注视着我。她听我讲完了《妙法莲华经》，听完了《金刚波若菠萝蜜多经》。
　　那天我讲三皈依的故事。
　　她听得分外认真。
　　后来散场后，她站在槐树下等我。纷纷扬扬的槐花落了她满头，看起来像是满头白发，一眼已是百年。
　　05
　　她问我：“你有三皈依，我却有四皈依。”
　　“何为……四皈依？”
　　“手伸过来。”
　　她自比老和尚，而我也乐于作那个贼。
　　“皈依佛。”
　　“皈依佛。”
　　“皈依法。”
　　“皈依法。”
　　“皈依僧。”
　　“皈依僧。”
　　“皈依……秀姑娘。”
　　“皈依……嗯？”
　　最后三个字，我还是沉默着没能开口。
　　06
　　后来那天她哭着离开了。
　　再见的时候已是一月后。
　　她一身红衣，笑得比哭还难看。“大师，我要嫁人了。”
　　我沉默着坐在树下，半晌道：“望施主觅得良人。”
　　她走后，我才发现手腕上掐出了几道青紫的痕迹。
　　佛珠散了一地。
　　07
　　那天被逐出师门的弟子，我再也没见过。
　　但我想，他应该很幸福吧。
　　佛说，五蕴六毒是妄。
　　可是真的是妄吗。我不知道。
　　08
　　佛说人生来有七苦。
　　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我此生不过是，求不得。
　　这一世，我渡尽了世人，唯独渡不了我自己。
　　09
　　我是少林一个扫地的小沙弥。
　　那日方丈圆寂在寺里的树下时，我模糊地听见他说了什么。
　　今日想来，似乎是：
　　“皈依秀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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